“你這么早在那里做什么呢?”福如嬤嬤問,語氣不自覺柔和。
“奴婢要采梅上的雪水給王爺煮茶。”
聞言,福如嬤嬤毫不懷疑地點了點頭,依她的性子,的確是會做一大早到園子里取雪的事,因此她并不意外,點頭示意后緊接著說:“正好,你幫我把王爺攙回房里吧!”
宋珞淳詫異地眨了眨眼。
“就我們兩人?”
她雖然在罄王府當差,但畢竟是在廚房干活兒,從未正面瞧過罄郡王爺的模樣,直到現在——
他趴著,沒法兒瞧見他的長相,卻可以清楚看出他身形頎長,絕不是她與福如嬤嬤兩人可以承受得了的。
尤其他現在等于是整個人趴在地上,要攙起他的困難度更高。
因為心急,福如嬤嬤一時沒去留意這一點,還沒來得及開口,宋珞淳卻搶先一步道:“不如奴婢先和嬤嬤將王爺扶起來,再到前頭去找阿丁或通寶來幫忙可好?”
“嗯,就這么辦。”
福如嬤嬤點頭,與宋珞淳立在宇文凜兩側準備將他攙起。
宇文凜聽著兩人的對話,完全沒有起身的打算,一感覺兩人真靠近準備攙起他,他濃俊的眉打了八百個結,兩手一揮,沉嗓中帶著一絲慍怒。
“都說了別管我,就算找八人大轎來抬,本王也不走!
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么個舉動,宋珞淳一個重心不穩,被他推了下,往后倒坐在雪地上。
福如嬤嬤再次驚呼,宋珞淳不敢置信地瞪大著眼,瞅著眼前這耍無賴的驕貴男人。
方才她才覺得宇文凜不知長進之處讓她想起兄長,這會兒見他這擺高的姿態,實在忍無可忍,開口便道——
“王爺是可以貪雪地寒涼賴著不起,但身子枕貼在雪上久了,不怕受了風寒,也怕生了凍瘡,屆時定是要命太醫入府診治,若因此驚動了皇上、太后,王爺還能這么我行我素,不分日夜縱樂嗎?”
礙著主子尊貴的身分,福如嬤嬤心里正酌量著怎么說、怎么拿捏語句才得體,沒想到這丫頭卻無畏無懼、振振有詞地說出這一番話,讓她不由得為她捏了把冷汗。
主仆畢竟有別,主子尊貴的身分,怎么能讓她一個丫頭訓斥?
“淳兒!”
一聽見福如嬤嬤微凜的嗓,宋珞淳這才意識到自己逾越了。
“奴婢斗膽!彼Ь吹卮故椎狼。
宇文凜原本被福如嬤嬤擾得心頭發火,再聽這卑賤的小丫頭居然膽敢開口訓斥他,擰眉瞥了她一眼,卻瞬間被撼住了。
她態度恭敬地低垂著頭,幾絲墨發垂在因為激動而染上粉暈的耳廓子、半截玉頸間,襯出她如雪般的膚色;長而翹的羽睫輕垂,形成一張寧定淡雅的側顏,突然間,他的醉意似乎退了幾分。
這大膽的丫頭方才不是出言訓斥他嗎?怎么這會兒將頭壓得老低,連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怎么?以為低下頭道歉,便可以彌補方才對本王大逆不道的失言嗎?”
她過分恭順謙卑的態度看在他眼里,像是不屑與他正眼相交的反應。
他略帶嘲諷的嗓音讓宋珞淳意識到自己失了分寸,逞口舌之快,也讓她記起,眼前這個男子是高高在上的罄郡王,不是總惹家人心煩意亂的不成材兄長。
“奴婢知錯!
他按捺下火氣,冷哼了聲才扯了扯唇命令。
“知道錯就抬起頭讓本王好好瞧瞧。”
聞言,宋珞淳只得柔順抬起頭,一對上宇文凜那雙因為醉意而減了幾分銳利神采的鷹眸,她的心不由得一顫。
宇文凜真的如人們所說的那么好看,他有張令人評然心動的英俊臉龐,劍眉挺鼻薄唇、面如玉冠,儼然是一副翩翩貴公子的斯文模樣……可她知道絕不能被他的外表朦騙,因為罄郡王骨子里藏的心思,可不若表面那般好看。
思及這點,她心里不免忐忑,不知道自己頭一回見主子便得罪了他,會有什么下場……
“以后,你就到我房里伺候!
他怎么也沒想到,眼前生得清麗淡雅的女子會有頂撞主子的膽子,他很好奇,在那張柔雅外表下,藏著什么樣的性情?
“啊……”
宋珞淳因為他突如其來的決定,驚訝不已地傻愣住。
方才她還想著不知自己會有什么下場,沒想到立即便得到答案了。
但……她沒得到該有的懲罰,反而因此成了王爺的貼身奴婢,這是什么道理?
心一慌,她直覺瞥向福如嬤嬤,尋求她的幫助。
她沒有貼身伺候過男人的經驗,她真怕自己會因為笨手笨腳惹惱了主子,搞砸差事,她寧可留在廚房干活兒,日子單純些,心里也踏實些。
未料,福如嬤嬤心里琢磨了下,認同地頷首。
“你房里是缺個丫頭,讓淳兒過去伺候你是妥當的決定!
廚房的大廚金大貴時不時在她面前稱贊宋珞淳,說她柔順知禮討人喜歡,要福如嬤嬤將她安到他處干活兒,別把這樣的好丫頭留在廚房浪費了。
這些話她一直記著卻還未仔細酌量,現下想來,識字的她很適合為王爺整理書房、當伴讀,或是做些在書閣曬書的斯文活兒。
不敢相信這事就這么成了定局,宋珞淳死死盯著她,冀望福如嬤嬤能改變主意,為她說話。
“嬤嬤……”
福如嬤嬤語重心長地打斷她的話。
“好丫頭,王爺孩子心性貪玩,有你在王爺身邊幫嬤嬤提點,嬤嬤也好放心啊!”
實話說,她與福如嬤嬤從未單獨說過這么多話,被她如此重視著,宋珞淳不好違背她的意思,更何況,她只是個丫頭,縱使不愿意,她也只能妥協,一如她妥協命運的安排一樣。
“奴婢……明白了!
“好丫頭!
福如嬤嬤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后接著說:“你這就陪王爺回去梳洗更衣,別晚了進宮的時間!
一聽到福如嬤嬤還未死心,宇文凜莫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跟著把手遞到宋珞淳面前。
“扶我起來!
沒好氣地瞅著她那尊貴的主兒,宋珞淳敢怒不敢言,只能乖乖上前,伸手拉他一把。
兩人的手指相觸,宇文凜感覺她指下粗糙的膚觸,忍不住拽著她的手揉捏著。
“可憐哪!手這么粗,去本王那邊……”
他肆無忌憚的輕薄舉動令宋珞淳的嫩臉不爭氣地一赧,她抽回自己的手,板起臉正聲道:“請王爺自重!
自重?!
普天之下應該也只有她敢這么同他說話,居然要他自重?
他扯了扯唇,不自覺地用起對煙花女子說話的方式,油腔滑調道:“本王這可是心疼你!”
心疼?!
他的疼惜讓宋珞淳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她用不帶半點情緒的話回道:“王爺的好意奴婢心領了,奴婢只是盡本分做好分內的事,王爺無須心疼奴婢!
訝異他的好意就這么被冷冷地推拒了,宇文凜挑眉凝視她,想知道她這話帶有幾分真心,又或者只是欲擒故縱?
宋珞淳坦然迎向宇文凜的凝視,表情堅定,沒有半點惺惺作態之姿。
哪個姑娘聽他這么說,不是笑得花枝亂顫?
唯獨她,非但無動于衷,甚至露出極想與他劃清界線的表情,尤其是當她板起一張如玉般的小臉、微抿著粉唇的嚴肅模樣,更是討他喜歡。
在他身邊的人泰半是因為他的身分對他唯命是從,為了得到利益而討好他,只要想起那些人的嘴臉,她更顯得可親。
想起這點,宇文凜滿意地咧嘴微笑,用玩世不恭的語氣說:“不管你要或不要,本王都會好好待你的!
雖然他有不碰自家奴婢的堅持,但耍耍嘴皮子逗逗她,看著她板起臉還挺有趣的。
聽著他那讓人可以多做聯想的話,宋珞淳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地打了個寒顫,心跟著一沉。
關于宇文凜的惡形惡狀她已經聽過不少,卻從未上心,更沒想過,有一天,她得伺候這個尊貴的王爺。
如今被安排在宇文凜身邊,她還有平靜安定的一天嗎?她還能安安分分當個丫頭,平平淡淡過她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