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這副模樣,王君軒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即便心里有再多的悲傷迷茫也被楊柳兒幾句話敲得碎了滿地,再被山風一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嘆了口氣,把楊柳兒緊緊抱在懷里,沉默半晌才低聲道:“你當真不害怕嗎?”
楊柳兒收起玩笑的心態,白晰的小臉在他肩頭愛嬌的蹭了蹭,這才誠實應道:“怕,怎么可能不怕!我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這些仇殺爭斗從來沒有經歷過,但怕也沒有用,你是男子漢,有些事逃避不了。而我選了你,也是躲不過。不如大著膽子爭一爭,你若是贏了,我跟你同享富貴;你若是輸了……嗯,我就換個人嫁了,照樣生孩子過日子!”
王君軒本來還聽得感動莫名,最后卻是氣得差點吐血,“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改嫁的機會。我一定會娶你進門,生十幾個孩子,整日看他們吵鬧玩耍!”
聽到這話,楊柳兒撇了撇嘴,“你還是先把小命保住再說吧。還有連家那邊呢,不管好歹也養了你十幾年,老太爺是個好的,但那些人可不見得會消停,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挾恩圖報”呢。”
王君軒笑著點頭,“放心,這些我都會處置好。”說罷,他對著墓群又磕了個頭,然后跳下大石,活動幾下僵硬的膝蓋,對著火紅的晚霞伸了個懶腰,良久才低低道:“柳兒,我要走了。過沙漠,去西域,不要攔著我!”他要趁著年輕拚搏一把,要脫離連家那些人,靠真金白銀才能斷得干凈。
去西域?楊柳兒怔了一下,半垂了眉眼,半晌抬頭粲然一笑,“好啊,只要記得回來就成!”他會這么決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能做的便是支持他。
王君軒扭身,依舊單薄的少年卻好像驟然間成長起來了,“今冬第一場雪落下,我定然回來陪你吃火鍋!”
“好,一言為定!”
天邊的最后一抹橘色散盡,暮色終于降臨,大地漸漸陷入黑暗,鳥雀歸林,好似一切都蟄伏起來,靜靜等待黎明的來臨。
楊家的晚飯桌上,時隔許久終于又熱鬧起來。楊山待王君軒當真親厚,不斷招呼他吃菜,甚至又給他倒了酒,直道:“喝幾杯解解乏,之后睡一覺,就是再累也歇過來了!
王君軒痛快一口喝干,然后又給楊山倒酒,爺倆喝的是熱火朝天。
楊誠本還要攔著,但偶然瞧著小妹雖笑咪咪的張羅飯菜,眼里卻好似藏了些什么隱憂,他猶豫了一下也就把話吞了回去。
果然,酒足飯飽之后,大伙兒換了茶水,王君軒就道:“大叔,師兄,我最近打算走一趟西域,可能要半年才能回來。連家莊園那邊就勞煩大叔多照料了,我再留幾個護衛給大叔打下手,大叔有事盡管吩咐他們,至于幾家鋪子也沒什么需要照管的,等我回來再打理就是了。”
聽到這話驚得楊山立時放下了茶碗,“什么?去西域!”他倒不是怕累,實在是擔心這小子的安危。西行之路雖然是個發家捷徑,但也是條不歸路。多少人揣著發財夢走上去,最后都變成沙漠中的枯骨……
楊山苦口勸著,“軒哥兒,不去不成嗎?那可不是個好去處,你若是缺了銀錢,跟大叔說,大叔家里也有幾百兩存銀……”
“多謝大叔!”王君軒聽了心里感激至極,但依舊堅持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緣由,大叔放心,我會多帶護衛,保管平安無事歸來!
一旁靜靜聽著的楊誠眉頭也是緊緊皺成一團,目光在師弟和小妹之間流連良久,最后握了握拳頭,插嘴道:“我這些時日也動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先生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沒想到師弟同我想到一處去了,那咱們就結伴上路吧。”
“不成!”一聽二兒子也要去,楊山是徹底惱了,西域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怎么一個兩個的都削尖腦袋要往沙漠奔?“誰也不許去,今冬就要殿試了,不留在家里溫書,怎好出去糟蹋大好時日?”
“阿爹,我和師弟會帶著書本,趕路時正好多看看。再說咱們大宇休戰也有十年了,怕是最近又要對邊疆用兵,說不定殿試的時候皇上就要以此出題,我跟師弟出去看看,會比在家里啃書本要有用的多。”
王君軒雖然不知師兄一定要同去的原因,但這會只能附和道:“就是啊大叔,我從皇都回來的路上正好識得一支商隊,都是多次出入西域的老手,有他們做向導,肯定會平安歸來的!
楊山也不應聲,抽出腰帶上掖著的煙袋鍋,點了一鍋煙絲吧嗒了好半會,這才嘆了氣,“你們都大了,想去就去吧!闭f完話,他起身回了里屋,留下的眾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楊誠,心里愧疚更甚,但他卻不后悔違逆父親的命令,畢竟他方才那番話也不全是假的,朝廷早晚要對邊疆用兵,若是運氣好,此行當真能探探西疆外的虛實,他的仕途就定然比別人先行幾步,而他護著家人平安的誓言才能不是一句空話……
“師弟,跟我回書房!”楊誠霍然起身,冷冷喝了一聲就抬步出去了。
王君軒沖著楊柳兒輕輕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轉而就跟了上去。
這一晚,東廂的燈光一直亮到凌晨才熄滅,沒人知道楊誠和王君軒這對師兄弟說了什么,只是第二日,兩人就分頭忙碌開了。
楊柳兒熟門熟路的替兩人拾掇行囊,這次不同于先前兩次出行,什么吃食都不能帶,衣衫也盡量選輕薄透氣的短衫長褲,頂多加兩頂結實的紗帽和一盒子常備的藥丸,一來要節省牲口的體力,二來也要聽從商隊更有經驗的向導指點,除此之外就是銀錢了。
深入寶山,空手而歸,那是蠢貨。既然西域之路如此艱險,回報自然也是巨大的,楊家把所有存銀都拿了出來,楊誠也不客氣,直接揣到懷里,就是王君軒暗地里有些為難。
先前身世沒有挑明也就罷了,如今知道自己不是連家人,他就不愿再用連家的銀錢,可是先前幾家鋪子孝敬的銀錢已經建了莊圔,即便賣了剛收上來的麥子也沒有幾兩銀子。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時候他就開始后悔多年吃喝玩樂,雖說沒有仗勢欺人,但實際上也是個富貴蛀蟲,怎么就沒有想過自力更生,多攢些產業銀錢?
楊柳兒許是看出了他的為難,找個空閑時候把他喚到后院,擺開帳本和算盤,劈里啪啦算了好一陣子,最后一只精致小巧的盒子推到他面前,里面裝了幾張單薄的銀票。
“這是燒雞面鋪子的分紅,當初我就說過給你留著,如今派上用場了吧。”
王君軒聞言掃了幾眼那銀票的面額,見也有四百多兩,很是驚訝,“居然這么多?”
說到這,楊柳兒得意的瞇起眼睛,應道:“對啊,薄利多銷,燒雞面鋪子看著不大,一月也有幾十兩的進項呢。”說著她又偷偷瞧了瞧四周,見當真無人才小聲道:“這盒子里只有二百六十兩是你的,多出那一百五十兩是當初那筆贖身銀子,左右放在我這里也沒用,不如一同借給你去販貨了。到時候你發了財,別忘了付我利息啊!
王君軒手里捏著幾張單薄的銀票,心里只覺萬般沉重,但開口卻道:“我的以后都是你的,這利息夠了嗎?”
這話讓楊柳兒聽得臉紅,嗔怪道:“不夠,我是有名的財迷,這點利息就打發了?”
“那好,我一輩子賺的銀錢都給你做利息!”
“這還差不多!”
兩人說笑了幾句,倒是把心里的忐忑和離愁沖淡了許多。
第二日,楊誠同王君軒結伴進城去見商隊的大掌柜,大掌柜對于兩個舉人老爺同行的要求感到很為難,但又不好拒絕,只能提了很多苛刻要求。在他看來,兩個嬌生慣養長大的書生,怕是嚇唬幾句就打退堂鼓了,沒想到兩人都應了下來,又詢問起采買貨物的訣竅。
大掌柜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勉強同意了,不過一聽到王君軒還要帶上幾個護衛之后,他那幾分勉強也去掉了,畢竟這一路上沙盜土匪時有出沒,多幾個會武的總多幾分自保之力。
魏春的牙行口碑一直不錯,一手端買家,一手擎賣家,在城里很是吃的開。王君軒和楊誠自然找他幫忙采辦貨物,于是楊杏兒也知道了西域之行一事。
雖然楊誠和王君軒都說要出去看看不同的風俗人情,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楊杏兒,這事透著蹊蹺,正這么想著,她幾乎是立刻雇了馬車往娘家趕,哪怕父親不知道緣由,但小妹絕對門兒清。
楊柳兒眼看著姊姊眼色如刀,刀刀往自己身上射過來,真是招架不住,但涉及王君軒的身世,即便姊姊不是外人,她也不好多說。只能撒嬌賣乖,企圖蒙混過關。
楊杏兒也是無奈,最后只能坐在炕上攬著小妹的肩膀嘆氣,“你啊,自小就不是個省心的。先前大病一場還以為你變聰明了,沒想到更讓人惦記,西域之行那么兇險,若是連少爺有個……你該怎么辦?”
“涼拌唄!”楊柳兒笑嘻嘻的岔開話,“咱家菜園的菠菱菜長得特別嫩,一會我讓冬雪涼拌一盤,姊姊不是最愛吃這個……呃!”
楊柳兒說了一通,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姊姊方才的話意有所指,于是試探地問:“阿姊,你知道……嗯,那個……”
“你這個傻丫頭!”楊杏兒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小妹才好,伸手狠狠在她腦門點了一記,“你們那點事,除了阿爹心思粗,看不出來,怕是全家都知道了。你當大伙都是瞎子!不過是看你年紀小,連少爺又待你確實好,這才忍耐著不說。但你再過沒幾個月也十五歲了,馬上就是大姑娘了,以后可得記著避嫌。否則,以后你真嫁進連家還好,若是有個意外,壞了名聲,看你以后該怎么辦?”
楊柳兒聽得臉紅,她對男女大防實在沒什么概念,隱隱又把王君軒當成男朋友相處,盡管平日極力避開人眼,但在土生土長的家里人眼里恐怕還是有些出格的地方吧。
楊杏兒摸摸小妹微熱的小臉,怕她羞得厲害,以后反倒束手束腳,失了那份天真,就趕緊道:“你也別多想,等到冬日二哥他們回來,你們的事也得有個說法了。只不過那連家……”
楊柳兒知道姊姊是擔心她進了大宅門受欺負,雖然礙于保密不能多說,但還是含糊應道:“阿姊放心,連家老太爺已是發話把連大哥分出來了!
“還有這事?”楊杏兒果然大喜,“那可太好了,單門獨戶過日子最是自在!
她嫁進魏家,沒有婆婆刁難,夫君也體貼,公爹又是個和氣的,日子過得極滋潤,所以這才不過幾月,身形看著就胖了一圈。
楊柳兒躺在姊姊腿上,伸手點點她的肚皮,不由取笑道:“姊夫都喂姊姊什么好吃的,都胖出小肚腩了?”
不想楊杏兒卻是趕緊護了肚皮,紅著臉嚇唬她,“小孩子家家,打聽那么多做什么?等你成親就知道了!”
見狀,楊柳兒一雙大眼睛眨呀眨,須臾,翻身坐了起來,驚喜問道:“阿姊,你是不是懷了小外甥?”
楊杏兒臉色更紅,聲音好似蚊子叫一樣低低應了一句,“才一個多月,不好往外說,過了三個月坐穩胎才好!
“啊,我要當小姨了!”楊柳兒喜得滿炕打滾,末了跳下地就去尋冬雪整治吃食,恨不得立刻把姊姊喂成一個大胖子。
楊杏兒想攔小妹,可哪里攔的住,只能紅著臉,扶一扶發髻上的金釵,轉瞬也是甜甜的笑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