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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丫頭 第6章(2)
作者:湛亮
  好痛!她好痛,痛得像是四肢百骸被人打斷了一截又一截……

  昏昏沉沉中,床上的人兒痛得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同時眼角也悄悄地滑下了淚……

  少爺,您在哪兒?喜福好痛……真的好痛……

  「喜福乖,不怕,少爺在這兒……」

  是、少爺嗎?

  恍惚間,她好似聽到了少爺的聲音,感覺到少爺的大手緊緊握住她的,一股暖意由手心流向心頭,她覺得可以安心睡去,不再讓疼痛侵襲著自己了……

  嘴角揚起了淡淡的笑,她棄守了僅存且微弱的一丁點意識,終于放任自己從痛苦中解脫,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胡大夫,她的情況究竟如何?為何一直在抽搐……」客房內,聞少秋緊握著掌中的冰涼小手,眼看床上人兒止不住痙攣地全身抽搐著,他難掩焦憂地厲聲質問,神色之鐵青難看,好似只要那大夫應上一句稍微不利的話,就要把人大卸八塊。

  「聞少爺稍安勿躁,再讓老夫瞧瞧……」床榻旁,姓胡的老大夫皺著眉頭,一手捻白胡、一手診脈,對身旁吵人的蒼蠅很是無奈。

  「胡大夫說得是,少秋,你先別急。」連忙勸慰,敖潞旁觀者清,忙著把人拉開,免得他干擾了老大夫看診,這樣反倒不好。

  唉……一個時辰前,好友突然抱著昏迷不醒的貼身丫鬟來到敖家,神情之冷硬森寒與臉色之難看灰敗,饒是與他相交多年的自己也是生平僅見。

  他不是笨蛋,光瞧臉色也知那叫喜福的丫鬟肯定出了問題,也心知好友不回聞家,反而抱著病人前來敖府,其中必有蹊蹺。

  但他也沒多問,只是善盡朋友之義,迅速吩咐下人清理出一間養病的客房的同時,也讓人前去請好友指名的胡大夫前來。

  然而,原本看似冷靜的好友,在胡大夫來到之后,反倒失了鎮定,那焦憂不安的神情,真是和當初在產房外等親親娘子生子時的自己有得一較高下了。

  聞言,聞少秋明白胡大夫與好友說得沒錯,當下深深地又瞅了床上那還泛著黑氣的病容一眼,然后悄悄的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稍微退開一點,好讓老大夫能好好的診脈。

  沉靜中,就見老大夫愈診,眉頭愈皺,甚至都擠出一個川字來了,這才沉沉地嘆了口氣!赴Α

  嘆氣?為何他要嘆氣?

  莫非……

  胸口一緊,聞少秋緊繃的聲音中有著難以察覺的輕顫!负蠓颍哺5那樾尉烤谷绾?不論是好是壞,你但說無妨!

  「聞少爺既然這么說,那老夫就直言了。」起身來到桌前,胡大夫捻著白須,神色凝重道:「姑娘身中劇毒,雖然你給她服下了解毒丹,遺憾的是,毒性已隨氣血游定全身百骸,侵入心脈,就算保住了一命,恐怕也……」

  頓住,似是不忍實說。

  「如、如何?」面色如紙,就算再如何不好的答案,他也執意要問個清楚。

  「恐怕就算神智清醒了,身子也將如廢人了!购蠓驀@氣不已。

  唉……好好一個姑娘家,怎么就遭此噩運呢?還這般年輕,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哪!

  「廢人」兩個字宛如一道青天霹靂般在聞少秋的腦中轟然炸開,他怔怔地望著那失去血色的小臉,似說給老大夫聽,又似自語般地低聲顫道:「我喂她服下解毒丹,這還不夠嗎?」

  胡大夫明白他口中所說的解毒丹,乃是好幾年前,他特地前去請自己研制的丹藥,且深怕放久了藥效會失,每隔半年皆會去他那兒汰舊換新。

  這么多年下來,他老人家雖不明白聞家少爺為何需要隨身備著解毒丹,但是也盡心盡力的幫他研制,只是……

  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老大夫甚是愧疚!咐戏螂m愧為城中名醫,但實在技藝不精,姑娘所中劇毒其性甚是強悍詭奇,縱是老夫盡一身所學研制出來的丹藥,也僅能勉強保住她一命,其余的……只怕聞少爺要另請高明了。」

  「是嗎……」茫然低語,聞少秋跌坐在床榻邊,一雙眼怔怔地看著昏迷不醒的人兒,表情似哭似笑,復雜至極。

  見狀,胡大夫又暗嘆了一口氣,寫了一份藥單后,這才開口道:「這帖藥三碗清水煎成一碗,每日給姑娘服用可保元固氣,老夫的能力僅止于此,這就告辭了。」

  「胡大夫客氣了,我送你!剐闹糜汛丝桃咽Я诵纳,敖澔連忙替他接過藥單,客客氣氣的送老大夫走了。

  一時間,房內再無旁人,周遭一片寧靜無聲,落針可聞。

  沉沉凝睇著閉目下醒的小臉,聞少秋發現了她眼角不知何時滑落的淚珠,當下微顫著手輕輕抹去,心口揪疼難忍,可嘴里卻斷斷續績地發出了似嘲似諷的低啞笑聲。

  呵……他難過什么?他悲痛什么?他又凄愴什么?

  這不就是他要的嗎?

  她既憨又傻,他將她放在身邊如此多年,不就是把她當棋子,與「湯圓」一樣是養來試毒的嗎?

  如今,她總算是發揮了功用,他該贊嘆自己的深謀遠見,不是嗎?那么,他現在的心痛是什么?

  為何看著她命在旦夕,他會如此的驚恐?

  為何看著她奄奄一息,他會如此的沉痛?

  為何看著她受劇毒折磨,就連失去意識昏迷中,亦止不住的抽搐、痙攣,他會如此的悲憤,心口揪疼難耐?

  打她還是顆灰灰臟臟的小煤球時,他就利用她性情上的憨傻與死心眼算計著她,平日雖偏袒寵溺,也不過就是對手中棋子的愛護,可漫長時間相處下來,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遺漏了連他也自以為沒有了的東西?

  否則如今的他,怎會悲慟至此,甚至有種名叫悔恨的心情悄悄蔓延……

  悔恨?他后悔了嗎?不!他不后悔,就算時光倒流,一切重來,他依舊還是會這么做,他不后悔!

  眼底滿布血絲,聞少秋輕輕地將床上不時抽搐、痙攣的癱軟身軀抱進懷里,摟著她,將俊顏深深埋進她纖細的肩窩中,身子不停的顫抖輕搖——

  「我不后侮……真的不后悔……」他全身輕顫地埋在她的身上許久不動,只有如泣似訴的嗓音好似在說服自己般不斷的哽咽、低喃,在一片沉凝的空氣中緩緩蕩漾。

  送走老大夫,去而復返的敖澔看見的就是這種景象,當下也不打擾,只是靜靜在房門外等候,直到好一會兒過去,見他似乎緩了心情,將那叫喜福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放回床上后,這才故意出聲示意——

  「咳!」輕咳一聲,敖澔緩緩步入客房內。「我讓下人去藥鋪抓藥了,再過一會兒,等藥煎好就會送來,你別擔心!

  「多謝了,敖兄!姑銖姽葱,聞少秋看也不看他,泛紅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緊凝著床上面無血色的小臉,好似只要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咦?他那個向來慵懶隨意,沒半點兒正經的好友方才流下珍貴的男兒淚了?

  目光敏銳地察覺到喜福肩上衣衫有片深色濡濕,敖澔揚了揚眉,卻很識相的沒點破。

  倒是神色抑郁的聞少秋像找人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低喃,「你知道嗎?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嗯……他是不清楚聞少秋不后悔什么,但若真是不后悔,又何須如此強調?簡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心下暗付,敖澔嘴上卻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給予撫慰與支持,男人間不須言明的情義在這小小的動作中展現無遺。

  感受到好友無言的暖意,聞少秋面色難看地笑了笑,隨即猛然起身,神色肅穆道:「喜福就暫時拜托你了,等事情處理好,我馬上會來接她的!

  聞府內,他不相信任何人,如今唯一可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好友了。

  「放心吧!她在我敖家絕對能夠得到最悉心的照料,同時我也會請城內眾多名醫前來一起診治,也許情況不會如胡大夫所言那般糟!古闹馗WC的同時,敖澔不忘順便安慰人。

  名醫?胡大夫已經是京城內醫術最好、最有名的大夫了,連他都沒辦法,還有誰能醫好喜福?

  明白好友存心安慰自己,聞少秋只能啞然慘笑,粗嗄的回以一句「多謝了」后,又深深地凝睇床上的人兒一眼,然后毫不猶豫地掉頭轉身離去,一步也沒停歇,好似從來未曾有個憨傻丫頭讓他牽掛在心。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很快的,很快的他就會回來接她……

  很快!

  *

  「豹子啊……」

  「哈哈……不好意思,莊家通殺……」

  小販林立、人聲鼎沸的大街上,一群粗漢或蹲或坐的在路旁大樹下圍成一圈聚賭,擲骰子時的緊張叫囂與輸贏時的大笑或是怒罵不時從人群中響起,頗有「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味道。

  「他奶奶的,沒錢還賭什么?滾!」

  驀地,一道暴怒喝罵從聚賭人群中驟然響起,隨即一名身形適中,面貌略顯粗獷的漢子被高頭大馬的莊家給丟了出來,其間還夾雜著幾句難聽的咒罵。

  「呸!只不過贏了一點錢,囂張什么?再過幾天,老子用銀子來砸死你!」灰頭上臉的從地上爬起,男人啐聲罵道,可摸摸空蕩蕩的錢袋,心中不由得發涼。

  這會兒可好了,全部的錢都輸得精光,往后幾日可怎么過?

  拖著沉重的步伐,男人煩惱的思忖之際,腦海中驀地浮現某張面容,但隨即又自我否決地搖了搖頭。

  不成!不成!不久前,「那人」才給了他好幾十兩,雖說今兒個就全輸光了,但距離下回見面的時間是好幾天后,他可沒膽冒冒失失的在短短兩日內又去找「那人」,畢竟去得太勤,難免引人懷疑。

  再說,昨夜還出了點騷動,他當時嚇得「小老弟」都軟了,幸好最后也沒啥事,否則若真被人給抓到,恐怕他就要被扒光衣服游街示眾,讓人丟石頭給活活砸死了。

  可最近生意差得很,好幾天都賣不出東西,身上半點子兒也沒有,若不去找「那人」救急,他捱得過這幾天嗎?光餓都餓死了!

  唉……說到餓,肚子還真他媽的叫起來了。

  摸著「咕嚕」作響的肚子,男人還真覺有點餓了,看著滿街賣吃的攤子,身上卻連個銅板也沒,眼巴巴地看著別人吃得香噴噴,自己卻只能流口水,又想到方才莊家在他輸得精光時的嘲笑嘴臉,當下不禁怒從中來,忍不住破口大罵——

  「操他娘的!就不要讓老子哪天翻本……」

  「請問……你是賣胭脂花粉等雜貨的王二嗎?」

  驀地,一道略帶遲疑的好聽嗓音驟然響起,打斷了輸得快脫褲子的男人——王二的咒罵聲,也讓他在看清來人是誰后,翻臉如翻書般地臉上馬上堆滿討好笑容,搓著污穢的雙手猛鞠躬哈腰——

  「這不是聞少爺嗎?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還真是巧呢……」嘖!先前他雖下曾與眼前這個聞少爺交談過,但卻遠遠的見過幾次,是以還是認得的,只是……

  怪了!他們兩人應是第一次交談,怎么他卻覺得這個聞少爺的聲音有點耳熟,好似以前曾聽過?

  可現在的他,哪有時間想這么多!

  「是!真巧呢……」眸光閃爍,聞少秋嘴上笑著,可若是了解他的人,勢必可以很明顯能看出他的眼底并無絲毫笑意。

  不過很顯然的,王二并非那個人。

  「呃……不知聞少爺叫住小的有何吩咐?」陪著笑,小心翼翼詢問。

  「其實也沒什么!」唇邊笑意不減,聞少秋又道:「只不過今兒個一早聽我娘叨念著說『百花露』用完了,也不知你什么時候給她送新的去。方才我正準備回府,遠遠就瞧見你,這才過來喊你一聲,想請你這些天有空的話,送些女人家用的玩意兒到府里給我娘挑選。」

  怎么沒聽聞夫人說「百花露」用完了?切!管那么多干嘛?正愁沒錢過活呢,老天爺這不就送機會上門了!

  小小的疑慮瞬間被白花花的銀兩給淹沒,消失得無影無蹤,王二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搓著雙手熱切道:「小的明兒個馬上送去!馬上送去……」

  「那就麻煩你了!」禮貌的微笑道謝。

  「哪兒的話?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事實上,他求之不得呢!

  點點頭,聞少秋微笑告辭,然而一轉身,脫離了男人的目光后,他唇邊溫和的笑意瞬間褪去,換上的卻是地獄般令人毛骨森悚的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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