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廷神色匆忙,拿著傳真回來的報告,敲著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門。
兆宇金控以金融業(yè)起家,十年前開始多方營運,事業(yè)觸角伸展至電子、營建兩個不同產(chǎn)業(yè)。
外派到大陸電子廠的制造部經(jīng)理昨晚發(fā)生意外,詳細情形一直到今早才回報至總公司。
“進來。”靳宇觀埋在文件堆里,經(jīng)由對墻的百吋投影布幕,正開著與北美分公司高階主管的視訊會議。
楊致廷遞上報告,先簡略概述,“深圳廠制造經(jīng)理,昨晚被殺身亡,梁廠長已經(jīng)將消息封鎖。”
靳宇觀蹙眉,迅速翻看報告,一會兒他對著網(wǎng)路攝影機說:“Take a break, ten minutes.”他關掉視訊會議,轉向秘書。
“王經(jīng)理的妻子知道了嗎?”
“剛剛通知她了!
“有沒有將事件經(jīng)過說清楚?”
“這……”楊致廷遲疑幾秒,“粱廠長的意思是,不要讓王太太知道,深圳廠那邊可以先套好說詞……”
“然后讓王太太傷心欲絕?流一堆根本不值得流的眼淚?!”靳宇觀聲音酷寒。
“等一下,你告訴王太太事實,說他先生在深圳包二奶,談判分手的過程意外被刺死!
“王太太已經(jīng)很傷心了,何必……”
“等她知道事實后,她會少傷點心。另外,要人事處發(fā)布人事命令,把梁廠長降三級,調(diào)回臺灣高雄廠。再多加一份聲明,往后外派主管若包二奶,經(jīng)查屬實,一律降三級處分。梁廠長算他倒霉,殺雞儆猴!彼麖挠曳阶钕聦映閷希槌鲆恢患埓,又說:“梁廠長要是不滿處分,把這份資料寄給他。”
袋子里,有梁碩和包二奶、三奶、四奶……的資料與照片,這位“老臣”是他父親的心腹,他正好趁這機會,拔去他。
靳宇觀笑得冰冷。反正他正想整頓大陸廠的高階主管,這個機會來得巧也來得好,剛好讓他名正言順一一拔除父親的人馬,兩年內(nèi),他要全換上自己的人。
他辦公桌右邊最下層抽屜的一份份紙袋,裝的都是“證據(jù)”。
他相信,是狗就改不了吃屎。
那些老臣們,肯定以為這次風頭過去就沒事了。這樣最好!
楊致廷見老板笑得冷漠,意識到老板應該另有打算,他沒再多說,拿起桌上的紙袋等待后續(xù)的命令。
“沒別的事,你先處理王太太那邊。”
“撫恤金的部份……”
“王經(jīng)理并非因公殉職。”靳宇觀冷淡地說。
“他兩個孩子一個才國中、一個高中……”
“你去查查看他有沒有保壽險?有的話,保多少?沒有壽險,或者低于兩百萬再告訴我。兩百萬夠讓兩個小孩念完大學畢業(yè)了!
“我知道了!睏钪峦㈦x開辦公室。
靳宇觀回到視訊會議,半個小時后結束它。
再十分鐘,他得出發(fā)到機場接一位重量級客戶,雙方若能順利合作,他們將共同開發(fā)南美洲最新一處鉆石礦脈。
他曾答應過母親,等他有能力時,要開一家母親夢想擁有的珠寶店。
但他想做的,遠比當初承諾母親的更大,他不但要開珠寶店,還要成為珠寶供應商,建立屬于他的珠寶王國,紀念他早逝的母親。
靳宇觀緩緩打開辦公桌右邊最下層抽屜,拿出一疊紙袋數(shù)著,總共十三個。
十三呢!真是好數(shù)字。
只要再拔除這十三位老臣,兆宇金控集團,就幾乎是他的天下了。
一旦將靳兆禾趕出他當年親手創(chuàng)辦的王國,也就等于斷了靳宇旸的后路,更確保靳宇旸什么也得不到。
他手上搜購來的股權已經(jīng)超過百分之十二,加上他名下的百分之八,他已經(jīng)握有兆宇百分之二十的持股。
而靳兆禾名下持股百分之十,靳宇旸百分之三,只要再拔去集團的十三位元老重臣,他就有把握在年度董事改選的會議上,拿下執(zhí)行長之位,成功取代靳兆禾。
最慢三年,他就能拿下整個兆宇金控的實權。
他將紙袋放回抽屜,桌上電話響起,是來自秘書打給他的專用內(nèi)線。
“什么事?”靳宇觀問。
“一樓警衛(wèi)說,有位言禹楓小姐要找你,她已經(jīng)在樓下兩個小時,執(zhí)意要警衛(wèi)幫她通報,說只要跟總經(jīng)理說她的名字……”
“差不多該到機場了。你先下樓,帶言禹楓坐我的車,我整理一下,馬上就下去!彼淮f。
“言小姐要跟我們一起去機場嗎?”楊致廷很驚訝。他從沒見過有女人到公司找老板,更讓他意外的是,老板竟要帶著她出門?
“可能,不一定。總之,你先下樓!
“是!
結束通話,靳宇觀收拾好東西,在辦公椅上坐了會兒,下意識伸手撫了撫唇,想起今日凌晨言禹楓為了堵他話,竟主動吻了他。
那一吻,其實深深撼動了他,也許是因為當時的他毫無防備,那個吻帶給他的感覺才會如此強烈。
在男女關系上,他從不是忠貞份子,女人對他來說,僅是紆解生理需求的玩伴而已,他沒對哪個女人認真過,也不想認真。
言禹楓之于他,本來只是用來傷害靳宇旸的一顆棋子,然而昨晚的那個吻,卻給了他從未有過、又無法確切描述的奇妙感受……
靳宇觀刷地站起身,不愿多想,提起公文包下樓了。
一行三人坐上加長型豪華轎車,楊致廷、言禹楓坐在他對面的位子。
“坐過來。”靳宇觀看了眼她,拍拍他身旁空位。
楊致廷努力掩飾眼底的驚訝,只見她往老板身旁挪去,兩手順勢挽上他臂彎,甜蜜笑著,清秀臉蛋仰起三十度角,說:“要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她低聲細語,旁人聽來不像抱怨,倒比較像是撒嬌。
靳宇觀沒說什么,掏出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不一會兒,她的包包里傳出鈴聲。
他切斷通話,收回手機,才說:“你有我的手機號碼了,下次打電話給我,不必跟警衛(wèi)耗兩個小時!
“知道了!毖杂項鞑⒉挥牣愃兴氖謾C號碼,他有她的完整行程表,有手機號碼并不奇怪。
真正讓她驚訝的,是他竟然背下了她的號碼。
楊致廷將他們的互動看進眼里,他明白下回看到言小姐,他最好禮遇她。
“王太太那邊……”靳宇觀轉向坐對面的秘書道。
“王經(jīng)理沒有投保壽險,只有勞保,但勞保理賠金不多!睏钪峦⒒貜汀
“我會開張兩百萬的即期支票,明天你幫我送去王家.”
“總經(jīng)理,其實可以用公司名義……”老板若同意申請撫恤金,根本不需要自掏腰包。
“他并非因公殉職,公司一毛都不會給。”靳宇觀重申立場,“如果我這次放水,等于告訴其它人,外派出去的人怎么胡搞都沒關系!
“……”楊致廷沉默半晌,沒再發(fā)表意見。
“王經(jīng)理被小老婆拿刀刺死這件事,你告訴王太太了嗎?”
“說了,所以王太太不去深圳了。王經(jīng)理的父母都已過世,所以僅由長子代表過去深圳!
“嗯!苯钣^應聲,點點頭。
“為什么不瞞著王太太呢?失去丈夫已經(jīng)很可憐了……”言禹楓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插口說。
靳宇觀淡淡睞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反問:“哪天我跟別的女人上床,你希望我瞞你,還是告訴你事實?”
她抿著嘴,片刻過后才說:“如果你另有對象,不必等到上床再告訴我,可以提早說!
“你覺得我告訴王太太事實,錯了?”他又問。
“你沒錯,只是殘忍了點!
“真正殘忍的,是那個已經(jīng)死了的王八蛋。”他有點咬牙切齒。
言禹楓低下頭,想象著九歲就失去母親的靳宇觀,她可以體會他此刻的感受。
同樣的外遇情節(jié),不一樣的結果,今天死的是外遇的男人,二十年前,死的是他因父親外遇而自殺的母親。
她想起唱KTV那天,靳宇旸將所有的恩怨情仇說了一遍,臨別前,他還語重心長的警告她——
一個恨了二十年的男人,他的血液是近乎冰冷、沒有溫度的,你的愛,說不定不夠溫暖他……
“對不起,我懂了。”言禹楓挨在靳宇觀身旁,軟軟地說。她懂了他的心。
她轉眼放低姿態(tài),讓他愣住半晌,好一陣子才想起要問的話,“你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我說,我只是想看看你,沒什么重要的事,你會不會生氣?”她咬了咬唇瓣,像是憂慮他生氣的模樣。
“不會。下次來之前,你先打通電話,以免我有重要事情分不了身,沒辦法陪你!彼f著撥了撥她的直長發(fā)。
今天的她,穿了件胸前有粉紅豹圖樣的短T恤,深藍色牛仔褲,白底藍邊帆布鞋,背了個斜肩淺藍碎花包包,儼然一副清純學生樣。
她全身上下,沒一件物品是叫得出名字的品牌,他猜那些都是她在夜市買的便宜貨。
說真的,她要是這模樣去參加社交宴會,絕對沒人相信她父親是全球百大企業(yè)榜上有名的企業(yè)主,不會有人相信她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小姐。
“好,下次我會先打電話。剛剛楊先生說你要到機場接一位貴賓,我想我在前面路口下車好了。”
“你等會兒要去哪兒?”
“下午學校有課,我想先去圖書館找些資料!
“我可以送你去學校再去機場。”
“沒關系,我搭公車轉捷運很方便!毖杂項鲹乃訖C遲到。
“小江,我們先去T大。”靳宇觀直接交代司機。
“你不會遲到嗎?”
“不會,我提早一個小時!
“你要接的貴賓很重要對不對?”竟然能讓他提早一個小時,愿意先到機場等人。
“我打算說服他跟我合作,共同開發(fā)鉆石礦脈,我想經(jīng)營連鎖珠寶店,希望能在世界各個重要的城市開分店。如果順利,下半年我就會在臺北開第一家店,到時候,我送你五克拉鉆石項煉!
靳宇觀面色柔和,唇角微揚著笑,他撫了撫言禹楓白皙的鎖骨,不知為何,想看到她戴上他送的鉆煉。
“五克拉太貴重了吧!不要,我不敢戴,怕被搶。”她笑著說,吐了吐舌頭,表情頑皮又帶點認真,像是真的害怕被搶劫。
“傻瓜,沒人叫你二十四小時都戴在脖子上,出席重要場合戴就可以了。”他揉揉她的頭,眼神有抹罕見的溫柔。
言禹楓靠上他胸膛,心怦怦地跳躍,如擂鼓的聲響在她胸口激蕩。
他的溫柔啊……這一刻從他眼底流露出的暖色,是真心?抑或作戲?
如果,她把他全部想要的都給他,能否留住他?還是換得他毫不猶豫的離去?
其實她也不懂自己,明知他像座毫無立錐之地的懸崖,奮力攀上去,只有墜落谷底粉身碎骨的下場……她明明知道,卻還是想往他身邊靠去,想攀上他這座冰冷懸崖。
唉!她對他果真是無可救藥的一見鐘情,而這一份鐘情,竟讓她肯為他粉身碎骨……
見她不說話,靳宇觀出聲打斷她的思緒,“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來我在你心里,比那位貴賓更重要。你為了接機提早一個小時出發(fā),就是不想有任何閃失,現(xiàn)在卻愿意為了送我到學校耽誤時間……這樣想,我就覺得自己很幸福。”
她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得靳宇觀當場呆愣。
“!好快,學校到了呢!彼匀恍πΦ,語氣輕快。
車子停妥,言禹楓下了車,對車內(nèi)似乎還有點呆怔的他說:“晚上你忙完,打個電話給我,其實我有事找你,不過現(xiàn)在沒時間多說。先這樣了唷,掰。”
她轉身要走,卻被他喊住,“禹楓!”
“嗯?”她回過頭望著他。
“你跟我在一起,只會離幸福越來越遠……”他的良心,居然在這時冒出頭?!才一說完,靳宇觀立刻鄙夷起自己。良心這種東西,根本不值一文錢!
同車的秘書楊致廷,已經(jīng)徹底傻眼了,他從沒見過老板如此溫柔的一面。
雖然老板說的是事實,他也覺得跟在老板身邊的女人,注定要不幸。
“你對自己太沒信心了。沒關系,不用擔心,我是樂觀的好小孩,我會牽著你的手,往幸福的方向走。記得喔,打電話給我,不管多晚都沒關系!
言禹楓揚起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朝他揮揮手,然后轉身跑進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