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隱在暗處,將市集中的她瞧得一清二楚,這丫頭偷懶的工夫?qū)嵲诳胺Q一流。除了練畫,偶爾和隔壁攤的大娘搭上個幾句話之外,就是窩在攤子里打盹,睡得連客人上門都渾然無所覺,平白無故與財(cái)神爺失之交臂。
當(dāng)時,她手上還握有一只灰白筆桿的大毫,他從沒見過有畫筆生得那種模樣,握在嬌小的手心里,顯得突兀。這表示,那枝筆根本不是她常用,更非是她用慣的筆。
之后,他在一并帶走的畫袋和她的身上翻找一陣,除了幾枝毫不起眼,被她畫禿的毫筆之外,那枝顯眼的大毫竟憑空消失。
“你打哪聽來這么奇怪的風(fēng)聲?”戚寶寶覺得冤,就為了那什么鬼畫筆,大老遠(yuǎn)擄她來,害她白白受了這么多皮肉之苦。
看她癡傻的模樣,傅玄溟猜想,或許戚墨并沒有將戚家擁有的那枝筆告訴戚寶寶,應(yīng)當(dāng)是怕惹禍上身。
“戚家確實(shí)是有枝這樣的鬼筆!鼻扑煺嫔禋獾哪,最多是古靈精怪,倒也稱不上什么絕頂聰明,況且在戚墨刻意的隱瞞下,這件事兒成了他心中的秘密也不奇怪。
“為了那枝筆,我爹爹因此惹禍上身?”戚寶寶終于嗅到其中的古怪。
嘖!這張娃娃臉,其實(shí)也不笨吶。傅玄溟撇了撇嘴,哼個幾聲當(dāng)作是回答。
“不過是一枝筆,犯得著押我受罪嗎?”那枝筆到底有多神奇,難不成可以殺人于無形,或是點(diǎn)石成金!戚寶寶為此而生起悶氣。
“那枝筆究竟有何價(jià)值,由不得你來論斷。”伸出手,他按向戚寶寶的肩頭,立刻讓她痛得縮回身去!澳惆蜃硬幌虢踊厝?”
“很痛……”光想她就受不住,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再讓他去碰觸傷處實(shí)在很煎熬。
“再不接回去,廢了別怪我!
“接回去比較痛,還是扭傷比較痛?”她問這話實(shí)在是很多余,為的不過就是想由他的嘴來說服自己。
“你自己體會!”話一落完,喀喀兩聲,那雙被扭傷的膀子又順利接了回去,甚至讓戚寶寶還來不及喊疼,淚花便在眼底轉(zhuǎn)個不停。
她全身癱軟,僅能將頭倚在傅玄溟的心口上,然后任自己最懼怕的疼痛爬滿全身,尤其是方接上的膀子里,那種酸到刺骨的疼,她在短短一日內(nèi)體悟了好幾次,每一回都讓她有說不出的恐懼。
傅玄溟沒有任何舉動,既沒推開她,也沒伸手擁抱她,僅是沉默的讓她依靠,這是他最大的退讓。
他從沒有讓人這般靠近過。當(dāng)然,他也感受過人的溫暖,除了飛濺到身上人血的余溫、女體的柔軟之外,便貧瘠得毫無對象可言。
那些曾被他擁抱在懷里的女人,也沒有一個能讓傅玄溟放在心上。甚至,他習(xí)慣孤傲的過日子。
對她,他手里觸碰的不是那艷紅的熱血,更非是因欲望而緊緊纏繞的柔膩。單純的,是她因自身的柔弱而無從選擇的依靠,傅玄溟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
“還疼?”半晌,他發(fā)聲,沒有原來的強(qiáng)硬與不耐。
戚寶寶掩著面,豆大的淚珠滾啊滾,滾出自己小小的臉龐,墜落在他的衣上。
一聲嘆息,淺淺的自那張好看的薄唇之內(nèi)逸出。
夤夜深沉,名喚闇夜的魔靜靜地伏在后土之上暫做休息,與萬物相擁而眠,累得不及欣賞星子的美麗,更無暇顧及月暉的溫柔。
然而,卻有一雙如深潭的眼眸,散發(fā)著淡淡的柔光,帶著淺淺的無所適從,以及連自身都未察覺的憐憫,在今夜里閃閃發(fā)光。
。
相傳,世上有一枝“畫魂筆”,取靈獸麒麟之骨為筆身,收天山雪狐之毛成毫毛。此筆能懂執(zhí)筆者之心魂,無論是畫物、畫人,皆能栩栩如生,如同再生。
自古以來,繪圖者莫不渴求在自身作品上更為精進(jìn),畫要有神、有魂,更要留其韻味,便能打動人心,穿透賞畫者之心境。
而畫魂筆之所以神奇,更在于,繪人甚至能取被畫者之神魂,將其鎖入圖中,使圖帶有神韻。
如今,有人悉知畫魂筆的能力,欲奪取此筆順應(yīng)自身欲念,企圖操縱一切。
“你說,沒拿到戚家那枝筆?”那句問聲,很沉很低,啞得如同枯盡的水泉,僅剩干涸的沙地,聽來不甚悅耳。
傅玄溟駐足在大廳,那氣派的大堂雕梁畫棟,奢華得處處綴有珠寶,俗艷得不可思議。而墻上巨幅的青鳥戲百花的畫,精彩得教人目不轉(zhuǎn)睛,看得是眼花撩亂,卻仍想駐足停留。
這一派奢豪的本事,可沒有幾個富貴子弟能如此揮霍,要是祖上沒有幾座金山銀礦,絕對撐不起這般場面。
面對眼前驕貴的男人,一身墨色素衣的傅玄溟實(shí)在顯得很簡樸,若不是他天生相貌生得俊,氣息又冷淡得染有一絲貴氣,著實(shí)無法與眼前的男子相互較量。
“是!备敌閼(yīng)了聲,眼底看不出半點(diǎn)心思。
男人細(xì)長的眸子一瞇,唇角拉下,那張容貌比傅玄溟看來多十來個歲數(shù),卻無半點(diǎn)老態(tài)頹勢,依舊英姿煥發(fā)。
“你,讓我太失望!”擱在案上的拳頭一握,極力壓抑住心頭竄起的怒火。
傅玄溟仍舊無動于衷,嘴角邊無意顯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既然沒有畫魂筆,那個丫頭就沒有半點(diǎn)用處了!”果決地下了格殺令,那雙眼眸沒有一絲猶豫。
“她說沒有,戚墨也說沒有。但是那枝筆,卻有人說在戚家!睘榱俗凡檫@枝筆,傅玄溟已經(jīng)花費(fèi)了有七八年的光陰。
桌案上,擱著數(shù)張微微泛黃的畫紙,細(xì)細(xì)探看之下,才能發(fā)現(xiàn)與普通的紙質(zhì)相異。那紙細(xì)得實(shí)在過于綿密,柔得太過軟嫩,甚至還留有淺淺的光澤。比絲綢還滑嫩,宛如初生小娃的肌膚。
“這幾塊畫魂布,乃自戚墨身上搜來,這樣邪門的畫布,就需有畫魂筆才能起作用。既然戚家沒有筆,那為何還留有這幾塊畫布?”傅玄溟反問著。“王爺,您得仔細(xì)思量!
據(jù)說戚家除了擁有畫人能竊魂的“畫魂筆”外,還同樣握有相當(dāng)邪門的“畫魂布”! 這畫魂布他也是近半年前才見過,對它的存在更是大為吃驚。
畫魂筆需用在戚家的畫魂布上,如此便能竊被畫者之神魂,甚至是意念,更能令其人如同行尸走肉,得以自在操弄在手心。
傅玄溟始終沒有見識過畫魂筆與畫魂布的真正神力,也認(rèn)為此傳言過于光怪陸離,可能是后人以訛傳訛的結(jié)果。
但如今他親眼見到畫魂布的出現(xiàn),得知它的由來,不禁感嘆這世上無奇不有。而人的欲念更如同巨大的魔羅,將這世間所有的良善美德給吞噬殆盡。
震非手撫著畫魂布,細(xì)細(xì)感受它光潔的柔軟,眼中流露出一股嗜血的神態(tài)。
“若能得畫魂筆,我便要戚家造畫魂布的秘訣!
傅玄溟閉上眼,擱在身側(cè)的兩拳握得很緊。沒有人能得知此刻他心中所想。
“戚墨已經(jīng)死了。”他忍不住提醒。
“是!還是本王交付你去辦的!睋嶂掳停鸱切Φ煤荜幊。
“王爺留是不留戚家丫頭?”不留,他僅能一除為快;要留,就得妥善安排。
“殺她可惜,不殺她留著也是問題!闭鸱菙Q起眉,心底還在盤算著!皭蹆河X得如何?”
聽到震非如此喚著他,傅玄溟全身緊繃,半晌才放松。“玄溟謹(jǐn)聽從王爺吩咐!
“本王就是想聽你的意見!
“等拿到畫魂筆,探出戚家畫魂布的秘訣,到時再除掉那戚家丫頭便能無后顧之憂,也能同時順了王爺?shù)囊!?br />
震非頷首,眼里流露出贊賞的目光!澳惆,總是能知曉本王的心意!
這句話,傅玄溟并未放在心里,眼里隱藏著厭惡的情緒。
“戚家的小娃娃在你那兒,不成問題吧?”
“王爺放心!
“你離開這幾日,趙老頭那邊,沒生疑吧?”
“我已和趙太爺告假,說要返鄉(xiāng)看老父!
“你這小子,心思倒是很謹(jǐn)慎!闭鸱切Φ眉榍,實(shí)在很喜歡傅玄溟的心細(xì)如發(fā)。他從不須讓人擔(dān)心,當(dāng)然也無人會擔(dān)心他。
“既然人已帶到,玄溟該回衙門一趟!
“去去去!記得將那丫頭看緊些,免得節(jié)外生枝!
傅玄溟抱拳頷首便退下去,獨(dú)留震非一人笑得頗具深意。
有誰能知,鳳陽城鼎鼎大名的總捕頭——傅玄溟,竟是震王府里養(yǎng)的一條狗!
注一:中國十大兵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