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寶寶握著繪有丁堯的血圖,木然地步至傅玄溟面前,頭一回親眼所見,一條生命自眼前殞落,甚至是顯得毫不費(fèi)力。
傅玄溟痛苦地閉上眼,知道丁堯那時突如其來的無法動彈,原來是畫魂筆與畫魂布的神力所致,令他從弱勢的局面扭轉(zhuǎn)成占上風(fēng)。
“我該出手,還是不該?”畫布跌落在地,戚寶寶的話聲顯得破碎。
“這件事,一開始便無法論斷誰對誰錯。”他們都活在被布置好的棋局里頭,而舉棋左右他們進(jìn)退的,是無所不能的上蒼,傅玄溟只覺得過得太累了。
他們彼此都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直到如今才真相大白。原來將所有人系在一塊兒的,不是所謂緣分的那條紅線,而是名為孽緣的執(zhí)怨。
蹲下身,戚寶寶拉著丁堯已經(jīng)癱軟無力的手。往后,他的笑容終將成為往事。
兩人陷落在遭命運(yùn)擺布的無奈里,冷不防地,一枝鏢銳直地朝戚寶寶射去,若非傅玄溟機(jī)警察覺,拉了她一把,只怕那鏢箭就要嵌進(jìn)她的身體里。
“該死!”傅玄溟頭一抬,見數(shù)十道身影立在五步遠(yuǎn)外,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戚寶寶緊緊抓著傅玄溟的衣袖!盀槭裁从侄嗔诉@些人?”
“傅玄溟,交出畫魂筆!”那群帶頭的人厲聲說道。
“是震王府的人!苯K究,震非還是信不過他。傅玄溟謹(jǐn)慎地拉著戚寶寶站起身,抽起立在丁堯身側(cè)的大刀,現(xiàn)在局勢若探近身戰(zhàn)絕對是討不了便宜。“畫魂筆在衙府里,有本事你們就去拿。”
“胡說!今晚若不交出畫筆,就留不了你的命至五更天了!”為首的男子話一說完,拔刀直黥向傅玄溟。
一場混戰(zhàn)就起,中間夾了個戚寶寶的博玄溟,做什么都得瞻前顧后,手腳施展不開來,完全被牽制住。
數(shù)十把大刀抵在傅玄溟的刀口上,戚寶寶嚇得兩眼瞪圓,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掌心巧勁一轉(zhuǎn),傅玄溟劈落對方數(shù)把刀劍,今晚被許多事給攪得心煩意亂,連頓晚膳都用得不甚專心,隨便扒了幾口便草草了事,導(dǎo)致他現(xiàn)在餓極了!
“好餓……”拉著她直往后頭退,傅玄溟脫口喊了一聲。
這一聲,差點(diǎn)把戚寶寶的膽子都給喊掉。 “你什么時候不餓,怎偏偏挑這當(dāng)口呀?”人家刀口都要抹到脖子上來了呀。
“你有沒有什么吃的?”兩人狼狽地逃跑,傅玄溟卻仍有余力問她是否帶有“存糧”。
“我又不像你,一天到晚有仇家跟著,更沒有肚子一餓就腿軟的怪癖!”說到最后,戚寶寶氣得大吼!翱炫埽峭现移輰殞氁粔K送死,我做鬼都不會甘心的。”
她簡直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和他湊在一起,圓圓的臉蛋皺成一團(tuán),急得都快哭了。
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偶爾和后邊兒追上的賊人交手,傅玄溟拖著餓到疲軟的身子,拉著戚寶寶做最后的困獸之斗,怎樣也不愿平白無故枉死。
直到?jīng)_出林子,見到一票這時才出現(xiàn)的捕役們,不知怎地全慌成一團(tuán)朝他們奔來,戚寶寶見到救兵,簡直是哭著求救。
“捕役大哥啊,你們總算來了!”戚寶寶死命拖著博玄溟跑,不知怎地,仿佛有神力附身,一想到對方大刀砍上她腰骨的那種痛,再遠(yuǎn)她也要跑。
傅玄溟知曉丁堯殺了趙太爺,遲早會遭人發(fā)現(xiàn),眼下出現(xiàn)的弟兄們,定是慌到六神無主才前來尋他。
細(xì)想至此,他的嘴角浮現(xiàn)一抹極為嘲諷的笑。這一回,震王府恐怕是沒人要替他遮掩些什么了。
這些年來,他為震非做的,也夠多了……
。
傅玄溟跪在兩座墳頭前,神色顯得相當(dāng)沉靜,沒有半點(diǎn)激動,宛如一座深潭。
天光,亮得將大地所有陰暗之處給探照得無所遁形,日暖風(fēng)清,萬物已醒。
自從那一夜過后,他的世界急遽改變,雖回不去從前,但也沒有人肯愿意再經(jīng)歷一回。所有恩怨,終在隔日黎明破曉以后,隨著光陰流逝而有如過眼云煙。
直到后來,傅玄溟才知道震非比想象中的深沉,他明明清楚自己的身分,卻不怕養(yǎng)虎為患的讓他留在震王府里,恐怕也是抱著已將傅家一網(wǎng)打盡、連根拔除,早無后顧之憂。
心狠得連傅玄溟都要利用殆盡,成為他手里捏的一顆棋,百般折磨以滿足自己的私欲,才肯善罷甘休。
只可惜,天不從人愿,震非千算萬算,絕對沒想到傅玄溟無意間竟發(fā)現(xiàn)傅家玉牌,并且機(jī)警地造了贗品,將真品換回到自己身上,還因此讓戚墨辨認(rèn)出來,揭穿這些年來深埋在暗處的秘密,逐一逐項(xiàng)的挖了開來。
盡管事情已是撥云見日,可對傅玄溟來說,傷痛已然造成,那根植在心中的陰影,不斷地挖蝕著自己的心。
而在趙太爺遭丁堯殺害、震王府這幾年意圖謀反的勾結(jié)讓傅玄溟有意的曝了光,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直直燒向震非身上。
最后因罪證確鑿,相互勾結(jié)的朝廷官吏遭到定罪,一夕之間風(fēng)云變色,朝中人人自危,莫不與震王府劃清界線,無人想蹚這渾水,擔(dān)憂一生榮華落得凄慘下場。
傅玄溟為此立了大功,功在社稷,編入羽林軍里做參軍,身分自然不比從前,在鳳陽城里出盡鋒頭,但誰又能知光榮的背后,卻是滿嘴的荒唐,獨(dú)留一把辛酸苦淚,令他有苦說不出,有淚流不下。
如今風(fēng)雨已過,戚墨帶他來傅家最后偷葬的墳頭,連墓都不敢造得太大,為的就是怕死后也不得安寧。
傅玄溟拂去墓上染有的煙塵,知道戚寶寶就立在自己身側(cè)。在她也同樣欲屈膝跪地以前,一手?jǐn)r在她眼前。
“傅家的墳,只能傅姓子孫才能跪。”
“傅玄溟,你……”
“你姓戚,這點(diǎn)請你千萬別忘記。”
“你不原諒的,究竟是我老爹,還是傅……老爺?”直到如今,戚寶寶仍舊不知道自己該立于何處。
“打從我們被交換的那一刻,命運(yùn)就有著迥異的發(fā)展!备敌樘痤^來,那雙眼眸不見任何埋怨。“我們過著彼此應(yīng)當(dāng)度過的人生,既然一開始就是如此,到死為止,我們都該貫徹始終,平心靜氣的接受到底。”
“這對你……不公平。”她占有了他該擁有的平安快樂,然后無憂無慮地活到現(xiàn)在。對戚寶寶而言,奪人所有,實(shí)在太過殘忍,不是她會做的事。“該還的,我應(yīng)該還你!
“對我來說,戚墨不過是個陌路人,包括你娘親也是!备敌檎酒鹕恚捖暺届o不興波瀾。 “我和他們不曾經(jīng)歷過什么,你自小到大陪伴在他們身邊,彼此的牽絆不是旁人所能想象,即便是一個有血親的我,也無法替代!
戚寶寶眼角浮現(xiàn)霧氣,快要看不清傅玄溟的容顏。“我怕往后,都不能過得心安理得了。只要別人喊起我的姓,就會讓我想到你,背著不屬于自己的姓氏,孤單地過活。”
“他們都喊你寶寶的,不是嗎?戚墨這名字取得真好,要你到老都是別人心底的寶!弊阋砸姷盟麑λ膼邸!拔益萑灰簧恚侥亩寄茏栽诘幕,和你不同!
戚寶寶伸出手,拉著他的衣袖,傅玄溟順勢將她攬進(jìn)懷里,緊緊地?fù)肀,汲取著她的溫暖,也許今后,他們不再有機(jī)會柏逢了。
“我和你,今日過后便要分道揚(yáng)鑣。當(dāng)你說別人喊著你的姓,便會想起我時,這是令我高興的,代表你無法輕易忘記我。”擱在心底有著惦念,對他來說就足以告慰!爱(dāng)我背著傅這一姓,別人喊起我時,我也同樣憶起你來。若真要忘記,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戚寶寶躲在他的懷里痛哭失聲,心口全是離愁的苦澀。
“還好,是我為你過著這樣的人生,一出生,就特別為你。”
傅玄溟其實(shí)不相信什么宿命之說,可是如今風(fēng)雨過去,他似乎也不再鐵齒。
“往后,我也仍舊如此。所以,別再說什么無法心安理得的話,你要活得坦蕩快樂,而我也會與你相同。傅這一姓,我是不可能會拋棄的,就如同你和戚家割舍不了的情感!
戚寶寶泣不成聲,她沒法子像他那樣說出這么多好聽的話,只曉得此刻的她,壓不住想哭的心情,他們就要各分東西了!
“我……我會很想念你……很想很想……這輩子,不會再有那樣的人……讓我惦記了……嗚!”
傅玄溟失笑,心頭卻因她的話而發(fā)暖。“我也是。這一輩子,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讓我如此牽掛了。”
所有緣分,在他們柑互調(diào)換人生的開始,就已然種下了相互牽扯的情緣。無論今后將身處何方,只要想起自己的姓氏,便會想起處于遙遙彼岸的另一方。這樣的情,今生今世已無法斬斷,并且會無止盡地蔓延下去,直到生命走至盡頭,才肯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