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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絲(下) 第5章
作者:綠痕
  沉淪在夢海里數日后,像是執意要將此生所有的困意都睡盡般的子問。在這無風的夜里,因某種拍動的聲響而不得不醒來,與晴空類似的氣息一抵房內,睡意倏地全面褪盡,她霎時升起了心中所有的防備,動作快速地翻身而起,下榻著鞋,并揚起一手,朝遠處桌上的燭火彈彈指,當房內燭光大亮之時,她連忙僵止住身子,不再妄動。    

  穿過滕玉所設的重重結界,身上有著鳳紋的蝶兒,此刻正拍著翅膀據在她的面前,她一動,它亦然,不疾不徐地看穿了她所有的動作,并刻意讓她感覺到,此刻就像是有著另一個晴空站在她的面前。  

  佛界?

  默然與眼前之蝶對峙了好一會兒后,似乎是失了耐心蝴蝶兒,忽地撲面而來,她下意識地揚袖一揚,斷翅的蝶兒隨即落地,猶不死心地拚命掙扎著,看著它仍是一步步地想要爬至她的繡鞋上,一陣寒顫自她的鞋尖傳至她的身上,令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晴空無害的笑意,淡淡地浮上她的心頭,她想起了那日不知為何愿對她高抬貴手的他,只是,身為圣徒的晴空,不可能會是個言而無信之佛,那么這只蝶,又會是誰……      

  揚掌拍開房門走至外頭,她怔愕地看著分明是在夜里,卻出現在天際上頭的漫天彩霞,半響,不顧法王與廣目的攔阻,她飛快地穿過后院,使勁往上千躍,騰在空中的身子在轉了幾個圈子后,安然落定在莊外遠處,就在此時,一抹熟悉的身子映人她的眼簾,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而后難以相信地看著四下。

  百來座的羅漢與上千座的佛像,正將她團團圍住,她先是看了看身后的山莊,再將目光跳向遠處像是海市蜃樓般,出現在千山之外的法寺樓宇。

  一座座有著莊嚴法相的石像,在她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之時,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子問深深屏住了氣息,怔看著塑像齊轉過頭來,千雙眼眸里相同且不善的目光,在下一刻,不讓她躲避地直直射向她。

  可能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意吧,當她強忍下顫抖,再次向身后的山莊退了一步時,所有的石像紛紛朝她伸出手,爭先恐后地扯住她的裙擺、拉住她的衣袖、拖住她的長發,令她痛得開干不了口,也不讓她有機會呼救。

  原本近在眼前的盤絲山莊,在她遭石像給淹沒在其中時,愈退愈遠,也愈來愈模糊,她奮力推開四下的石像,朝山莊的方向伸出手,驀地,自暗處里竄出來的一只熟識的掌心,緊緊握住她的腕間,一鼓作氣地將她拉離重圍之中。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闖入陣中,一把將她拉離那兒,腳下步伐一步也不敢停的滕玉,在她有些跟不上時,彎下身子打橫將她抱起,腳下一踏,登時拔地而起。

  “你打算上哪去?”在這座山莊才剛剛抵達新地,卻遭到佛界迅速的包圍時,他本是打算不與佛界硬碰硬,就直接快換下一個停歇之地以避開佛界,豈料,她居然撿在這當頭自投羅網地擅自出莊。

  “我……”子問直喘著氣,看著底下的山莊在滕玉帶著她離開時,亦消失不見蹤影,可那些原本待在地上的石像,卻化為兩道光影,直跟在他們的后頭尾隨著他們。

  忙著擺脫它們之余,滕玉還有心思追根究底。

  “我不在的那幾日,佛界可有派誰來找過你?”該不會是說客都已派過了,在遭她拒絕后,所以這一回佛界才打算來硬的?

  她愣了愣,隨后不禁撫額長嘆。

  “你又是親眼所見,還是在暗地里布了眼線?”為什么她的一舉一動,始終都不曾逃過他的眼下?    

  “我猜得出來。”他拉起繡滿鬼咒的衣袖,密密將她蓋住“佛界想對你做什么?”

  “我怎可能知情?”她兩手環住他的頸項,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不往別的方向逃,偏帶著她往下頭的村落跑,直跑向一戶傍山人家后院處。  

  竹影澎湃,幽徑曲曲折折,放恣的綠意掩住了他們的身影,滕玉帶著她躲至一叢綠竹后頭,一邊拉來外衣蓋住他們倆,一邊觀望著遠處即將趕到的追兵,再用隱匿之法好好地藏起了他們倆。    

  疑惑像是顆扔進水塘里的小石子,輕點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面對那兩個窮迫不舍的追兵,滕玉有些疑惑,不懂他們為何不在一開始就置子問于死地,反而只想擒她?    

  或許,對佛界來說,他們也很為難吧?    

  佛界有意滅修羅道,六界皆知,偏偏她先前又找上了修羅道里的皇甫遲,對佛界來說,她這個奉命來人間的佛物,究竟是個礙事的存在,還是個就將要變成毫無利用價值,故必須出手收拾一下,免得她攪亂一池春水的家丑?    

  安定下了狂奔的心跳后,子問好奇地看著不死心在他們上頭盤旋的兩道人影。  

  “那是……”

  “佛界三護法中的來鴻與鳴蟲!甭牴砗笳f,他們三護法中之所以總少了個宿鳥,是因為宿鳥老喜歡黏著晴空,而晴空,則是個不守清規的佛界大例外,無視于他是何等身份,三不五時往他們鬼界跑就算了,還什么人不交來當朋友,偏就是挑上了鬼后。  

  從沒聽說過的佛名,讓一頭霧水的子問怎么想也想不通,看著他們走遠的身影,她苦苦思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加上她又不認得這兩尊佛,他們找上她是想做什么?    

  淡淡的酒香,自林外村人的院落里飄了過來,趁上頭找尋她的來鴻與鳴蟲走遠了,她站起身子抬首看去,溫暖的燈火下,吃著晚春酒的村人們,放聲歡笑歌唱,不識天意下識愁滋味,仿佛小小一份一家和樂的幸福,對他們來說就已很是足夠。  

  她從不曾想像過她的生命里也能有那等景況,也沒法想像。當地掉過頭去,不愿多看時,一道小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過她面前的小徑,一路直朝著林里的水池走去,她不經意多看一眼,心房倏地一緊。

  年約七、八歲的女孩,雙目無神地走著,在她的身后,有只緊緊攀附在她背上的魔界血魔,伸長了一雙骷髏手緊掐住女孩肩頭。白森森利牙緊咬住她的喉際,一口又一口貪婪地吸食著女孩的血,并迫使著女孩走向林里的水池。

  子問從沒想過,盡歡之際,接踵而來的,竟是悲從中來。

  下一瞬間,池面上漾開了激烈的水花,有若大夢初醒的女孩,在發現自己身處于水中,備受驚嚇地想要上岸,子問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滕玉環抱著她的雙臂,沖巨池邊一掌殺了魔物之后,也不管她全然不知池水的深淺,快步地走人池里,一心只想快些將那個在水面上只掙扎了一會兒,就像顆石子般,快速沉進池水深處的女孩拉起來,但她沒料到,下一刻,她一腳空,也無聲地跟著沉進水里。

  漆黑不見五指的池水中,什么都碰不到構不著,子問費力地踩著水想回到水面上,就著水面上隱隱的亮光,四下在水中尋找著女孩的身影。當她就快力竭之際,一回頭,卻赫見方才那個女孩,就近在她的面前,對她瞪大了眼、微張著嘴,小小的臉蛋上布滿了恐懼,她連忙一把抱住小女孩,就在這時,滕玉探進池里的雙手亦使勁地將她給拖離水中。

  “你瘋了嗎?你以為你在做什么?”滕玉頻頻拍打著她的背脊,邊大聲向她喝問。

  “她還有沒有氣?”濕淋淋的發猶黏在面上,她忙不迭地推開他的身子,“快別管我了,你先去瞧瞧她!”

  滕玉的眼中抹過一份難解的神色,緊緊握住她的雙肩,制止住了她的動作后,再緩緩回首瞧著那個安安靜靜躺在池畔,面上毫無半點血色的女孩。    

  “怎么樣?她要不要緊?”她心急如焚地問著,沒料到,所接觸的,卻是他遺憾的目光。

  “她不在那個軀殼里了。”他徐徐說著,就像事前早已預料到了般。

  不在?那她會上哪去?          

  子問急忙跪在女孩的身旁,伸手去探女孩的鼻息,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身軀之時,在她身后突不其然地多添了一份寒意,她不安地回過頭,就見在滕玉的身旁,靜立著一抹方離世的游魂。      

  “還給她……”她不斷搖首,懇求地直拉著他的衣袖,“現在就把魂魄還給她,或許她還有一線機會……”    

  伸手摸著她頰上光滑的淚,滕玉也很想成全她,只是無論他再怎么算,那個看上去就像是睡著般的女孩,姓名早已登在生死簿之上,而他并沒有那個職權去改變,今夜他會來此,或許是因掌管生死的性命閻羅早已料到,故才特意要他來收取這一抹流離的魂魄。  

  “太遲了!  

  一顆清淚懸在她尖尖的下頷處,子問雙目瞬也不地,瞧著他過于平靜就接受生死的表情,在他朝身后彈彈指后,不一會兒,幾道黑影自地底竄了出來,靜跪在他的身后。

  她茫然地問:“……你要帶她去哪?”    

  “我有我的職責,我不能讓她流落在這座人間。眼下,她有個真正該歸去的地方!彼熘篙p拈,佇立在原地搖曳的游魂,就像朵落地的秋葉般,無法反抗地遭他交給了那些等候著的捕魂鬼差。

  叢叢的火光,此起彼落的高聲呼喊,自竹林外邊傳了過來,看著穿過林間的閃爍光影,聆聽著女孩家人們的聲音,子問坐在原地動也不動,眼前來來去去的,是那措手不及的失去。

  滕玉柔聲勸著,“放手吧,她的家人就快到了!  

  “為什么……”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這是她的命,因生死簿上怎么寫的,生命就得怎么走,你再如何不舍,也不能改變什么!笨催^了太多的生死與不幸后,他已經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因此他雖明白她的心痛,卻再也不能感同身受。  

  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他的話里被抽空了,她低首看著她空蕩蕩的掌心。    

  “她就沒有半分反抗的權利嗎?”    “沒有!币讶宦槟镜乃缇土曇詾槌#叭碎g之人,對于上蒼與他界眾生,向來就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絕!

  她不甘地抬起頭,眼中盛滿了無能為力的淚。

  “你真的不適合這座人間,你不該來此的……”他嘆息連天地拍撫著她,對于她的格格不入,和她那滿腔的遺憾,也是愛莫能助。

  她更是不堪,“可你說,我有選擇的余地嗎?”

  被迫又再收留了一份傷心后,她忽然想起,從前,那個比神界任何一神都要了解她的無冕,曾經以一種同情的口吻這么對她說過。

  “你也該承認了吧?”

  “承認什么?”

  “你與我一樣無情!

  無情?

  或許真的是這樣。

  就像她明知道,在無冕得到神之器后,首遭其害的,就是這座人間,然而就算是這樣,她并沒有徹頭徹尾保護這座人間的念頭,她只想要漁翁得利,成全無冕的愿望也成全她的,再一如她所愿地轉身離開。

  為達目的,也為了私心,無冕從不在乎他用了什么手段,也不掛意眾生如何看待他。而她呢?她利用善良來偽裝,拿憐憫來保護自己,扮演著好人的角色,可實際上她所做的卻不是那股。一如無冕所說的,她的確是很無情,她一心一意就只想要逃離,她并沒有對這座人間伸出援手,一味看著憐著,就像是那些袖手旁觀的佛界之佛,她什么都沒有做也不肯做。

  村人尋人的火光愈靠愈近,被滕玉拉著離開的她,沿途上,不斷地回頭往后看,當村人找著了孤零零躺在原地的女孩時,奄奄欲熄的火炬,照亮了碎了一地的傷心,哀哀的哭聲在風中不斷掩泣,并將那份遺憾存進了她的心底。    

  倘若,這座人間,不管發生了什么事,都只能靜待宰割、只能承受而不能拒絕,那么,若是她試著去改變它呢?它是不是就不會繼續那么滄桑?而她,是否也就不會再次聽到身后那回繞在夜里的泣音?

  雖然她很清楚,她并沒有那個能耐,也不可能敵得過無冕,但……

  至少,她可以竭盡全力。

  “神之器?”  

  大清早即遭子問自藥房給拖至客房里,被迫與貴客聯絡感情的法王,神情不耐地以指敲著桌面,想不通她不乖乖躺著安睡,在連連與他喝了好幾盞茶后,才終于開了金口的她,這一回又是想做什么。  

  子問點點頭,“無冕一直很想當上斗神,或許我該說。真是助他達成心愿的其一手段!  

  “你該不會是……”法王怎么想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想同無冕搶那個位置?”    

  “我壓根就不想要那個位置,但,我不能讓無冕得到神之器!彼f沒想到,以前她最不想爭的,現下竟成了她最想追求的。  

  “為什么?”  

  她垂下眼簾,“因我后悔了,我不想當個幫兇。”    

  “幫兇?”窩在一邊旁聽的廣目,反應還是稍微慢了點。

  她低聲長嘆,“刀與劍本就是兇器,得者除了用來殺生外,還能做些什么?無論是哪一界的眾生得到了它們,早晚這座人間都要受害,若我置之不理,我豈不也成了其一的劊子手?”

  這座人間,就像顆珍珠,人人都想染指,卻無人想過要好好保護它,使它不再遭劫或是被掠,倘若每個人都與她過去一般,只想獨善其身,那么,那些根本就不知人間之外仍有六界或是他道的凡人,豈不好委屈、好無辜?    

  她不愿,自己淪落到與佛界眾佛同樣的地步。

  話是這么說沒錯,只不過……

  法王很現實地問:“你搶得過無冕嗎?”上一回是她走運,有個滕玉在,她才沒一命嗚呼,難得能自虎門逃生一回,她還想要再次挑戰她的運氣?

  “若有藏冬與郁壘這兩名戰神助我,應當是可以。”也有自知之明的她,早把這事盤算過了。

  “你同他倆有交情嗎?”一聽到那兩名曾在神魔大戰揚威的戰神之名,充滿好奇心的廣目,兩眼不禁期待地張得大大的。

  她老實地搖首,“沒有!蹦莾擅窠绲拇蠹t神,光是躲天帝、躲圣差,就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她哪有機會去與他們交友啊?

  沒……沒有?

  “若他倆不助你一臂之力呢?”法王一手撫著額際,總覺得它似乎又開始因她而微微抽痛。

  “那……我大概會死在無冕的手下吧!备揪筒恍杷妓,這是可以想見的下場。

  下一刻,心中所擔心的惡夢再度成真后,法王想也不想地就對她暴吼而出。

  “你說什么?”她是想在滕玉因此而氣炸之余,再連累他們這一票倒楣師弟嗎?

  子問兩手捂著耳,“近來你的嗓門是愈來愈大了……”

  “你在同我們開什么玩笑?”法王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一旁深有同感的廣目,也拚命地點頭再點頭。

  “你是太上火了嗎?”她看著他那張愈來愈青的臉龐,并默默數著上頭的青筋又暴跳了幾條。

  “不行!”他大刺刺地將手一揮,“我說不準去!”

  廣目好不可憐地苦皺著一張臉,“大師兄也不會同意的……”

  “他不同意沒關系,只要你們——”她轉了轉眼眸,兩眼直在他倆的身上打轉,豈料壓根就不想助紂為虐的法王,沒得商量地打斷她的話。

  “少來這套,我們不會當你的幫兇的!”

  “真不能打個商量?”子問當下面色一改,擺出一副好不可憐的模樣爭取同情票。

  法王這回直接在她頭上賞賜一顆爆栗。    

  “你想得美!”他決定了,他待會就要去慫恿當家大廚西歧,讓好日子過得太久,又再次不安于室的她,重新體驗體驗餓肚的滋味!      

  站在外頭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的滕玉,無聲地踱進室內,站在她的身后冷冷地開口。

  “我不會準的!睘榱瞬蛔専o冕見到她,他都將她藏了多久了?她竟學不乖地還想再去與無冕碰頭?    

  心意已定的子問,側過身子,對著滿面陰郁的他重申一回。

  “我要搶神之器!  

  “哼!”滕玉用力哼口氣,全然沒有商量的余地。    

  她仍是不死心,“競逐神之器的那一日,我非離開這座山莊不可!  

  虎須一再遭拈,滕玉不悅地瞇細了灰眸,快步走至她的面前,兩手捧住她的臉龐固定不動后,低下頭用力吻住她的唇,直接將那些會惹毛他的話語全都消音。

  “別在這礙事了。”當作啥都沒看到的法王,一把拖走紅著臉呆呆杵蹲在地上的廣目,“走啦,咱們洗眼睛去!币膊幌胂脒有外人在,居然……他們是不怕別人會長針眼的呀?

  被咬、被啃,還被重重舔吮了好幾回后,在滕玉一松開唇,總算能夠恢復呼吸的子問,連忙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你……你……”她兩手緊掩著自己紅腫的芳唇,簡直難以相信他在心情不好時脾氣竟會是這般。

  他意猶未盡地問:“還想再來一回?”  

  雖說轟轟的心跳猶在耳邊作響,腦際也還有些天旋地轉,但不肯讓步的子問,還是拉著他的衣袖打算死纏爛打到底。

  “我說,我要離開這座山莊,你聽見了嗎?”  

  “聽是聽見了,只是……”滕王不可一世地揚高下頷,兩眼盡是不屑,“你憑什么認為,只要你開口,我就會答應你任何事?”開玩笑,事事都由著她那還得了?  

  “可是我……”  

  滕玉逕自拉了張小椅在她的身旁坐下,“若你真那么閑的話,你可以考慮考慮,是否要先報答我的恩情!

  她愣了愣,“你終于想要索惠了?”他不是一直很堅持要由他先報完恩的嗎?  

  “不成嗎?”

  她答應得很爽快,“成,你希望我怎么報恩?”

  “很簡單,以身相許就行了!彼魺o其事地喝光手中的茶水,說得再容易不過。

  黑白分明的水眸,不確定地眨了眨,然而就在他重重地朝她點了個頭后,面紅耳赤的她,仍是不太置信地朝他伸出呷指。

  “再……再說一回!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以身相許!边@一回他干脆說得更明白,“我不管這是否會犯什么規或是會破了什么戒,因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我沒必要去考慮那些處境。”

  因他的話,粉色的綺想在她的腦海里飄來蕩去,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設法將那些因他而生的幻覺給逐出腦海,但在他那樣專注真誠的目光下,她的心,還是因此而漏跳了好幾下。

  “若我說,我辦不到呢?”說得真簡單,他是忘記了他倆的身份嗎?這也未免太自欺了點。

  他搓著下巴,“那我想,我絕對會強人所難吧。”他怎可能會留給她任何拒絕的余地?

  她直瞪著這個專制的牢頭,“若我堅持下點頭呢?”他以為他是在談買賣還是怎樣?怎么每回一說不通,他就擺出一副他說了就算的模樣。

  滕玉不以為然地挑高了兩眉,寫滿居心不良的雙眼,刻意將她從頭到腳看過一回,而后更故意地流連在她身子的曲線上頭好半天,就在她面紅耳赤之際,他自信地一笑,再湊至她的面前,將唇靠在她的耳畔,低聲朝她喃喃。

  “我不認為你有那個定力,也不認為你會有那個機會可以對我搖頭!

  “能不能談個條件?”實在是想不出還有啥辦法能攻克他,即使再怎么不想,她也只能祭出曾經管用的一招。  

  “說來聽聽!

  她緋紅著臉,“若你肯讓我只身前去仙海孤山的話,我就像上回一樣,在事后任由你擺布!毕M@一回他可不要胃口大開,將她一口氣給吞了才好。

  滕玉不客氣地潑她一盆冷水,“但我怕你一去無回,也怕你不守信!

  “我才不會翻臉不認帳,或是到頭來一腳踹開你!弊訂栍行]好氣地瞪著他。她看起來真像個把他利用完就扔過墻的人嗎?更何況,要是她不懂得什么叫有借就得還,只怕日后他會把她整得更慘。

  “可你也沒法保證無冕會留你一條生路!彼^續板著臉打回票,因這勝負太容易看出來了,她可以一心為人間著想,他可不能不為她這個置自己生死于不顧的人著想。

  “你就這么看得起無冕?”就算她不知無冕到底閉關修練了多久,就算她不知無冕與她交手時,有沒有全力以赴過,但好歹她也自無冕的手底下撿回很多次命過,他就不能別那么長無冕的志氣,再倒過來打擊她嗎?

  滕玉微微挑高了朗眉,“我是看不起現下的你!彼詾樗有初來人間那時的威風嗎?也不瞧瞧她現在是什么德行。

  說來說去他就是唾棄她現下的身子不中用……滿心沮喪的子問,才灰心地低垂著頭時,不想看她這般愁眉苦臉的滕玉,雖有不甘,仍是重重嘆了門氣,以一指挪高了她的下頷,然后逼至她的面前,雙目與她相對。

  “真可以任我擺布?”

  令人垂涎的男色,近距離看來,好不令人心旌動搖,她很努力地不要盯看他那時而邪惡時而又溫柔的雙眼,可她的兩眼就是不受制地爬回他的面上。當他等得有些不耐,側首在她的耳際上輕舔了一下后,紅霞再次飛撲上她的面頰,并強行占據……她敢打賭,這一回她定是從頭紅到了腳趾頭。

  “真可以?”深怕她會反悔似的,他又再問。

  備感煎熬的她,不自在地側過臉。  

  “對啦……”得了便宜還賣乖。  

  面上全無喜悅之情的滕玉,十分清楚她為何會提出那個條件,以及她為何近來突然開始什么都吃,法王煎的藥湯也一碗接一碗地拚命喝,且不時午憩小睡或是大睡一場,因她正在調養著自己的身子,以期能夠趕上前去仙海孤山的日子……

  可為什么非得是她不可?除了神界外,為什么整個六界的眾生,全都下去阻止無冕,偏要她這個責任不在此的人跳進那一池渾水中?就因為人人都對無冕這兩字心懷忌憚,所以她這個對人間有著過多不該有的情感之人,就活該倒楣得去送死?    

  就算他將此事的利害說分明、勝敗也同她講仔細了,以她的性子來看,為了人間,就算一點勝算也沒有,她也還是會去試的,因她并不在乎她將會失去什么,打從她一開始來到人間時,她就已對無冕說過,她可以隨時豁出去不要命。

  她不在乎的。        .

  因此即使他再怎么在乎,再怎么擔心,或是費盡心力去攔住她,她仍是不會改變心意,更不會聽動。

  拿她莫可奈何,偏又阻止不了,悶悶不樂的滕玉拉來她的掌心湊至他的唇邊,用力地親了一下又一下,而她,就只是想笑又不敢笑地任他輕薄。

  “這意思是……你答應了丁’待他總算是親個過癮后,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余怒未消的臉。

  他再瞪她一眼,“若我不答應,你會恨我一輩子,不是嗎?”

  子問笑了笑,討好似地拍拍他的面頰,總覺得,雖然表面上看來,他是敗在她的堅持下,但她還是覺得,自己似乎又被他誆了一回,依她看,無論他答不答應,到最后,他都會照樣用他的法子吃定她。

  只是這般倚在他的懷里,多了個依靠之后,她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放松,仿佛在有了他之后,她就可以繼續撐持住她的小小世界,不致那么早頹傾,也可以好好喘口氣。

  看著他面上輪廓的線條,她有些想不起,以前她究竟是如何一個人沉默地走過來的?若是日后沒有了他的肩膀,她還能再回到一個人孤獨的舊夢中嗎?      

  “你想不想知道我有何心愿丁’享受著她溫暖體溫的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她的長發。    

  “什么心愿?”她的確是從沒聽他說過。  

  當她的發絲在他的指尖滑落時,那感覺,像細沙,不斷流逝而去,掩蓋住滄桑,他忽然很想緊緊捉住手邊的一切,只因那無以名狀的恐懼,近來總是躲在暗地里好似狼群們啃噬著野骨,一口一口地將他啃咬下腹。

  為什么,人們總非要到就快失去了,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讓你幸福地活著!

  子問在他的懷中愕然地瞪大眼眸,好半晌,她沒有作聲也沒有動,直至滕玉兩手捧起她的面頰時,她才赫然看見自己那顆遺忘在心上的淚。

  幸福是什么模樣?

  她記得,她的回答是,他的笑,定和幸福一樣。

  而他給她的回答呢?    

  他的眼神告訴她,那是一往情深,不帶任何疑問的沉迷。

  眼睜睜地看著就這般打開了她的心扉,登堂人室,而那聽得再清楚不過的情真意切,有若呈堂證供,令人無法回避也無從抵賴,只能任情字的甜美重量,一字一字地加諸在媳的身上,讓她覺得就算是耽溺纏綿也好、不顧一切也罷,她只想要留住這句話。    

  歲月過后再回過頭來時,還能剩下些什么?萬物里,不存在著沒有不可摧折,但幸福的記憶卻可以。

  “有句話,我一直很想親口對你說,就算這可能只是一場難以達成的夢,我還是要告訴你!彪衽跗鹚哪橗嫞牡貙χ难蹨I訴說:“無論如何,我會好好的珍惜你,我不想貪圖你些什么,只要你能待在我的身邊,對我來說,那就夠了!  

  或許,愛情就只是個谷底充滿銳刺的深淵,靜靜地等待著遍體鱗傷的人們、前仆后繼地,從這個方向再次墜向另一個方向。雖說次次墜落的方向都不!司,但得到的結果,卻總是相同的,因為人們總是用血肉之軀相愛,因此再如何流血受傷,本就是理所當然。

  他曾經輸過一次,傷得很深,恨得更重,原本他以為痊愈無望,只是上天給了他再來一回的機會,因此,即使他仍將會鮮血淋漓.他還是愿意賭。

  因他想……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掌心里,盡情地呵護她,再也不讓她接受外界的風雨。

  因他希望……那雙美麗的眼眸,除了收藏傷心之外,亦能儲藏快樂,當時光的軌跡走過后,他渴盼能在她的面上,瞧見幸福的笑意。以及她安睡的模樣。

  月光映過窗欞,一格一格瑩瑩的銀光,勻勻地灑在他倆的身上,過了許久,子問顫抖著雙手,難以自禁地將他擁緊,他低首拭去布滿了她面上的淚痕,看著她的一頭秀發態意披散在他倆之間就像是發泉,月光悄悄定過她的面龐,將萬般風情、美麗妖嬈,揉成一團難解的情結。

  他在她的額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張開雙手,用胸膛全心去感覺深嵌進他懷中的小小身軀,隱隱約約中,他感覺胸口里長久以來的孤寂與空曠,仿佛在這一刻,都有了個終可落腳的歸處。

  或許,他也只是蛛網上的一只飛蛾而已,而她則是那苦心孤詣的蜘蛛,令人忍不住想避之卻又想被她食之。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當他像這般伸出雙手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當她濃密的長發覆蓋子他倆一如張令人著迷的情網,當她主宰著片刻的溫馨,他知道,哪怕就算是只飛蛾,他也愿意。

  也愿意……

  朗朗晴日下,湛藍的海水搖曳成一片明燦的瀲濫,這座位于神界盡處的仙海,囚地遙且無眾島,也無神往來,故向來一直是這般獨自的美麗與孤寂,而在仙海的海之央,有座占地不大的孤島。名為孤山,山丘上遍植終年盛綻的桃樹,每當風兒一吹,整座孤山就像是吹起了漫天粉雪,辦辦的落花紛綴在湛藍的海面上,舉目看去,無限春光盡是爛漫。

  只是孤山雖美,卻無神敢冒生命之險踏上此島,因在這座有若世外桃源的美麗島嶼上,所居住的,正是那一雙足以毀滅六界的神之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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