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與宋丹雅有默契,每晚子時宋丹雅便會出現在兵部尚書府后門,由張媽偷偷開門讓她進入照顧并陪伴項子麒。
連續多日,宋丹雅總是在子時出現,一到卯時便離開,除了張媽知情外,并未驚動府里任何人,而當她出現時,項子麒總是陷于昏睡中,宋丹雅也總是倚偎在他懷中,輕聲對他傾訴滿腔思念與對他的不舍,并不停地在他耳畔哼著醉人的歌謠,呼喚他的意識。而當項子麒意識不清地醒來時,她早已翩然離去。
項子麒日復一日地對著家人說要找宋丹雅,且一再聲稱宋丹雅前一夜就守在他身畔,張媽每每聽他這么說都捏了把冷汗,怕會引起其他人懷疑,不過項安邦與曲秀荷皆當項子麒神智不清,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在說什么,并未將項子麒的話放在心上,張媽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繼續偷偷放宋丹雅入府。
是夜,宋丹雅再次來到項子麒房里,張媽早已放心地離去,她一如以往,先以布巾沾水為他擦拭臉龐與裸露在外的肌膚。
他背脊上的傷已經不再沁血,有慢慢好轉的跡象,只是聽張媽說他清醒的時間不多,白天也不過是醒來一下就又陷入昏睡當中,若非太醫說他正慢慢好轉,她會誤以為他并未有起色。
她細心地為他解開包扎背脊的布條,拭凈傷口后再為他上新藥包扎好,每一次看見位于他背脊的猙獰傷口,她的心便會疼上一回。
她迅速為他換好藥,準備像平時一樣對他說今日她又做了些什么事時,他卻猛然睜開眼看她。
“……我……我終于抓到你了!表椬喻璧挠艺凭o緊抓住她的手臂,粗嗄著聲,釋然一笑。
每夜他總想著要醒來、該醒來,否則會一再錯過她,他拚了命地抵抗黑暗,每次好不容易凝聚了所有力氣睜開眼時,她卻已不在身邊。今夜總算讓他戰勝黑暗,讓他切切實實地抓住她了,而非處于黑暗中焦急地聽著她的聲音卻無計可施。
宋丹雅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嚇了好大一跳。張媽說他總是在白天清醒,因此他忽然在深夜醒來且探手抓住她,要她不嚇到都難。
“是啊,被你抓到了!彼S即鎮定下來,柔著聲對他微微一笑,仿佛她未曾離開過。
“……別人都以為我瘋了,但是我知道我并沒有,你的確總是在深夜出現……”項子麒終究是尚未完全康復,光是和她說話就費了好大的力氣。他疲累地垂下眼眸,可他的右掌卻緊緊抓住她,深怕她會消失不見。
現下究竟是在夢里抑或是現實,他已經搞不清楚,但他不在乎,重點是他已經牢牢抓住她,不會再任由她翩然離去。
聽他這么說,她便感到難過。因為她,他吃了不少苦,也受到不少質疑的目光,許多人都覺得他變得不太正常,瀕臨瘋狂的境地。
“你……會不會也覺得我瘋了?”
“不,我知道你沒有!彼诖才,就在他身邊,讓他不至于得再費盡力氣地緊緊抓住她。
“……丹雅……你是丹雅對吧?”他有沒有看錯?他的眼睛看到的人的確是丹雅,可會不會每個看見的年輕姑娘,他都將對方看成是丹雅?項子麒害怕他再也無法分辨出丹雅來。
“是的,子麒,我是丹雅,你的丹雅!彼次罩氖,讓他確認。
聽她親口確認,項子麒放心長喟。
“你……總算又回到我身邊了!表椬喻璨辉诤跛侨耸枪,不在乎是現實抑或是夢幻,此時此刻,她待在他身邊才是最重要的。
“……別再離開了,沒有了你,我的生命便不再完整!奔词股碡撝貍园缘酪,不管她是人是鬼,他都要她留下,不許再擅自離去。
項子麒的要求使她緊閉著唇不說話,她何嘗不愿一直守在他身邊不再離去,可是他們真能在一起嗎?莫說她爹會想盡辦法阻止他們倆在一起,恐怕他的爹娘也不樂見她出現在他身邊,是以她無法對他許下承諾。
“為什么不說話?”項子麒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雙眸灼灼地望著她問。
“說了許多話都沒喝茶,你一定渴了,我倒茶給你喝好嗎?”她干笑著轉移話題。
“不許你逃避,我要你承諾會留在我身邊,永遠都不離開!表椬喻韫虉痰刈ブ氖,不許她逃避。
“子麒,聊了這么久,我想你一定累了,要不要再睡會兒?”她執拗地不肯看他的眼。
“……看著我!不許躲我!”項子麒光火地怒咆,盡管有傷在身,他一發起火來仍像頭猛虎,教人生畏。
“子麒,別!”宋丹雅怕他的怒吼聲引人過來,手輕覆上他的唇,眼神凄楚地睇望著他,希望他能放低音量。
“丹雅,你喜歡折磨我是嗎?”她的驚慌看在項子麒眼里,終究是心疼、不忍,于是放輕音量問。
其實他已經很累了,眼皮沉重到只消合上便又會馬上墜入黑暗中,但他固執地不愿睡下,深恐若是放松睡著了,待他醒來之后,她就會消失無蹤,所以死命撐著。
“你明知道不是。你受盡折磨,我又何嘗不是呢?”
“既然如此,就留下來。”
“你忘了橫亙于我們之間的老問題?我爹娘和你的爹娘,他們永遠也不可能認同咱們的!
“我該死的不在乎別人怎么想,從前我就是太在乎我爹娘的感受,才會松開你的手,瞧我得到了什么?你的死訊!你可知道你的投江自盡等于是親手在我的心口上狠狠地刺上一刀!”
當年接獲她的死訊時,他人已回到了京城,當他心神俱裂、馬不停蹄地掉頭趕到杭州時,才知道她在他離開沒多久后,便投江自盡,一名路人正好經過撞見,因不諳水性,待喚人來救卻為時已晚,她早香消玉殞。湍急的江水將她帶走,曹謀成派人四處打探打撈,但始終尋不到她的下落。
五天之后,曹謀成一行人好不容易終于在江畔打撈到一具女尸,女尸因泡了幾天的江水,又加上被湍急的江水挾帶,多次撞擊到江旁的巖石,因而面目全非。后來是依女尸身上僅著白色單衣及她投江時將身上的外裳褪在江邊,于是便確認宋丹雅已香消玉殞。
為免落人口實,曹謀成想盡一切辦法封鎖消息,堅稱丹雅是因突染急癥去世,他還給了看見丹雅投江的路人一大筆銀子做為封口費,就是不想讓人議論紛紛地說宋丹雅為了不嫁他為妻,寧可投江自盡。
然而,盡管曹謀成盡力不讓消息走漏,終究是紙包不住火,有好些耳語隨著運尸回京的隊伍悄悄流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傳開來。
后來,曹謀成讓宋德生調派回京,官拜少卿,畢竟宋丹雅已死,已經沒有再讓宋丹雅與項子麒南北相隔的理由。
而他呢?當他心碎地趕到江邊,流淚看著無情帶走她的滾滾江水,痛苦地嘶吼出內心的不平與悲痛,在江邊痛苦地徘徊垂淚咆哮時,才得知她的尸首已被曹謀成運回京,便又馬不停蹄地敢回京城,想見她最后一面。這最后一面始終是沒見到,因為當他趕回到京城時,她已然下葬,于是他便守在她墳邊,不斷對她細語低喃。
他不修邊幅,忘了時間,只曉得要將滿腔的話全對她說,說了多久,他不知道,當說完時,喉嚨已經干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后來是大哥尋來,將他硬拖回家,厲著聲要他不能只想到自己、只想到死去的戀人,要想想為他擔心憂慮而添了不少白發的爹娘,他這才醒悟,怒力讓自己撐過沒有丹雅的日子。
他為當日拋下她一事已后悔百次、千次、萬次,所以這一回他不打算再讓自己后悔。管她是人是鬼,他都要定她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當時真的已經無法可想……”她流著淚拚命向他道歉。
“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我,就留在我身邊!表椬喻璩弥凉M懷歉意時索求道。
“子麒……”宋丹雅為難地看著他。
項子麒劍眉一豎,猛地用力將她扯入懷中,背脊的傷勢因他突來的動作而扯裂、沁出血來,他忍著痛,悶聲不吭。
“子麒!”宋丹雅驚呼,感受到他的肌肉因劇痛而僵硬,她不敢亂動,怕會再牽動他的傷口。
“如果必須占有你才能留下你,我會那么做!”項子麒硬著聲、冷著臉地對她道。就算他已經快要倒下,可是為了留下她,他會憑著堅強的意志力占有她的人。
“子麒,不要!”她被他嚇壞了,不是害怕他的占有,而是怕會加重他的傷勢,可知他是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的人,不容一絲閃失的。
“難道你還不明白,就算是死我也要留下你!”他的手蠻橫地要撥開她身上礙人的衣衫。就算是僅剩一口氣,他也會死巴著她不放,她該有此覺悟才是!
“子麒,不可以!你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我不在乎那該死的傷!我只在乎你,宋丹雅!”管他傷得有多重?血流多少?是否已經要向閻王爺報到?他心心念念的唯獨她一人。
宋丹雅撫著他的臉,看著懸在上方的他一臉疲憊,還不住地痛苦喘氣,卻仍拚命要留下她,使她不得不心軟地想要妥協。
“你該知道,我也只在乎你一人。”她直視著他的眼,要他知道她的心滿滿的都是他。
“既然如此,就別離開我!北鶝龅闹讣馀鲇|到她溫潤的肌膚,感受她的存在。
宋丹雅凝望著他,聽他再次提出誘人的要求。他們倆想要長相廝守,難道真是過分的要求嗎?
她看不到屬于他們倆的美好未來,一雙藕臂緊緊環住他的頸項,強忍著即將泛濫的淚水。
在這世間再也沒有人比項子麒更愛她了,他將他的心獻給了她,她心亦然。
與她耗了許久,卻始終得不到她答覆的項子麒,盡管意志再頑強,終究是敵不過肉體上的疲累,眼皮愈來愈沉重。他用力甩甩頭,想讓腦子更加清明些,卻是讓腦子愈加混沌,最后,他渾身無力地軟倒在她身上。
“你累了……我就在你身邊,放心地睡吧!彼蔚ぱ泡p柔地撫著他的發,軟著聲要他安心睡下,不愿他再硬撐。
“丹雅……別走……”沉重的傷勢使他極需睡眠,他的眼皮再也不受控制地合上,但他仗著身形的優勢將她壓住,心想如此她便逃不掉了。
“睡吧……”她親吻了下他的太陽穴。
聽張媽口述他清醒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況且聽張媽說,據太醫所言,他的傷勢并未再惡化,而是一日日地好轉,方才他們倆聊了好一會兒,確定他已脫離了危險,讓她的心踏實不少。
似水柔情般的眼瞳不期然地瞥見剛才他為了留下她,使力牽動背上的傷口,使得縛綁傷口的白布條滲出斑斑血漬,讓她再次為他心疼不舍,想馬上起身再為他包扎好傷口,偏就被他壓著動彈不得。看來唯有等卯時張媽來與她交換,才有辦法起身離開了。
她窩在他懷中,暫且拋開所有煩憂,合上眼靜靜感受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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