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花塢確實有鬼魅傳言,源自七年前一名如花少女在那殯命,因此多年來莊子始終給人鬼影幢幢之感,鄉野間多添了一則鬼怪奇談。
這處莊園原來的主人要搬到城里,轉手托人賣了,不厚道的經手人并未告知買主此事,高價賣給正準備給孫女添妝的安老夫人,但養尊處優的安玉兒并不曉得陪嫁品有莊子,她以為只有珠釵寶簪、玉石珍珠,還有充做場面的黃金白銀、上好的布料而已。
要不是安璽玉心血來潮,挖出壓箱寶好做為跟安玉兒丈夫較勁的本錢,還真不知道她私房錢多得嚇人,除了名下有莊子及三間店鋪外,莊子外三百畝水田、二百畝旱地全是她的,她只需翹腳收租就好,什么也不必做,錢自然滾滾涌進。
一到二進院門口,巫青墨先命里面的下人將弄壁扶進他自個兒的小屋,自己并未入屋,反以步行的方式隨同馬車,引領安璽玉一行人來到看似不小,但門上朱漆已掉的宅院,大門上高懸的“洗花塢”烏木橫匾搖搖欲墜。
他沒有入內,僅是代為叩門,等到一名佝僂的老漢來開門后便自行離去,不多逗留。
“玉夫人?!”聽見安璽玉報出的名字,沙啞的老聲多有懷疑。
安璽玉眉心微擰地審視有待整頓的門面,螓首一點。
“我是這莊子的主人,管事呢?叫他來見我!
他瞇起看不清楚的老眼,一臉局促。
“蘇管事不住這里,他在城里有房子!
“那么現在莊子由誰來管?”哼,管事不住在莊里另外置屋,好大的手筆。
“呃!這個……”他支支吾吾地,說了老半天說不出個人名。
果然是奴大欺主,沒人管就個個成精了。
“莊子里有幾個人全給我叫來,先清出幾間能住人的屋子,再把馬車上的東西搬進屋,天黑以前我要能吃頓熱飯,睡個安穩覺,誰要敢發懶就給我滾出莊子,再不聘用!”
“是,是,老奴立刻去喊人,絕不敢誤了夫人的休憩!彼B連彎腰,嚇得冷汗直流。
老漢姓唐,叫唐大,是個看門的門房,人老了又生一身病,只能找個最不費勁的差事做,有得吃、有得住,一個月有一貫錢可領,勉強能養家活口。
可是洗花塢是地方上遠近馳名的鬼屋,少有人肯到這兒干活,除了打雜的老牛一家三口和兩、三名家境困苦、膽子較大的下人,偌大的莊園竟再也找不出人手。
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徐嬤嬤帶著胭脂、桃紅打了幾桶水四處清清洗洗,老牛十五歲的女兒牛小妹幫著拍拍棉被,整床鋪被,打掃里外。
牛嫂也沒閑著,把養得肥嫩的老母雞給宰了,生灶火下鍋烹煮,暫時充當廚娘,先把這一餐應付過去再說,把主人伺候好才有活路。
一忙起來,一天很快地過去了,星子在黑幕低垂時升起,天也漸漸地暗了,彎彎月兒高掛枝頭。
“誰去知會什么蘇管事一聲,明日正午前若沒讓我瞧見人他也不必來了,有錢不愁請不到新管事。”安璽玉火氣不小,故意冷著臉以顯其威。
做一分事領一分工錢,主人都來了大半天,吃人頭路的管事居然連露個臉都沒有,不僅人沒到也未差人問候一聲,好似他才是主事的大老爺,柔弱無能的女主人只能仰他鼻息過活,若是對他不夠恭順只有自找苦吃的分。
身為會計的安璽玉最恨拿錢不辦事的人,尤其拿的是“她的”銀兩,花錢養老鼠她死都不肯,要是誰敢跟她的錢過不去,她絕對是先咬死他,絕不浪費一毛錢。
外面下雨了嗎?
滴滴答答的雨聲落在斑駁的飛燕檐,順著低檐柱往下滑落,春雨霏霏,洗去多少的塵囂和輕愁。
那雨是誰的眼淚,流也流不盡的惆悵,煙雨蒙蒙,彌漫在無邊無際的天地間。
地震、穿越、生病、由死里逃生到智斗商府大少,她一路走來倍感艱辛,來到洗花塢以為終于有一處棲身的桃花源,在累了一天后可以輕松地睡個安穩覺。
誰知一躺上硌骨的硬板床,這具嬌貴的身軀竟輾轉難眠,翻來覆去總是無法入睡,不管換了什么姿勢,困得很的眼皮就是不安分,翻個身又睜開。
看似很長的一生,其實只有短短的二十幾年,安璽玉躺平了,瞪著花色平淡的床帳,走馬燈似的回想她比開水還淡的人生。
小學以前就算了,年幼無知,打哭隔壁蘋果班男生的事不怎么光彩,不值得一提,上了小學后是師長眼中的好學生、同學里大受歡迎的好人,平順而無味的盡完學生的責任,她竟然拿了三張全勤獎!
除了偷摘水果、偷丟垃圾、有時闖闖紅燈外,她還真沒干過什么壞事,中規中矩的生活一成不變,只為三餐生計而努力。
她這個人說好不好,說壞不壞,沒什么特色和長處,像她這樣的人路上隨便一捉就是一大把,可是老天爺是瞎了眼嗎?給了她這么離奇的遭遇。
也怪她不好,沖著碟仙問什么姻緣,一句“穿越”就把她們帶到這個鬼地方,難不成她真要嫁個作古的古人……呃,等等,她們?!
安璽玉忽地睜大眼,呼吸急促,想著閃過她腦海的可能性,當時她問的是“我們四個”,如果她穿了,那其他三人呢?她們會在何處?
越想越心煩的她干脆不睡了,掀開翻紅花錦被下床,藕白雙足套入繡著魚戲夏荷的繡花鞋,足尖輕巧如貓,走到貼著喜鵲登梅窗花的窗戶邊,伸手推開紙糊的木窗。
雨勢不大,雨水隨風飄進屋里,她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了不少,眼前的古樸景致不再是她能逃避的事實,她離原來的世界越來越遠了……
“玉夫人,外頭在下雨,你要到哪里?”
到哪里……感覺雨絲飄在臉上,安璽玉怔了怔,原來自己不知不覺走到門外,回頭一瞧在身后喚她的小丫頭。
“你是牛家的小妹?”
見夫人認出她,容貌清秀的牛小妹高興地迎上前。
“嗯!小妹給玉夫人請安,夫人出了房門要披件衣袍,一下雨,天就涼了,小心凍著了。”
“什么時辰了?”看到半大不小的稚氣面龐說著叮嚀的話,她不禁感到好笑。
在現代,這年紀的孩子還在念書呢!五谷不分的背著數學公式,哪有父母舍得這么小的兒女去工作賺錢,當個聽人使喚的奴才。
“卯時而已,玉夫人,你起早了。”她大眼眨呀眨的,憨實可愛。
不是起早,是根本沒睡。
“天快亮了,我到附近走走,認認路!
“可是在下雨耶!玉夫人會淋濕的!迸P∶煤芮诳,趕緊沖進屋里取出一件白鼠毛及膝長袍給主子披上,免得她著涼了。
雖然只是小小的護主行為,卻令人窩心。
“不打緊,雨快停了,我走一走而已,不會走遠!碧鞂⒚魑疵,別有一番滋味。
牛小妹咬了咬唇,不太放心地又拿來一把不算精致的油傘。
“撐著傘吧!我替玉夫人帶路。”
看她衣衫單薄,發顫的唇瓣凍得發青,安璽玉輕笑著接過油傘,將小丫頭推回雨水打不著的廊下。
“去,去廚房里煮鍋白粥;炒兩盤小菜等我回來,一會兒我餓了就有得吃了!
“但你不熟路,我擔心……”天雨路滑,泥濘路容易使人跌跤。
纖纖蔥指點住她開闔的小嘴,將她的憂慮封在口里。
“小小年紀操什么心,還怕我走丟了不成,去幫你娘挑水煮飯,等會兒徐嬤嬤她們起床后告訴一聲,我只在莊子附近轉轉,不要大驚小怪!
勸不住她的牛小妹只好點頭,目送她撐著傘走出大門,一步一步消失在綿綿細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