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玄武大道十二坊之外,一棟以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致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大部分的鏢師,都住在鋪子里頭,在羅家宅邸里,除了大風堂堂主,與愛女羅夢之外,總管沈飛鷹,還有幾位大鏢頭,在宅邸里則是各有院落。
住宅中央是大廳,擺著一套二十張的黑檀螺鈿椅,正位則是一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這會兒,偌大的廳堂里沒有旁人,只有徐厚獨自一人,他身旁從桌上到地上,一壇二十斤的酒甕,層層迭迭的堆放著,堆得像是小山似的,將他整個人包圍在中間,濃濃的酒味飄散,隔著老遠就聞得到。
而那大聲的咆哮,更是傳到羅家宅邸外頭去了。
“酒!再拿酒來!”
從三天之前,徐厚踏進宅邸的那一步起,他就叫嚷著要喝酒,甚至連自個兒的院落也沒回去,就這么往大廳一坐,也不去接仆人送上的酒碗,長臂一伸抱起大酒甕,仰頭就直往嘴里灌。
上等的好酒就這么被他,像是不用錢的井水一樣,一連三天三夜,灌了數十壇之多,連酒窖里頭珍藏的好酒,也全被他叫嚷著,要人抬出來喝了。
不只是喝酒,徐厚雙眼通紅,滿口醉言醉語,一會兒把酒甕抱在懷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傻笑,一會兒又突然砸了酒甕,放聲大哭起來。
刺耳的哭聲,吵得鳥兒不叫、花兒不開,原本住在羅府里的鏢師們,更是全都躲得遠遠的,有的甚至干脆搬到鋪子里去住,才能避開日夜不停的號哭聲,安靜的睡一夜好覺。
仆人們也好想躲,卻又沒膽子開溜,只能順著徐厚的意思,把酒甕一壇壇搬到大廳里頭。
只是,他們心里怕怕,擔心徐厚醉昏頭了鬧起來,說不定會把他們的腦袋,也往嘴里頭塞,當成下酒菜吃了。
所以每次要入廳送酒時,他們都躲在柱子后頭猜拳,贏的人欣喜若狂,慶幸躲過一劫,輸的人則是垂頭喪氣,心驚膽戰的把酒甕送進去。
可是接連灌了三天三夜之后,迫到眼前的底線,愈來愈是逼近了。
當徐厚喝干了,手里那一甕酒,醉眼昏花的又去抓另一壇,竟發現壇子空空,早已被他喝干的時候,他一邊咒罵著,一邊抓起另一壇。
空的。
他摔開酒甕,瓦片嘩啦的碎了一地,大手又去抓另一個。
還是空的。
充斥血絲的銅鈴大眼四處張望,不耐的確認,直到發現所有的酒甕里頭,全都干得不剩一滴酒時,他大臉扭曲,猙獰的大吼大叫,聲音震得大廳的瓦片都快被掀了。
“酒呢?拿酒來!”他怒叫著,把酒甕一個一個摔破,發泄著心中的憤恨。眼看沒人出現,更沒人應聲,他更生氣了。
“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連續猜了十把,把把皆輸的倒霉仆人,先含淚交代好遺言之后,才鼓起勇氣踏入大廳,卻只是往前幾步,就不敢再上前,隔著遠遠的報告。
“呃,徐大鏢師,廚娘說,府里的酒都沒有了。”他們就連先前龍門客棧嬌艷無雙的老板娘送來,要給堂主品嘗的難得佳釀,也全都搬出來充數了,那可是堂主私藏起來的好酒,他們回頭還不知道,該怎么對堂主交代呢!
可惜啊可惜,萬金難換的好酒,落得跟其它酒同樣下場,也是被咕嚕嚕的喝光,根本未被好好品嘗。
聽到酒沒了,徐厚的眼睛里頭,都快噴出火來了。
“沒了不會去買嗎?”他怒罵著。
仆人為難的低下頭。
“但是……”
“但是什么?”他醉醺醺的叫嚷,滿臉通紅,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掏出袖子里的銀子一扔!澳萌ベI酒,有多少就買多少!”
仆人誠惶誠恐的接住,那彷佛路邊的石頭似的,被隨便扔過來,一錠沉甸甸的銀兩,瞧見銀兩上的官印,更加不知所措。
“徐大鏢師,這可是相爺剛給的官銀,您照例不都要存起來嗎?”
大風堂里人人都知道,徐厚賺的銀兩多,但他不愛奢華,也沒有不良嗜好,存在賬房里的銀兩,已經足夠他在京城買一楝豪宅,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了。
聽見仆人的詢問,他反倒更惱火。
“官銀又怎么樣?我看著就礙眼,全都拿去買酒,一錠都不許留!”他把一錠又一錠的官銀,全都扔了出去。
那是他走了這趟鏢,順利帶回夜明珠,當朝宰相公孫明德所給的酬勞——那也是,他把秋霜帶進京城,親自送到有婚約的袁家門前,所得到的報酬!
明明同樣是銀子,但這些官銀,偏偏就像是長了刺,扎得他全身不舒服,急著想要快快擺脫,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
仆人不敢再多問,乖乖的一會兒跳高、一會兒蹲低,把暗器似飛來的官銀,好不容易全都接住,這才恭敬后退,預備聽命去買酒。
嗚嗚,到時候買了酒,他會不會又猜輸拳,必須進來送酒?
苦惱的仆人低著頭,剛踏出大廳的門坎,就看見一個身穿蒼衣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迎面走來。
“上官大鏢師!”仆人如見到救星,連忙開口!澳爝M大廳去瞧瞧,徐大鏢師醉得不象話,我們已經應付不過來了。”
“我知道。”上官清云點頭;撩開蒼色衣袍,朝著大廳里走去。“大伙兒放心吧,我這就去勸勸他。”
“是!
在仆人感激與敬佩的注視下,邁步踏入大廳的上官清云,瞧見眼前的凌亂景象,即便是向來冷靜的他,也不免微微的錯愕。
向來整潔恢弘的大廳,已經被徐厚鬧得凌亂不堪,滿地的破碎瓦片,還有滾來滾去的空酒甕,差點要讓他以為,自己是踏進了,店小二集體罷工的酒肆里頭,而不是大風堂的議事廳。
“上官,你、你來了……”造成這凌亂景況的罪魁禍首,坐在破瓦空甕之中,赤著眼朝他揮手!皝,過來……陪、陪我喝酒……”
上官清云走到桌邊,掃開椅子上的酒漬與碎瓦,這才能夠坐下。
跟徐厚相識多年;就連身為好友的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性命相交的好兄弟,喝得這么的狼狽。
“你醉了!彼徽Z道破。
徐厚仰頭,發出連聲大笑,笑聲卻苦澀不已,像是野獸的干嚎。
“醉?笑話,我從來沒醉過!彼麚u頭晃腦,連舌頭都硬了,說話不清不楚!澳氵記不記得,當年,酒王要跟我比酒,我們比了一天一夜,他都醉倒了,我還不是沒事?”
上官清云默默無語。
是啊,當年徐厚喝了一天一夜,都還清醒得很。但是,眼前的徐厚,跟當時的酒王一樣,離醉倒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