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多,友興建筑事務所里,陳姊帶著醫藥箱來到尹憲學的辦公室,幫老板受傷的嘴角擦藥、貼上OK繃。
“好了!标愭⑿疾镣晁帲肆艘徊綑z視尹憲學的臉,看見他原本帥氣英姿的臉龐上多了一條可笑的OK繃,連她都忍俊不禁笑出聲。
尹憲學維持正經叫她離開,等她一走,他連忙起身走到辦公室附設的洗手間照鏡子,一瞧見鏡中的自己,他火大難消,快步走出辦公室,來到員工辦公區。
以往,這會是一幅君臨天下的畫面,但是現在,某些已經回到事務所準備打卡下班的員工,一見到老板臉上貼著OK繃發飆的畫面,紛紛憋著笑。
尹憲學對那些人視若無睹,視線直接鎖定坐在陳姊辦公室桌旁的葉潔兒,喊道:“葉、潔、兒!進來!”
葉潔兒縮縮肩膀,知道大難臨頭了!
她腳步沉重的走進老板辦公室,隔著辦公桌站在他面前,怯怯的問:“老板,你的嘴角,呃……還痛嗎?”
尹憲學板著臉沒好氣的看著她,沒想到陳姊居然給他找了一個只會闖禍的女助理進來,才第一天而已,就惹出這么多事!
他不悅的翻閱葉潔兒的人事資料,發現她學的確實是會計,論學歷是可以擔任會計助理,但是,她的個性似乎少根筋,與他這種需要冷靜精明頭腦的工作場合不太搭。
他問她:“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進來嗎?”
“老板你……不會是要叫我走路吧?”她頭低低的,一副做錯事等老師處罰的小學生模樣。
“嗯!”尹憲學無情的點頭,“雖然你只有來半天,又給我……”惹了很多麻煩。他深呼吸忍住沒說下去!拔疫是會請陳姊算滿一整天的工資給你,你等會兒就去她那邊領現金!
“哦~~”葉潔兒垂首,沒反駁,很認命的接受被炒魷魚的命運!袄习,謝謝你,我現在就去收拾行李,還有,對不起!
她的聲音有點兒鼻音,朝尹憲學彎腰點頭后便沒再抬頭,默默的走出辦公室。
辦公室外,陳姊涌上去問明狀況。
辦公室內,尹憲學卻突然一整個煩躁了起來。
怎么搞的,明明不適任的人被他開除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他怎么會有種良心不安的感覺呢?瞧她那小媳婦一般委屈的模樣,害他都起了惻隱之心。
他又翻了一次葉潔兒的人事資料,發現她原來住在屏東!她剛剛說收拾行李是什么意思,現在晚上快六點了,難道她待會兒就要搭車回去?回到那兒豈不很晚了?
正想著時,陳姊敲門而入。
“老板,你真的要潔兒離開?”
“很抱歉,把你錄取的人開除,但是我覺得她不太適合這里,太粗心莽撞了,你知道我們這邊什么事都馬虎不得的,她今天錯認周老板是我,也沒確認清楚就要把工程圖交給對方,糊里糊涂的,要是留下她,以后真的把重要文件隨便給人,那怎么行?”
陳姊點頭,今天的事她都聽說了,她當然也知道不行,可是,她還是覺得很對不起葉潔兒,讓她大老遠從南部上來,卻不到一天就把人開除。
她忍不住替葉潔兒求情。“老板,那可不可以讓她住到明天再走?”
“嘎?”尹憲學聽不太懂,葉潔兒住到明天關他什么事?
“不會吧!老板你忘了嗎?你之前不是說過,新來的助理可以住二樓的空房間嗎?我讓潔兒把行李搬去那里了,都這時間了,不好叫她收拾行李回去吧?而且一個女孩子在外頭投宿飯店也不好,讓她住到明天不行嗎?”
“你說什么?員工宿舍?”尹憲學很頭大的瞪著陳姊。
“對啊!員工宿舍,早上你出門前,我還問過你有關新助理的福利,員工宿舍就是其中一項!
“我是說過……”尹憲學回想著,是有這么一回事,但是……“但是當時我以為你應征的新同事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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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憲學說服自己,就一晚而已,沒關系,加上他的活動空間在三樓,葉潔兒是影響不到他的生活的。
他是這么想的,也不得不這么想,因為葉潔兒雖然跟他犯沖,可是在其他同事面前卻很吃得開,看得出來人緣很好。
稍早,當他接受陳姊的提議決定讓葉潔兒暫宿一晚時,他走出辦公室要告知她這個消息,卻看見幾個男同事圍在葉潔兒身邊,輕聲細語的安慰委屈低著頭的葉潔兒。
整個場面搞得好像他才是大壞人似的,弄得他更不可能狠下心當天把人趕走,否則真的成了欺負弱小女生的惡老板了。
當晚,尹憲學躺在自己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良心跑出來作祟,自責自己是否做得太絕了。
其實葉潔兒不算犯錯,只是有點粗手粗腳、小迷糊,他不是否定她這個人,只是覺得事事要求精準的事務所不適合她,如果她去其他單純一點的行業或許會適應得不錯。
不知道是不是罪惡感太重了,他甚至開始幫她規劃,是不是要把她介紹到哪里去工作好呢?
尹憲學就這樣反反覆覆的想著,一直到他昏昏沉沉的睡著為止。
他不知道,當他這樣備受良心譴責時,二樓房間里的那個葉潔兒早已經呼呼大睡了。
雖然被開除心里很難過,但沮喪不影響她入眠,工作再找就是了,要先睡飽飽,明天才有體力找新工作!
隔天一早,習慣早起的葉潔兒六點鐘就起床了。
盥洗完畢,扎好丸子頭后,她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當葉潔兒拖著行李來到一樓時,事務所的人都還沒上班,她正要出去時,瞥見茶水間,突然想做點什么感謝老板收留她一晚,還有陳姊和其他同事的照顧。
于是,她先擱下行李,進入茶水間——
八點鐘一到,事務所里陸陸續續出現上班打卡的人潮。
打完卡,回到座位上,許多人傻眼的看著自己桌上憑空多出現的早餐。
一會兒后,陳姊也上班了,她的桌上同樣有一份早餐,另外還多了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
陳姊,我走了,謝謝你們的照顧,對不起,我擅自動用了冰箱的東西幫你們準備早餐,聊表一下我的謝意,希望你們會喜歡吃,對了!還有,我把辦公室里里外外的地板都拖干凈了,廁所的馬桶也刷干凈了,總不好白拿公司一天的薪水又白住一晚,謝謝了,再見、
其他人跟著湊過來一起看字條,看完后,議論紛紛的討論起來。
“天!連馬桶都刷了!”
“這早餐是潔兒準備的。俊
“好貼心乖巧喔!”
“我剛剛已經吃了,手藝很好耶!”
“對。∥乙渤粤,她廚藝挺不錯的,以后熬夜加班如果有她幫忙準備宵夜,多好!”
“可是她已經走了!”
說完,眾人陷入沉默。
接著,一身西裝筆挺的尹憲學從樓梯口現身,瞧見下屬不辦公,氣氛還一整個悶,疑惑的問:“你們在干什么?”一群人圍在陳姊身旁。
“老板,你看!标愭⒆謼l遞給尹憲學。
尹憲學接過,愈看眉宇擰得愈深,這長字條,無疑是將他昨晚冒出頭的良心一整個拖出來鞭打。
他薄唇緊抿不語,陷入沉思中。
“老板?”陳姊見他臉色難看到不行,出聲喚他。
尹憲學捏著字條,沒理會陳姊,沉著臉一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籠罩在他頭頂的那股低氣壓,讓身旁的人都不禁一陣冷。
尹憲學走進辦公室,關上門,眼尖的發現辦公室桌上有東西,他大步走過去,定睛一瞧,整個人愣住。
他也有一份早餐,是煎里脊肉、荷包蛋、去邊烤土司、還有用保溫杯裝著的熱飲,以及一張字條——
老板,對不起,給你添麻煩,還害你受傷,希望你的傷口早點愈合,也謝謝你愿意讓我住一晚,我走了,對了!聽陳姊說你不喜歡吃土司邊,我處理掉了,陳姊還說你喜歡喝熱拿鐵不加糖,我也幫你煮好放在保溫杯里。
尹憲學心情沉重的坐了下來,先是愣愣的看著早餐,然后打開保溫杯,啜飲一口熱拿鐵。
熱燙的液體喝下,出乎意料,居然非常合他的口味,他又吃了去邊土司及荷包蛋,發現蛋黃剛好是他喜歡的熟度。
他愈吃,心里的內疚便愈深。
其實葉潔兒好像也沒有那么糟,她只是糊涂了點、搞不清楚狀況了點……
她……已經搭車回南部去了嗎?現在找她還來得及嗎?只是,人是他趕走的,現在又出爾反爾要把人找回來,他的面子挺掛不住的。
厚!不管了,再猶豫下去,人就真的離開臺北了。
尹憲學難得心里涌上一股沖動,伸手正要按下桌上的分機跟陳姊要葉潔兒的聯絡電話時,恰巧,敲門聲響起。
“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陳姊,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事?”
“老板……你可不可以再給潔兒一次機會?她其實很乖!
尹憲學一聽,心里大叫一聲好,但表面上仍正經八百,維持高傲的姿態說:“也好,她的手藝似乎挺不錯的,至少還有一項可用之處,就叫她回來上班吧!”
陳姊的提議令他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老板毫無刁難就答應了,陳姊喜形于色,馬上接道:“謝謝老板,我馬上找人去接她回來!
尹憲學一聽,疑惑皺眉!罢胰私铀貋?你知道她在哪里?”
“大概知道,其實我剛剛進來找你前有先跟她電話聯絡上,她正在公園里休息,正愁著不知該搭車回去,還是該留下來另找工作……”
“哪一個公園?”尹憲學急問。
陳姊說出了一條路名與公園的名字。
“那我去接她吧!”尹憲學直覺就脫口而出說要去接她回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急切太沒面子,連忙又若無其事的解釋道:“剛好我要去那附近拜訪一個客戶,我可以“順便”載她回來!
陳姊畢竟跟在尹憲學身邊多年,多少了解他外冷內熱的脾氣,連忙順著話給他臺階下,微笑說著:“對!就麻煩老板你順便接她回來,她一個女孩子拖著大行李在路上走,很容易引人側目,一看就知道是外地來的,潔兒也長得挺可愛的,要是被不良分子盯上,給拐去當傳播妹就不好了!
尹憲學原本還能泰然自若的整理領帶,慢條斯理的拿出車鑰匙,然而一聽陳姊這么說,立即邁步往外走去。
“我跟客戶約好,時間快來不及,先出去了。”
說完,很快的消失在辦公室外頭。
陳姊望著老板消失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頭,忽然,一個突兀的念頭涌出,其實……老板和潔兒感覺還挺速配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