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廚房里,守灶的黃婆子急得快掉淚了,她一臉焦色的東竄西竄,一下子顧著灶火,一下子扶著重達十來斤的大鍋子,一下子又飛到蒸籠旁,唯恐堆成塔的竹籠砸到主子。
“大、大少奶奶,您想做什么讓老婆子來,小心小心……油燙呀!別燙到手了……大少奶奶別折煞老奴了,您有個破皮損傷,老婆子這條老命承擔不起哪……”
她很忙很忙,忙得腳不點地,神色比死了爹娘還驚惶,白著一張臉,連話也說得坑坑癥疤,老眼泛著淚光。
不只是她,在廚房里洗菜、削蘿卜皮、殺雞拔毛的下人全都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目瞪口呆地看著穿著玫瑰紅蹙——雙層長尾襦裙的大少奶奶走過面前,繡白桃蔥綠緞面繡鞋還沾了一片菜葉。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孟清華走向灶邊手法俐落的抄起一把刀,左手拎起一條蹙金:一種剌繡的方法。用捻緊的金線繡衣,而縐縮其線紋;蚍Q為“捻金”
活蹦亂跳的黃魚,以刀背敲魚頭使其昏迷,再刀起刀落地剖開魚肚去腮,刮去魚鱗,將魚用清水洗凈,兩面各劃五刀。
用鹽、糖、酒和些許清水腌漬黃魚,略放一會入味,油鍋燒熱將黃魚沿鍋邊滑入,小火炸熟后撈出,再放入蒸籠中……
炒鍋燒熱,將拌勻的糯米和白面放在鍋中以文火燒至冒煙,再將蒸籠移置鍋中,蓋上鍋蓋微熏。
同時,一心兩用的孟清華已將雞腿去骨,攤平切成十字交叉淺紋,與拍扁的蔥姜、糖、醬油和酒一起腌漬,約過了兩刻后撈起瀝干,盛于盤中再以大火蒸上一會。
倒兩碗油入鍋燒熱,放進雞腿,炸到呈金黃色便撈起,以斜刀切成小片,整齊地排列在盤中。
麻油燒熱后盛起,加蔥花和花椒油調勻,纖纖蔥指如作畫似的將油淋在肉上,青玉瓷盤頓時發出滋滋油響。
一道煙熏黃魚和一盤油淋去骨雞香味四溢,教人口水直流。
但是孟清華還未停手,她看了看灶臺上備用的食材,又挽起袖子,露出一小截水嫩藕臂,刀法飛快地在肉排上劃刀,取蔥白熱油炸肉,熬煮淋醬……
動作快得讓人眼花撩亂,若非親眼所見,誰也不敢相信纖弱的孟清華能一手做出一大桌誘人的美食,她熟練技巧教人嘆為觀止,即使是廚娘也自嘆不如。
“哇!好香,真想嘗一口……”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贊嘆,隨即勾起眾人的腹鳴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摸摸扁平的肚皮。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一張張瞪著食盤的臉無聲地渴望吶喊,那望眼欲穿的神情像餓了大半個月的災民。
“沒你們的分,趕緊把口水擦一擦,這是大少奶奶特地為大少爺準備的。你們敢和大少爺搶食?”驚秋一面護食一面趕人,難得主子親自洗手作羹湯,這么多菜吃不完總有她的口福,她絕對絕對不會讓給別人,死都不肯。
孟清華的廚藝來自孟夫人的親授,其口味與調理方式皆與眾不同,旁人想學也想不來,堪稱獨門秘技。
孟老爺當初就是吃了孟夫人的菜才對她離不了心,除了夫人所做的菜,旁人做的怎么也吃不慣,被養刁的胃口只認定她一人,再無人能出其右,夫妻感情二十幾年來從沒變過。
孟夫人還有一項絕技,那便是女紅。一塊平凡無奇的青布到了她手中,剪子一裁,針線在布上游走,轉眼間便能變出合身大方又獨樹一格的新衣。
而她將這項技藝連同傲人的廚藝一并傳給女兒,孟清華可說是兩項絕技的傳人,但她從不輕易示人,即使父兄求了又求,她頂多在他們生辰時做上幾道,一飽口腹之欲。
而今為了周明寰,她倒是卯足了勁,不再藏著掖著,卻以刀下功夫抓住他的胃。
“驚秋,別小家子氣惹人笑話,那盤富貴火腿賞了她們吧!蹦堑阑鹜确识嗍萆伲舻臅r辰不夠,入味淺,少了些許微甜的鮮味,其實這道菜她并不滿意,鮮甜味不足,擺上桌子她都覺得發臊,沒發揮出十成十的功力,但給廚房下人吃已是算相當精致。
“哇!太好了,有得吃了,謝謝大少奶奶賞賜。”廚娘急道謝。香!香得盤子都能一口吞下,要快點下手搶。
驚秋臉一垮,“大少奶奶……”嗚!她也好想吃,少了一盤菜。
一盤富貴火腿大約薄切十來片,大戶人家廚房人手多,一人一片就沒了,手慢的人還搶不到,只能眼巴巴地看別人嚼得滿嘴香,一副嘗到人間美味,死也甘心的陶然樣。
驚秋就是那少吃一口的人,她掛在眼角的淚珠都快滴下來了,見狀的斜月偷偷地夾了一塊京蔥串子排塞入她嘴里,驚秋這才破涕為笑,兩眼一瞇,感受串子排在口中的麻香。
“瞧你這副貪吃相,丟人哪!以后別說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還要顏面。”孟清華笑著輕點貪嘴丫鬟的鼻頭。
凝暮上前將她挽起的袖子放下,拿帕子在碧水端著的盆里浸濕,那是采自梅瓣上雪融化后的清水,待沾上梅香再擰干,輕拭著主子沾了油煙的柔荑。
下廚是一回事,但畢竟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千金,每一樣都馬虎不得,她一身雪膚玉肌便是從小嬌養來的。
一道道佳肴可不是擺著好看的,涼了就失了味道,孟清華一個眼神,她的丫鬟們就動了起來,一個個洗凈了雙手,將盛盤的菜肴和湯盅依次端入春鶯院。
原本對著帳的周明寰還不覺得餓,忽聞陣陣香氣由外頭飄來,他鼻子一動,輕嗅,放下帳冊,大步的走出書房,丟下幾個等著他吩咐辦事的刀鋪管事。
“什么東西這么香?”這味道……嗯!香味撲鼻,他胃里鬧空城計了。
剛換好衣服的孟清華一回頭,不由得失笑,向來沉穩內斂的夫婿竟等不及下人布好菜,長指夾起一片芥菜鴨條便不怕燙的丟進口里,津津有味的嚼得開懷,這模樣讓人莞爾。
娘說的沒錯,要寵壞男人的胃,讓他食髓知味、垂涎萬分,從此離不開做菜的人才能抓住他。
“閑著沒事就下下廚,想試試兩樣南方菜色,一時沒留意就多煮了幾道,你別硬撐,嘗嘗味兒就好,我多加了些花椒,吃多了怕夜里鬧胃疾!弊潞,她夾了一塊腐汁虎爪冬筍到他碗里。
謙虛是一種美德,她不自夸。
但是她越內斂越有股不平凡的氣韻,由內而外散發寧靜恬和,淡淡的沉靜如越陳越香的窖藏老酒,沁鼻的酒香,不飲已醺然。
“微微的辛辣,微微的麻香我還承受得住,若是干來一杯杏花釀的甜酒釀……”酒的果甜中和了舌頭的麻辣,便是完美。
周明寰話到一半,白玉紅釉蓮紋月光杯送到手邊,甜香清送的澄黃酒液注入杯中,頓時滿室生香。
“咦?這是……”他詫異地睜大眼。
“杏花剛開未能釀酒,出自杏花村的陳年汾酒亦有濃濃的果香,初飲不覺酒烈,唇齒留香,飲多了才知酒氣醉人,我大哥的朋友多如天上繁星,便讓人送了二十幾壇!蹦攴州p的女子宜飲,五年以上陳酒則不可多飲。
大哥就是個寵妹如命的傻哥哥,知道她不勝酒力又偏愛果子釀,才特意請友人釀制適合女子飲用的水果酒,以杏肉為底制成帶有果香的汾酒,天底下僅她獨有。
周明寰一聽,輕笑出聲。“大舅兄生性豪爽,交友廣闊,知己滿天下,莫怪與酒仙為伍,他連九皇……”九皇子東方浩云也引為知交,交情匪淺。
他以飲酒為掩飾,未將未竟之語說出,那人不是人人攀交得起。
只是孟氏一族是鑄鐵世家,礦山多達十幾座,其中以鐵礦居多,而周府又以鑄造兵刃聞名,所造兵器精鋼不斷,大舅兄引薦他與那人相見,這……是否另有用意?
兵行險棋,周明寰并不想往高高在上的金鑾座去想,可是事關皇子,即使是再不出彩的龍子,誰敢肯定離那個位子就遠了?沉潛于深淵的蛟龍也有破水而出的一天。
而他該不該掌握這險中之險的機會?
答案已在周明寰心中,只不過他不愿承認,若是他想拔除崔氏娘家,權勢大過天的皇權絕對是一大助力,可一旦失敗……他該不該拿全族的性命去搏百年昌盛?
“什么‘酒飯’,你喝了酒便覺飯菜不香了嗎?妾身辛苦了一晌午,倒讓夫君嫌棄了。”將“九皇”聽成“酒飯”,孟清華嬌俏地嘟嘴要將飯菜收走,不畏有酒就香的惡郎君,還假意要取走他用了一半的瓷碗。
“菜香酒也香,哪有半句嫌棄,娘子心慧手也巧,是為夫的福分。”一遇到好酒好菜,剛硬的周明寰也露出鮮少有人看過的一面,拉住妻子不讓她收拾。
她當然是做做樣子,哪會真的掃興,不過是夫妻間的情趣罷了!皣L一嘗這翠玉蝦排,這時節的河蝦還不夠肥美,若過了五月再來吃這道鮮味,滿口是蝦的甜味。”
主要的青豆仁要勻成泥狀,濾去豆殼,和蛋白與調味拌勻,去殼的蝦子裹上青豆沙抹平,留蝦尾蹺起,前端黏上少許芝麻,以熱油炸到兩分熟,再以小火炸到顏色變深為止。
這是一道功夫菜,河蝦不新鮮則有土味,青豆仁若泡得過軟則口感不佳,入口多了一股生澀味,連帶著蝦肉也會不鮮脆,吃在口里只有沙沙的油耗味,令人生膩。
孟清華夾了翠玉蝦排放在夫君嘴邊,他張口一咬咬了半截,另外半截她淺笑的含入口中,櫻唇沾上些許蝦汁,瑩潤澤瀲,熠熠亮燦,如絳紅點唇。
見狀的周明寰暗了暗眸色,以指抹去她唇上的汁液,放入口中一吮,那明白的欲望寫在眼底。
飽暖思淫欲。
有酒有菜,還有面若芙蓉的嬌艷妻子,誰家男兒不動心,難免心生蠢蠢欲動的躁念來。
“娘子,為夫似乎醉了!痹谒劾铮廊舫刂星嗌,獨立而傲然于水面,不染纖塵。
“是酒色醉人還是美色醉人?”她托著嫣紅桃腮,黑玉般的眸子眨動著盈盈秋水,一閃一閃,波光瀲漓。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周明寰的雙眼變深了,嘴角勾勒出暗紋。“酒也醉人,娘子的風情更撩人,欲醉還清醒!
“所以……”她眼波一橫,媚態橫生。
掌心發熱地握住柔潤的小手,他低低發笑!安蝗缭琰c安寢,娘子忙了一下午也累了!
他話中之意淺顯易懂,臉兒一紅的孟清華望向一桌剩菜殘羹!胺蚓娠柫耍亢尾辉僮蔑嬕槐。”
“我餓的是別的地方。”他將她的手往下腹一覆,按住,不讓她慌亂的縮回,要她感受那鼓動的灼熱。
“你……丫鬟還在,你這是躁我!彼皇窍胍悦朗匙プ∷男,沒想過會引發他另一種饑餓。
從未經歷過丈夫的挑逗,她又羞又臊的赧紅玉頰,白里透紅的粉臉已羞紅一片,幾乎要燃燒起火。
這是她重生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他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哪可能有今日的和顏悅色,見他的眼神含情脈脈,她頭一次感受到兩心相悅的情意,絲絲入骨。
周明寰頭也不回的揮手,揮退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斜月等人頗有眼色的收走用過的飯菜,而最高興的莫過于驚秋,誰跟她搶收盤她還翻臉,用眼白瞪人。
不過一會兒工夫,除了輕淺的呼吸聲,屋內已安靜得聽不到一絲聲響,孟清華與周明寰四目相對。
驀地,輕盈若燕的身子被抱起。
他踏著沉穩的步伐走過鋪錦的地面,來到內室,透雕大鏨福壽紋的紫檀木大床近在眼前,疊成長條狀的百子千孫條褥紅艷惹眼,似在吸引著被欲火沖昏頭的紅塵男女。
三兩下,雪白色輕紗軟緞衫子被丟出紅帳外。
“輕……點,疼呀……”明明是嚴謹冷肅的男人,可是在床笫間卻是猛烈如虎。
隔著撒金碎花繡荷綠肚兜,他大掌時輕時重的揉搓白嫩玉兔!斑疼嗎?前次留下的淤紅還在不在?”
他的前次是兩日前,從三日回門至今已過了大半個月,一向房事不勤的周明寰驟然變性,除了新婚夜過后休戰一日,這些時日以來他勤于耕耘,夜夜露灑花田,將新婚妻子折騰得下不了床,每日都誤了向婆婆請安。
不用懷疑,他是刻意的,用意是不讓妻子和崔氏過于親近,他很滿意兩人相處時的平淡和恬靜,像微微的風,像細水長流,看她在燈下低首垂目縫著衣裳的側臉,他的心莫名平靜,感覺有個人陪伴,人也變暖了。
這是他得來不易的蕙質蘭心妻子,他絕不允許有人惡意破壞,崔氏的手伸得太長,該適時的斬斷她一兩只臂膀。
“別、別看,還在呢,你別使勁的咬嘛!我……我都快不能見人了,一早丫鬟為我抹藥時還掩唇竊笑……”她們笑得含蓄,閉口不談夜里的慘烈,只是滿臉的同情。
夫妻敦倫還被笑,她真的是面上無光,想喝止丫鬟又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只好由著她們笑咧開嘴。
“是笑還是羨慕,你的丫鬟不小了,也該安排將她們配了人!彼麚嵯蚍勰鄞笸龋Ц吣郯妆鄄棵撓路凵C褲,將自身置于她兩腿間,以火熱抵住泉蜜涌出處。
“你不留下一、兩個?”她意指通房,但也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她才不肯將親如親人的丫鬟給人做妾,也不希望他碰其他女人。
身一沉,他挺腰送入緊窒桃花源!芭艘欢酂┦露啵悴挥迷囂轿,除非我年過三十無子,否則不再納妾!
他輕輕抽動,而后重重一挺,沉入最深處,喉間發出低喘,時快時慢的抽插,兩手扣著細腰奮力挺進。
其實,她要的只是這一句——不再納妾。眼兒微紅的孟清華粉腿夾緊雄腰,腰身一挺,將渾圓胸脯送到丈夫嘴邊,他張口含住,以齒嚙咬吮吸。
“夫君,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不離不棄,不死不休,你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華兒……”他動情地輕喚,燙人的火熱埋入最磨人的深谷,面色潮紅地吻住吟哦小嘴。
夜未央、情動處。
兩情繾綣。
迷蒙的月色,新月半勾,未知的情愫在抵死纏綿中蔓延,不知情的人兒還走在迷霧里,摸索著……情之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