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嫣漫無目的走著,拖著蹣跚步伐,她有一下沒一下的走著,有墻便扶墻,沒墻她就喘著氣勉強捱過。
縱然身旁擦身而過的人潮是笑鬧著、是開心的,都無法令她感受到一絲應有的溫暖。她只曉得自己渾身好冷好冷,心坎里也冷得快要結成冰。
仰望布滿花火的天際,天下之大,她要走多久,才能有個歇腳的處所?白水嫣冷淡的眼里并無半點淚水,只是顯得很無奈,并且對于此刻的處境無可奈何。
直到她走到再也無力提步,坐在陰暗的墻角邊暫做休息,累得好似連抬手的氣力也半點無存。
口鼻呼出微弱的白煙,那雙滿是倦意疲態的大眼,早已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就算今日魂斷于此,白水嫣一點也不意外。
她的命要絕,也是半點怨不得人,可至少她還有幸能在多年以后,再見到裴燁一眼。
這一眼,載滿她多年的思念,也勾起許多她對于從前的回憶……多得能夠輕易的涌現,并且歷歷在目,鮮活得仿似昨夜——
“走開!走開啦!為什么要欺負燁哥哥?”軟嫩嫩的嗓子發出不平之鳴,秀麗的臉蛋上添著兩抹因為怒氣而嫣紅的飛霞,顯得可人又甜蜜。然而令人忽視不了的,是她那極為認真且又憤怒的表情。
“哼!什么燁哥哥,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病雞!”幾個不過十來歲的男孩兒們指著她身后的男孩笑道,擺明就是仗勢欺人。
“白丫頭,別跟他們計較!毕惹氨煌频乖诘厣,弄臟衣擺的裴燁,不疾不徐地爬起來,順順皺掉的衣裳。
“還饒他們?他們總愛尋你開心!”小裴燁兩歲的白水嫣,豈能吞忍得下這口氣?自小,她率直正義得很,是有什么說什么的!
“不礙事兒,你別動氣。”拍拍她的肩,裴燁不引以為意。
“哼哼哼!我就說嘛,這病弱雞兒偏生怕事,哪里像個男子漢!”噴口氣,帶頭為首的男孩堵了他們一句,就是見裴燁礙眼。
“閉嘴!不準你們說燁哥哥的壞話!”燁哥哥是性子好,不跟他們計較,可他們倒是囂張了?白水嫣怒氣沖沖地瞪著人。
“唷,燁哥哥!你叫得很是順口啊?那干嘛不叫我聲兌哥哥?”兩手抱胸,他可從沒聽過白水嫣那丫頭這樣叫著自己。
“你不配!”她像只撒潑的小花貓,捍衛心愛的人。
“死丫頭!裴燁有哪點好?我哪里比不上他?不過病弱雞一只,犯得著讓你捧在手心里當個寶?”
“我的燁哥哥就是好!”舉起一掌,白水嫣氣得上前一步。“你們要是再欺負人,我就打人了!”
幾個男孩見白水嫣靠近,連連退了幾步遠,就連原本氣勢凌人的大男孩,也不由得退卻!八姥绢^,怪人一個!”
說也真奇,白水嫣不過是個小小丫頭,力氣卻比一般人大,甚至,還強過一般普通男孩也說不定。被她一掌掃到,根本就像是被粗棍子給打到,簡直是疼死人的痛!
沖著這點,街坊孩童大多讓著她這丫頭,又偏偏她模樣生得甜美可愛,笑起來燦美如花,幾個男孩被她迷得團團轉,連話也不敢和她說大聲些。
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偏愛維護裴燁這病弱雞!他成天病懨懨的,活像要被牛頭馬面拖去,就算忽然倒在地上斷氣,大家也絕對不意外。
也因此,縱然裴府在這帶也算是上得了臺面的大戶人家,可大多數孩子仍舊排擠他,加上最近繪聲繪影,說裴府氣數已盡,沒幾日好風光了,更讓村內人人對裴家成員避之唯恐不及。
“白丫頭,別兇巴巴了?瓤瓤取币娝麄冏呷ィ釤钚χ鴵崞剿呐瓪。
“燁哥哥,你就是脾氣太好,大家才吃定你!”白水嫣過去攙扶他,瞧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肚里一股火又升了上來。“你總是這樣!”
裴燁拍拍她氣呼呼的小臉!坝邪籽绢^對我好,那就夠了!彪S著他的抬手,腕上的鈴環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夏日蟲鳴,別有一番特殊風情。
“因為我最喜歡燁哥哥了。”白水嫣甜甜地笑,方才的怒氣一眨眼便消失。
街角一隅,純真、甜美的情愫正在發酵。那日,天色澄亮得見不到一片白云,無限好春光,燦燦艷陽下,如棉絮般的蒲公英隨處飄搖……
*
再眨眼,霧白的寒氣緩緩竄出鼻間,白水嫣無神的望向四周,她以為……時光倒回從前,也真以為自己的手心能留有裴燁的余溫。
時至今日,只剩過眼煙云……白水嫣毫無生動表情的面孔,嘴角隱隱浮起不甚明顯的笑容。那笑,是種椎心刺骨的頓悟。
單薄的身形因疲累而緩緩倒下時,她發現眼前是先前到瑜珠坊時經過的小攤,她繞了好大一圈,又走了回來,只因為她……無處可去。
在閉上雙眼的最后一刻,她忍不住嘲諷自己——
為何終究,她還是只能走回有他的地方?
*
天際露出魚肚白的淡淡光色。幾聲嘹亮的雞鳴,伴隨著天色漸亮,劃破寧靜悠然的清晨時分,平添幾許熱鬧的氣氛。
“嘖!一想到要侍候那群臭男人,老子心情就不爽!”打開瑜珠坊大門,江湖滿嘴碎念開來。
由于經營奇珍異寶的買賣,瑜珠坊內處處設有密室及藏寶的暗隔,不比普通商行那般簡單,需要隨時有人駐守在內看顧這些寶物,也因為如此,坊內除了對外偌大的朱紅店面之外,里頭還有占地遼闊的宅子,足以容納多人出入。
甚至,裴燁還延攬幾位眼光獨到的年輕人,借著他們新穎的想法,設計獨步天下的首飾。
舉凡珠花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光彩之發飾;以及金絲屈轉做成發釵,綴以垂珠之金步搖冠;瑪瑙流金鑲玉耳飾;琥珀鍍銀琉璃頸環……各式各樣做工精致的飾品,在瑜珠坊內應有盡有,獨具特色。
無論寶石的質量與奇巧的設計,在同行里可是出類拔萃,甚至有陣子還在京城內出現贗品,讓江湖、江味氣得兩腳直跳。由此可知,瑜珠坊的勢力影響甚大,也明確地樹立起自己的地位。
江湖提著水桶在大門口前灑水,一邊碎念著,即便他是瑜珠坊的大掌柜,有些粗活兒他堅持自己來,一日不做還會渾身不快活,連弟弟江味都笑他是閑不得,天生勞碌命,假若日子太清閑,絕對閑出病來。
“臭男人、臭男人!渾身就像是水溝撈上來的臭!去他娘的,俺不多灑點清花水,沒到晌午準給熏死!”江湖嫌得半死,壓根兒忘了自己嘴里罵的,可是天生就與他處在同一陣線的盟友哩。
走回大門邊,江湖擱下水桶后,又抓起一旁的掃把掃啊掃的,忽地眼角閃過一片白影,他眉頭一皺,以為是犯迷糊看走了眼。
哪知方笑心頭的多疑,沒料到才轉個身,一道素白色的身影倒在店邊的墻角,彷佛像塊豆腐一般,直砸往他的眼簾上,嚇得江湖兩腳直跳,嘴里蹦出一連串粗話。
“要死、要死了!究竟是哪個不生眼兒的,竟敢跑到俺的地盤上?”江湖又驚嚇又惱怒,要死也不挑個好地方,偏生選中這人來人往的大街,好死不死又揀上瑜珠坊,這還不晦氣嗎?
江湖雖嘴里叨念著,卻也很機警地環顧四周,幸好此刻不過清晨時分,天光隱約漸亮,趁著四下無人上前探查,要真是死尸一具,他就算再怕也要拖進一旁的老巷里,絕對不能讓對方跟坊內扯上半點干系。
沒走幾步,手里那支掃把險些讓江湖握不牢。
“嚇——白姑娘?”倒抽一口氣,見到昨夜熟悉的面孔,他的心臟沒從嘴里跳出來真是萬幸!
白水嫣抱著包袱倒在墻角邊,無血色的臉孔簡直和身上的衣衫一樣白。江湖沒見過如此要死不活的女人,活像隨時會被牛頭馬面勾走魂魄似的。
“該不會斷氣了吧?”扔開掃把,江湖彎下腰去,兩指一探,那淺出溫熱的鼻息,有一下沒一下的延續,他探了許久,才確定她人真還活著。
嚴冬已過,可終究也是春寒料峭,尤其這地氣是凍死人的寒,瞧她身上也不過是單薄的罩衫,甚至連件象樣的襖袍也沒有,能夠撐過一夜,真是祖先有保佑,白家香燒得很勤吶!
“白姑娘,您醒醒啊!”拍拍她的面頰,自指尖上傳來的觸感與溫度,宛若十二月天的雪地,冷得令他這漢子都覺得凍!皠e睡這兒啦!”
任憑江湖扯高嗓門喊得大聲,白水嫣仍是動也不動,不知是睡得太沉,還是天氣凍得她承受不住而昏迷?
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出事,江湖暗自做了個決定,雙掌合十,就像是拜佛那般直喃喃道:“白姑娘,江湖我冒犯了,絕對不是吃姑娘的豆腐!”
不管她是否有聽見,耿直的性子讓江湖暗自因為此舉動,而覺得有些魯莽,遇到這種事卻顯得薄臉皮的他,黑臉微微漲紅。
他二話不說,一舉將人給抱了起來,回頭跨進坊內沒多久,遇上準備著今日做買賣的江味。
“呃,大哥,你懷里怎么會有個姑娘?”奇怪,這模樣還真是似曾相識。
昨天他不也是抱著那位氣質陰森森的白……一想至此,江味跳了起來,急著奔向江湖。兩眼定睛一瞧,他差點岔了氣。
“大哥,這白姑娘……你是從哪里抱回來的?”要是讓三當家知道,大伙可是頭頸要分家哩!
“別耽擱俺救人的時機,你快找幾個手腳勤快的小廝,多生幾盆火爐來,送進客房里!苯淮辏D進坊后的大宅里。
“可是大哥……”
“啊,對了!記得去廚房熬碗雞湯來,晚些送進客房內。”江湖宏亮的嗓音自后院邊傳來。
江味皺起眉頭,要是讓三當家知道了,這該如何是好?煩吶!最近老是被這些莫名其妙的瑣事給糟蹋得快要斷氣,江味就越想越悶。
“死江味,你聽見沒?”
以為自家大哥早走遠的江味,忽地聽見江湖一喊,嚇得忙不迭地喊聲:“是是是!”
嘖,太過分了!
好歹他也是店內的二掌柜,喚他當作喚狗似的。
滿嘴還在抱怨,可江味也很認命地吆喝小廝生起火盆,還很賢慧的轉進廚房內熬雞湯。
想當初還在干土匪時,窩內的吃食也是他一人攬著呢!
站在廚房內,江味嘆口氣、挽起袖子,在雞籠里挑了一只最肥美的土雞,拎起雞朝它念道:“廚娘不在,你就認命點,讓江二爺我侍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