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升股份有限公司是一間成衣公司,去年剛在臺灣成立。他們總公司在美國紐約,旗下?lián)碛袛?shù)大品牌,其中以WatsonJeans為大宗,風格走向為美式休閑,簡約低調(diào),Logo設計是一個草寫的W,價位中上,頗具知名度。
這品牌在臺經(jīng)營多年,早先換過兩個代理商,前不久被美國總公司收回代理權,轉為直營。畢竟是美商,在人員挑選上有自己獨特的眼光和要求,曹菁雯憑藉在美的業(yè)務經(jīng)驗,經(jīng)歷種種考核,終于獲選錄用WatsonJeans的營運經(jīng)理一職。
分明是喜事一樁,可她至今仍有種人生跌了好大一跤的滄桑。
現(xiàn)年三十歲的她,長相標致,身材姣好,不僅外貌深具優(yōu)勢,就連她的求學生涯都完美得無懈可擊,可謂前途無量,光芒璀璨。
過往她在臺灣,以為業(yè)績好就是一切,憑著頭餃,施壓下面的人配合她的方案交出成績,認定這是理所當然。一年前,她更以突出的工作成績,被公司安排前往美國發(fā)展。
曹菁雯還以為機會來了,正準備大展身手,不料在異地迎接她的卻是無止境的孤立和排擠。她不懂溝通也不圓滑,鋒芒太露,不屑職場上的阿諛奉承,早就被人深深記恨,那些自我主義強悍的美國人,沒一個想聽她。
她在美國慘遭滑鐵盧,幾乎一蹶不振,最終灰頭土臉地回到臺灣,還不及喘一口氣,就被自己交往多年的男朋友甩了。
那個男人,是她倒追的。
他穩(wěn)重、踏實,健偉如一座屹立不搖的山,即便靜靜地在那兒不刻意彰顯自身存在,仍有獨屬于他的個人氣勢。她看上他的堅毅,以為他會是她最好的戀人及伙伴--事實的確如此,他一向尊重她的選擇,任她恣意飛翔,從沒說過一句不快。
相較于此,曹菁雯反倒有點埋怨他不能跟著自己的腳步,甘愿窩在臺灣這么一個窄小難忍的地方。
她嫌他不長進,推開過于溫軟的他,獨自一人風風光光地去了美國。本以為他即便沒有野心,至少也會等她,結果等是等了,卻是等著要和她宣告分手--
“菁雯,我們這些年,走得太遠了。你有你的理想,而我也有我的規(guī)劃,既然我們都已經(jīng)不需要對方了,不如這樣吧……我們分手!彼蛔忠痪,說得非常清楚,顯然是經(jīng)過一番深思熟慮。
事實上這男人正經(jīng)得無趣,就連愚人節(jié)的笑話也沒給她講過一個,她毫不懷疑他講的是真的,正因如此才更無法接受。
不,我沒有不需要你。
這句話回蕩在心里,曹菁雯始終說不出口。
她太害怕,害怕即便他溫柔地沒說出任何絕情的話,可眼神依舊掩藏不住“我不需要你了”的殘忍訊息。她只能保全自己最后僅剩的一點自尊,高傲離去……
她是天之驕女,自小擁有各種得天獨厚的條件,從沒受過失敗跌跤的疼,如今一次嘗盡,成為跤女。
但人生就是這樣,跌倒了就再爬起來。〔茌荐┻@三天窩在臺北蝸居的小陽臺,哭也哭過,心酸也心酸過了,最后只能隨風流逝。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用完傷心,只有分離。不是每顆真心,都會有人珍惜,哪怕像我如此愛你……
所以--真真假假,當它夢一場,忘了吧。
然后再好好地重新開始。
曹菁雯從小就有點偏執(zhí),就像鴨子劃水,力求所有人見到她的時候,表面上都要是光鮮亮麗的。
就像現(xiàn)在,她一身華貴套裝,妝容精致,長及肩背的烏發(fā)柔順地服貼在后,腳下足有十幾公分高的細長跟鞋,富含節(jié)奏地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這響聲在過往公司里曾被部屬私下戲稱為“女魔頭進行曲”……當然,她本人不知道。
她那精神奕奕、昂首挺胸的模樣,絕對教人看不出不久前,她才剛經(jīng)歷失業(yè)和失戀的雙重打擊。
“經(jīng)理早。”一推開新辦公室的門扉,長相圓潤的總機小姐便笑著朝她頷首招呼。
這是她上班第一天,但先前來交接的時候,她已經(jīng)把公司的人大致認識了一輪。曹菁雯抬高下巴,秀麗的臉卻連一抹友好的微笑都吝于給予,迅疾地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事實上,為了遮掩這三天來哭得腫大的核桃眼,她用太多遮瑕膏,實在很怕被人看出端倪,尤其遮瑕產(chǎn)品一向偏干,臉部表情太大,粉塊就會龜裂……
不知緣由的總機小姐愣了好一會兒,很快就結出仇恨。這新來的經(jīng)理真不好相處,才第一天上班,就擺出這種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以為自己是誰啊?
她暗自腹誹,這時辦公室的門再度打開,身為公司門面的總機小姐立即掛回專業(yè)笑容。“早……總監(jiān)?”她滿面詫異。據(jù)她所知,這位總監(jiān)的報到日期分明在下周,她若不是事前先拿到一份辦公室新進人員的人事資料,估計也認不出來。
“早!北环Q作總監(jiān)的男人友善地笑瞇了眸,他戴著一副裝飾用的粗框眼鏡,全身上下皆為Watson的產(chǎn)品,打扮休閑,卻又恰到好處地展露自我個性。
一般男性穿起來娘氣的窄版牛仔褲搭配淺咖啡色短靴,反倒撐得他腿形健碩,身形修長;ㄇ蔚拇植即蟾褡右r衫里是一件低領素T,彰顯他寬闊肩板,低V領下若隱若現(xiàn)的事業(yè)線實在是……非常勾人。
總機小姐略赧了臉,這位總監(jiān)貌不驚人,卻善于打扮,一雙眼眸燦若星芒,看得人難掩心動。
正想問他提早過來的理由,只見徐澐開雙眉擰起,鼻子一嗅!斑@是……你的香水?”
“營運經(jīng)理的,她剛上班。”
Dior的TenderPoison。說是溫柔毒藥,但甜膩的程度卻讓人聯(lián)想起真正的毒,堪稱兇器。
徐澐開眸光閃動,這高傲的氣味令他聯(lián)想到一個人,不過三天前,她再度闖入他的生命,搶了他的車,遺留下來的香水味理所當然地占據(jù)周圍空氣,任性得教人莫可奈何。
華升接手直營WatsonJeans已逾半年,可惜業(yè)績上一直沒太大起色,臺灣區(qū)總經(jīng)理曾與他在美國有業(yè)務往來,請他幫忙。他應約獲聘,空降上任營運總監(jiān)職位,估計下周一報到,今天就是打算提早先來認識公司人員,了解他們的處事情況。
“你們的茶水間在哪里?”說時遲那時快,TenderPoison的主人便“喀喀喀”地踩著鞋跟走了出來。
她問得貿(mào)然,總機小姐一時愣住,但其中最為錯愕的,絕對要數(shù)徐澐開--
“曹菁雯?”
被不認識的人用那副見鬼了的表情連名帶姓地喊,正常人的反應都不會好到哪兒去,何況是曹菁雯這么心高氣傲的人。
“你哪里?”她顰蹙雙眉,從上至下將這男人給打量一輪。記得自己面試的時候各大部門主管輪番上陣,上自總經(jīng)理,下至總務、總機都見過了,就是不記得有這位衣著惹眼的先生。
徐澐開扯唇哼笑。莫非這叫冤家路窄?“徐澐開!
“徐……總監(jiān)?”曹菁雯一愣,這名字她在確認獲聘時聽過,說是她的直屬主管。但不是下周一才報到?
看來她還真把自己給忘了……
徐澐開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受,卻不意外。倘若她記得,他反倒會覺得受寵若驚也不一定呢!澳闶切咆S高中的吧?”
“……是?”曹菁雯莫名其妙。她的學經(jīng)歷在履歷上都有寫,上司會知曉并不奇怪,只是很少人會特意提及。
她瞅望眼前男人,不可否認內(nèi)心稍有不甘。她的情報若沒錯,他們同年,這男人職位卻高她一階,最好是真的很有能力,否則的話……哼哼哼哼。
不過還不及想到要哼什么、怎么哼,曹菁雯就被他下一句話給噎得差點喘不過氣--
“你忘了?我們還是同班同學呢!
“呃?”她傻住。同班同學?誰?徐澐開?徐……澐開……
“徐澐開?!”
她尖叫,此舉引來總機小姐的古怪瞪視及其他辦公室同仁的側目,但相信此時此刻絕對不會有人比她更錯愕了。徐澐開……徐澐開……老天,居然是那個徐澐開,有沒有搞錯!
“好久不見!彼S潤的唇輕扯,笑意卻沒入眼。嗯,原來她不算真把他忘得一干二凈,至少還有些灰塵渣沒清。
不論如何,沒被人徹底遺忘總是好事,何況關于她的事他始終很難忘記,自然希望她也能夠記得。
曹菁雯登時臉綠,腦門發(fā)涼。
一個人在短時間內(nèi)究竟能多倒霉?看她就知道了!
“你……我……”她雙眸瞠大,粉唇開合,膽怯如見了貓的老鼠。這徐澐開變得實在太多,難怪她認不出來,高中時他分明不是這樣健明時髦的人!
陰暗、陰沉、陰郁、陰陽怪氣……所有跟“陰”字相關的形容詞,套到那時候的他身上,包準不會出錯。
如今男大十八變,仔細一瞧,他相貌沒改,整個人卻神采奕奕了許多,渾身散發(fā)出自信,舉手投足間凈是自適,那瑩亮有神的眼即便遮擋在眼鏡底下,也難減其光。
曹菁雯震懾了,不禁感嘆歲月真是最好的磨刀石,能將一個平凡無奇的人磨礪得如此耀眼,但若要她排一個人生里最不想重逢的對象排行榜,這徐澐開絕對是穩(wěn)居榜首,當仁不讓。
“你是華升新請的營運經(jīng)理吧?看來我們又在同一個環(huán)境里了。”他手插口袋,面露微笑,用一種恍若老同學敘舊的口吻說著。這回換他將曹菁雯給從頭睞到腳,那雙逗惹人心的眼審視得她一陣頭皮發(fā)麻。
“是、是啊……”
“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
“呃?”曹菁雯以為自己聽錯,猛然抬眼,看徐澐開笑得溫和。就這樣?不會吧?
果然壞的預感處處靈,曹菁雯還不及松一口氣,便又聽他說道:“晚點我打算開個會議自我介紹,順道公布一些新的方案措施。其中一項,就是希望大家能對WatsonJeans這品牌更有向心力,至少別上班的第一天就大剌剌穿著竟爭對手的Logo來上班……喔,當然,我不是針對你,別多心!
最好是!
曹菁雯手握緊拳,她的套裝外套上好死不死正秀著另個品牌的Logo標志,那是一個金屬的鐵牌,不大,卻也足夠惹眼。
一旁的總機小姐連忙低頭瞧睞一眼自身打扮。呼,好險她早有準備地挖出了一件三、五年前購買的WatsonJeans上衣。公司沒制服,員工守則也沒限制穿著,只能說這位新官上任的營運經(jīng)理夠白目也夠倒霉,要穿他牌衣服也不知道遮掩一下,活該被罵。
徐澐開瞥了眼她明顯遮掩不住羞憤的臉。對,他就是故意要這么說的,按曹菁雯這么驕矜自我,怎耐得住他人這般三言兩語的譏諷?肯定是要發(fā)作。
說句實在話,他并不樂見與她在同個職場共事。說他這人記恨也罷,他對曹菁雯沒有任何好印象。她太自私,目中無人,不知天高地厚,三天前她甚至一句抱歉也沒就搶了他的車!從這點來看,徐澐開便知這么多年過去,她并無太大變化。
他空降上任,就是為了改善業(yè)績情況,她隸屬營運部門,在上得面對總經(jīng)理和他這個總監(jiān),乃至香港、美國總公司的主管,在下得帶領副理、主任以及身在第一線的專柜小姐、百貨公司的主管人員,是個得能屈能伸,亟需足夠溝通能力的職位。
徐澐開不管是誰將她招進來的,只確信她不適任,他理想中的團隊不需要、也不想要她這樣的人。
所以,即便她才報到第一天,但很抱歉,她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