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號來賓,請到九號柜臺。”播音器放出通知。
蒂琺與范錯為同時自等候椅上起身。
“要辦什么?”
“結婚登記!
柜臺小姐微微一詫,這么年輕就結婚?“證件帶齊了嗎?”見他們點頭,她又說,“坐!
他們要結婚了!蒂琺看著柜臺小姐收走證件,有種不太確定卻又無比真實的矛盾感受。
這一刻,距離范錯為的“求婚”只有一周。
過去一周內,她收到三個公文袋,第一個是他的財力證明,第二個是他的體檢報告,第三個則是中介公司匯集到的租屋訊息。
他們的婚事,以低調不宣揚的方式,緊鑼密鼓籌備中。
時序入秋,他們的生日相近,分別在九月和十月。在她的堅持下,挑出來的結婚紀念日錯開了他的生日。結婚嘛,一定有風險,誰知道哪天要分手?要是把登記的日子選在生日那天,萬一感情不順,豈不是連生日都毀了?
他不介意,她卻想得很仔細。
工作之余,兩人利用有交集的空閑時間,快速看過多間房子。他租了層公寓,新住處比她之前住的頂樓好太多,有電梯,有中庭,有大廳,有全天候警衛,兩房兩廳,不過時間上有點趕,找到的格局不能如他所希望的,可也只能暫時將就了。
她不介意,他卻暗自決定,之后要給她更好的。
比較關鍵的,是他們又深談了一次,這回是關于家人。
由于她已無親故,也沒什么好說的,他便主導整個談話過程。
“我家的情況有點復雜!
“怎么個復雜法?”
“我媽是小的!
“咦?”她睜圓了眼睛,“這也太勁爆了吧?”
“我爸本來是個還算老實的生意人,有陣子要應酬,比較常進出特殊場所,跟我媽有了外遇。她懷孕之后,他為了表示負責,把我媽帶進范家!彼f,“所以我家有大媽跟小媽,兄長的年紀比我大十幾歲!
“你在你家,一定常覺得格格不入吧?”這解釋了他為何性格比較疏冷,“你叫范錯為,難道就是這個緣故?”
“對!
“明明是你爸跟你媽做了不該做的事,憑什么把罪名安在你頭上?”她登時火了!斑@對你不公平-”
“卻可以展現懺悔的心意吧,我想。”他聳聳肩。
“懺個頭啦!我以后不再連名帶姓的叫你,對我來說,你才不是什么錯誤!彼龍远ǖ男迹拔乙心恪椤。當我叫‘阿為’的時候,你就要喊‘有’,知道嗎?阿為!”
他看著她,眸中有一抹難解的光芒。
“喊‘有’。 彼龑λ牟缓献靼櫭,“再來一次。阿為?”
她認真的嘗試,令他心中一片溫暖。他本不覺得這段背景故事會令她打退堂鼓,但也沒想過,她會這么快就站到他這邊。
他潤了潤唇,在她的示意下開了口,“有。”
“很好,就是這樣。阿為?”
“有!鼻暹^喉嚨后,他又說,“總之,我家讓我不太自在,我大媽生性嚴肅,我媽更不是省油的燈,以后你就會知道。不過,我們搬出來住,大部分的問題不存在!
想當然啦,他家的氣氛一定好不到哪去,只有傻瓜才會以為把大小老婆放在同一個屋檐下是件負責任的事。蒂琺想著?稍捳f回來,他親生媽媽大概也受盡委屈吧?
“我的想法是,婚后以夫妻生活為主,但要是有家族聚餐,我會到場,該盡的禮數不會少,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至于其它的,不必往心里去。”
這很合理,她點頭,“我會跟著做!
“我要你知道,結婚只是把我變成你的家人,至于我自己的家人,我不見得想多相處了,你也別抱什么期待,更不必努力融入!彼麖娬{,“我是說真的,不是一般丈夫對妻子說的那套敷衍的話!
“好!
“禮數夠就好,其它的別管!彼俣榷摚安槐叵胝f要順別人的意去做!
他想了想又補充,“除了我以外。”
她笑了起來,本來還以為有什么難以啟齒的原因,讓他如此強調,結果說來說去,重點原來是最后一句,只是要她乖乖聽他的話而已,她想不到他有這么孩子氣的一面,不覺莞爾,“沒問題!
范錯為意會到她可能誤解了什么,但再多解釋也抵不上親眼見一次,于是不多說,反正日后她就知道了。
如此這般,現階段的問題全解決了。
他的工作,她的工作,一律照舊。因為年紀尚輕,暫不生孩子,他們要先過過兩人生活,所以怎么教養孩子,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可以討論。他們會住在一起,互相照顧,比過去多了一層法律保障的關系,至于未來幸不幸福,雖然還不是定數,但他們都知道,彼此會拿出最大誠意來編織。
填寫結婚登記表格時,蒂琺手有點抖。等辦事員輸入數據,整個流程跑完,她的少女時代就宣告結束。
“深呼吸。”范錯為摸摸她的長發,給她一個宛如定心丸的笑容!澳憧梢苑椿!
她正要簽名的右手頓時一停,柳眉蹙起,“真的可以嗎?”
“當然!彼龡l斯理的說,“不過,我不會接受。”
見他這么蠻不講理,她也就安心了。從小到大,她在父親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家輪來輪去,哪里都不是歸屬,沒有人真正要她。
范錯為之所以令她罷手不了,是因為他對她的需要是絕對的,不講理的,不容多想的,他要就是要。如果在最后一刻,他允諾她說不,她不會覺得那是體貼,相反的,她會認為他動搖了,并就此熄火。
回想起來,每個小細節皆如此對味,或許這真是天賜良緣。
帶著微笑簽完名,把表格推向他,她開始放空。
下一秒,范錯為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知道‘蒂琺’是你在工作上用的英文名字,但是……”他大笑出來,“林娟秀?親愛的老婆,你的本名怎么這么俗?”
婚后連著兩個月,除了更忙碌也更甜蜜,生活真的沒什么不同。
兩人一個上正常班,一個上夜班,工作時間完全錯開,往往在他下班時,她已經去工作了,她入睡時,他要去上班。結了婚卻還得一個人上床,多少有點寂寞。
不過,聚少離多,也讓在一起的時刻格外甜蜜。
見了面總是沒時間吵架,休假日出去玩都來不及了,更沒機會起爭執,傳說中的新婚磨合一律不存在。晨光中的性愛妙不可言,她通常已經很累了,僅存的力氣只能用來承受他堅硬的沖刺,雖然無力反抗讓她有點怨言,但總的來說,性愛很棒!
如果她能多點力氣跟他唱反調,挑逗他、折磨他、讓他瘋狂到無法自拔,而不是乖乖的接納全部的他,就更完美了。
每天,他堅持親自弄早餐給她吃,累得像團泥的她,喜歡斜倚門框,看他打蛋、煎吐司或熬清粥。
他做菜講究細節,但不過度龜毛,看他下廚是種享受。在他的大手之下,鍋碗瓢盆顯得小小的,每件工作都不難,他以特有的節奏,挪移菜刀,片出一葉葉小黃瓜薄片,用適量糖與鹽腌漬,或煎出七分熟荷包蛋,讓蛋汁流淌到微微烤焦的面包上,他撒鹽、下料的手勢尤其吸引人,看似漫不經心,卻又將份量、時間抓得恰到好處,那種專注,那種精準,令她不可自抑的聯想到在床上,他總能在最對的時機,以最對的角度沖撞她,將她拋進高潮。
她真好色!但她坦承不諱。以前不能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在廚房地板上做愛,可現在她卻能意會,因為她自己就好想跳到他身上。
吃完豐盛早餐后,他更衣出門,她去睡覺,這種日子很幸福,可貴的是,幸福得好踏實。
這個婚結對了!蒂琺只后悔拖拉那一周,她應該早點采取行動的。
當然,也有一點點不美好。他搬出來住,似乎沒跟家里人談清楚,偶爾手機響起,他會踅到一邊,以冷靜、按捺、壓抑不發怒的口吻說話。
有一天,掛掉電話后,他宣布周六晚上要出席家族聚餐。
她特地去逛街,買了顯得莊重的針織衫。畢竟是第一次見他的家人,她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何況他再三叮嚀過,禮數要足。
時間一晃眼就到了,她隨他來到一家大飯店內的港式餐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當范錯為進入包廂時,在場多人一靜,坐在首座的老太太神情微沉,她身旁坐著一個非常美麗的歐亞混血女人,一下遞茶送水,一下遞擦手巾,看似很殷勤。
老太太倒是愛理不理的,沒吩咐她做什么,也沒吩咐她坐下,就讓她瞎忙。
蒂琺不敢明目張膽的打量環境,但這里比她想象的高檔許多。從他給的財力證明中,她早知道他身家不差,但沒想過他所謂的“跟家人吃頓便飯”,比她以往吃過的餐廳加起來更高級。
“過去打聲招呼!彼f。
她趕緊提起精神。
“媽,大媽!彼埃疽馑埠。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蒂琺一眼,都是正正的審視,“坐吧!
那歐亞混血女人斜瞄了蒂琺一眼,“大姊說了是家族聚會,你怎么帶了個外人來?”
“她不是外人!狈跺e為沉著介紹,“她叫林娟秀,我們結婚了!
蒂琺不知道怎么應對,只好微微一笑。
“蒂琺,這是我媽,她喜歡人家直接叫名字,瑪麗喬!彼噶酥改菤W亞混血女人,而后轉向,“及大媽。”
老太太又認真的看了她兩眼,像車頭燈一樣,將她照個仔細。她的臉上沒有情緒,神情跟初識時的范錯為很像,蒂琺看不出是喜歡或討厭。
倒是范錯為的生母,吃驚的將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結婚?跟她?”她一臉震驚,“老太太才在說,要介紹娘家那邊的侄女給你認識,結果你居然娶了——”她瞪著蒂琺簡單便宜的針織衫,“她?”
蒂琺瞬間有種被人踩下腳底的感覺,她看著她的眼神,比那些在給小費時趁機損她的客人,更令她難堪。
她挺起背脊。
“已經結婚了?”老太太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沒評論什么,“也好,娶了就娶了,兩個人安安分分的過日子吧!
范錯為點頭。
“明天是周日,帶回家里給祖先上個香,這么大的事,應該要報備!崩咸终f。
“是!
“是因為她懷孕了吧?”范錯為的生母按捺不住的喊出來,“為了給她一個交代,你才會趕著娶她,對不對?”
此話一出,包廂里,人聲靜止。
蒂琺感覺得到,丈夫的身軀變得僵硬。
范家只有一個兒子是先上車,后補票來的,而且還補得不太好看,就是他。因為有切身之痛,婚前交歡,他沒有一次不用保險套,婚后決定暫不生育,也不讓她吃避孕藥,以免傷身。不管怎么激切,沒戴保險套之前,他絕不進入她,一些太過親密的行為,也會延后再做。
他對小生命的尊重與保護,無人能及,卻沒想到,在陳年傷口上撒下鹽巴的,是理當最愛護他的人。
她要上前爭辯,他卻拉住了她。
“難道不是嗎?”瑪麗喬偏執的重復,根本不在乎傷到誰!叭绻皇菓言,你何必急著結婚,還搬出去?”
他的手牢牢握住她的,字句清楚,“不,結婚是因為我們想在一起。”
范家暗潮里的洶涌,她終于見識到了。
隔日,蒂琺隨著范錯為返回范家大本營祭祖,過程很順利,卻也平靜得讓她覺得有點詭異。
儀式完成后,老太太招呼她到偏廳!白!
“上茶!”瑪麗喬對旁邊的管家下令。
茶盞茶具送來后,瑪麗喬伸出白嫩雙手,親自泡給老太太喝。
蒂琺真是開了眼界,旣悊滩皇撬纫詾榈男】蓱z,她是小人,面對得罪不起的人,如老太太,一定客客氣氣,殷勤有加,但轉過臉對其他人如她,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等會,把你的銀行賬號跟管家說一下。”
“賬號?”
“范家每個月會派發生活津貼給家族成員,你已經是范家的人,就會拿到。”
她下意識的拒絕,“我自己有在賺錢!
“你以后免不了要跟錯為出席一些家族活動或必要場合,要學會合宜的打扮!
她低頭看看自己。七分褲,娃娃鞋,白襯衫,鐵灰西式外套,雖然稱不上多正式,但絕對見得了人。
看她不太領情的模樣,老太太又說,“你或許覺得打扮整齊清潔就好,但嫁給錯為,你的門面就是他的門面,你或許覺得不求人,情操很可貴,但在我們的圈子里,這樣叫——”她指了指她的衣服與褲子,“窮酸!
蒂琺頓時又羞又窘。
如果老太太說話的神情有一絲鄙夷,她可能還好過一點,但是,那純粹就事論事的客觀態度,令她更羞愧,她不禁自問,她讓范錯為難堪了嗎?
“人家說入境問俗,進什么生活圈子,就得遵循那里的規矩!
瑪麗喬插話進來,“大姊,她不懂,這樣吧,津貼轉給我,我帶她去治裝!
老太太眼神微凜,“誰的津貼就入誰的戶頭,錯為已經是一家之主,讓他們自己作主!
這個婚姻開始讓蒂琺覺得有壓力了。
茶席散了之后,她到范錯為婚前住的房間看了看,他不在里面。走出房門,正好看到瑪麗喬往這邊走來。
“媽……瑪麗喬!彼耙宦曊泻。
瑪麗喬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的一聲就走了。
她聳了聳肩,不想自討沒趣,卻見她又走了回來,杵在她面前。
“你愣站在這里做什么?”瑪麗喬問。
她傻了一下。
“沒見我正在生氣嗎?為什么不過來賠罪?”
“請問我做錯了什么?”蒂琺小心翼翼的問。
她做錯的可多了!這個什么娟的,憑什么嫁給她兒子?身份是小小的窮家女也就罷了,她自己可是懷胎十月才拿到豪門入場券,卻只是偏房,可她做了什么?什么也沒付出,竟然一進門就占著比她高的地位。
她會設法讓她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