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上一個不會笑的男人。
他說,人生沒那么多好笑的事,他總是抿著唇,凜著臉,眼神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憂郁,下巴有一小塊微凹,似是命運之神惡意留下的傷口。
除了病人及一切與醫(yī)學相關(guān)的事物,他找不到人生還有任何其他樂趣,生活對他而言,就是「無聊」兩個字。
她想,他之所以會成為如此嚴苛不可親的男人,或許是因為他一直過得很辛苦。
根據(jù)她的調(diào)查,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后不久便過世了,他是由父親撫養(yǎng)長大的,但在十五歲那年,父親也因故辭世,一個遠房親戚收養(yǎng)他,卻待他刻薄,他半工半讀,憑藉自己的力量考上醫(yī)學院,即便課業(yè)忙碌,仍持續(xù)打工,直到再也無法同時兼顧兩者,才向銀行申請助學貸款。
她曾技巧地向他醫(yī)學院的同學打探過,他們都說他是個不易相處的人,他太孤僻,總是獨來獨往,也不參加班上的活動。
「我們班男生都討厭他,只有那些花癡女生才會說什么仰慕他的才氣,巴著他個放!雇嘎肚閳蠼o她的是某個男同學,提起他,口氣可憤慨了。「不過她們很快都認清現(xiàn)實了,他根本就不是人嘛,機器一個,沒感情,無血無淚,連笑也不會,跟這種機器人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莫小姐,我跟你說……」
接下來,這位某男哇啦啦地傾倒一串垃圾抱怨,似乎是由于他的女朋友曾經(jīng)也是其中一名「花癡」,甚至因此嘗試劈腿,所以他才如此憎厭戴醒仁。
莫傳雅承認,她喜歡這種受訪者,他們總是樂意分享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她也必須格外小心翼翼,因為他們提供的片面之詞往往過于情緒化,不夠客觀。
調(diào)查過后,她得到一個結(jié)論——這男人真的很難相處,藝安說得沒錯,正常女人都會離他遠一點。
「所以,我不正常嘍?」莫傳雅對自己苦笑,望著靜靜躺在廚房光亮的流理臺上,準備接受她殘酷對待的壽司卷。
她握著一把臨時抱佛腳買來的壽司刀,深深覺得自己恐怕是瘋了。從小到大,她幾乎不曾進過廚房,連煮個泡面都會因忘了時間而糊成一團,現(xiàn)在竟不自量力地想挑戰(zhàn)做壽司?
「我是笨蛋!顾哉Z。
可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是好,她從沒追過男人,對那頭笨驢暗示不知幾百遍,他仍是愣愣地沒反應(yīng),還經(jīng)常給她臉色看。他既然不愿主動靠近她,只好由她來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跟別的男人交往,她只要等著收鮮花巧克力,接到約會邀請時,打扮得美美地出門,偶爾心情不快,耍耍脾氣,他們便會一再道歉,對她更迷戀。
而他只會令她傷透腦筋,連女人的自尊也受損。
她早該放棄了,聰明地對他敬而遠之,每一回在他面前受了挫,她都發(fā)誓自己一定要忘了這個不識相的男人,但不到一個禮拜,她又會鼓起勇氣制造各種與他巧遇的機會。
她忘不了他,不是沒嘗試過、沒努力過,但愛情像一把火,一旦點燃,便難以澆滅,直到把人的心燒成絕望的焦炭。
她但愿自己不要有撿拾那些破碎焦炭的一天……
一念及此,莫傳雅不禁幽幽嘆息。她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這回仍得不到他友善的回應(yīng),她便要學會瀟灑,對他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彩。
「就這一次!顾赂业負P唇,扶好有些散亂的壽司卷,毅然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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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早,在陪同主治醫(yī)生進行晨間巡房以前,戴醒仁都會先行關(guān)切自己負責的病人,接著回辦公室,整理病情記錄,然后才正式展開忙碌的一天。
在其他住院醫(yī)師還在休息的時候,他已如馬達一般高效率地運轉(zhuǎn),行程永遠是一個追一個,把握每分每秒。
但最近,他卻養(yǎng)成奇怪的習慣,在經(jīng)過醫(yī)院弧形走廊時,他總是會透過玻璃圍欄往下望,尋找某道娉婷倩影。
不論有沒有找到那道影子,他胸口都會浮起無法厘清的復雜滋味,偶爾會鎖住他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這都該怪她,莫傳雅。
誰教她經(jīng)常來找他,卻老是出現(xiàn)在他抓不準的時機,有時他盼她來,她遲遲不來,有時他以為她不會來了,她又翩然現(xiàn)身。
她真的是麻煩,很大的麻煩,從來不曾有任何女人——不,該說沒有人能令他感到困惑,她是第一個。
這是不對的,他沒想過分神去牽掛一個不是病人的女人,但現(xiàn)在,他卻無端將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瞧,她又在奇怪的時間出現(xiàn)了。
戴醒仁望向樓下,深沈的目光追尋那道翩翩如彩蝶的身影,推開玻璃門,飛進醫(yī)院大廳,他知道她會飛到他辦公室。
這次他一定要警告她,以后不準再來了,他不喜歡自己平靜的心湖因她起波瀾。
沒錯,這次他一定要聲色俱厲地趕走她——
下定決心后,戴醒仁匆匆走回住院醫(yī)師的辦公室,他的步伐很輕快,嘴角隱約牽著什么,眼眸的陰翳淡了,微微閃亮光芒。
「嗨,我又來了!顾驹陂T口等他,懷里捧著餐盒,瑩美的笑容宛如清晨初開的凝露玫瑰,那么清新可人。
他一時失神,幾秒后,才注意到幾個待在辦公室里的住院醫(yī)師都好奇地探過頭來張望。
關(guān)于有個神秘美女仰慕他的傳聞早在醫(yī)院內(nèi)傳開了,前陣子還有兩個不知死活的男醫(yī)師,厚著臉皮跟他商量,如果他不喜歡人家,能不能讓給他們?
她又不是東西,讓什么讓?
戴醒仁狠狠地一一逐回同事們的注目!父襾恚 顾醮拄?shù)刈鹉獋餮诺氖,牽著她坐電梯直達頂樓,踢開安全門,來到屋頂。
兩人在晨光中相互對望,她笑著,他好不容易才能維持嚴肅的表情。
「你又來做什么?」他用力瞪她。
「我?guī)г绮蛠斫o你!顾蜷_餐盒,秀了秀!改忝刻斐燥堃欢ǘ际谴掖颐γΦ陌桑酷t(yī)院員工餐廳的東西又很難吃,偶爾也該吃點好料。」
「這就是你所謂的好料?」他掃一眼盒內(nèi)七零八落的壽司。
她聞言,眼神一黯,笑容卻依然燦爛!肝抑肋@壽司的外表很不好看,不過這可是我第一次親手做壽司喔,你不覺得很感動嗎?至少嘗一口看看嘛,我保證吃起來比看起來好多了!
「是嗎?」他不以為然。
「我不會騙你,你吃吃看!顾槠鹨粔K,遞向他。
他遲疑著不肯張唇。
「吃吃看嘛,這里就是醫(yī)院,就算中毒了也馬上有人救你,不是嗎?」她開玩笑。
為何她總是笑嘻嘻的呢?有那么快樂嗎?戴醒仁郁惱地想,搶過她手上的壽司,塞進嘴里咀嚼。
「怎么樣?」她期盼地望他!负贸詥幔俊
「還可以。」他咽下壽司!钢辽亠堉笫炝!
「呵呵!箤λ幸獾某爸S,她絲毫不以為忤,反而開朗地自爆!咐蠈嵳f,這飯我煮了三次才成功,第一次太硬,第二次又太軟!
光是這飯她就煮了三次?戴醒仁不可思議地瞪她!改銢]煮過飯嗎?」
「沒有!顾龘u頭!竾栏駚碚f,這是我第一次下廚!
第一次下廚,為了他。
戴醒仁倏地凜息,不明白自己的心跳為何跳漏一拍。他不是沒有吃過女孩子為他準備的便當,她做的壽司味道更在水準以下,他不認為這有什么值得自己感動。
「這個醋飯調(diào)太酸了。」他開始挑剔!赣脕砭盹埖暮Lμ珴,切工也不精細,好像狗啃過似的。」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這不是人吃的東西吧?」她笑笑地問,神色卻很黯淡,似是受了傷。
「勉強要吃當然可以。」他機車地輕哼!覆贿^比我自己做的差太多了!
「你自己會做飯?」她驚奇。
「至少不會光煮個飯就要重來三次!顾涞仨!改阋詾樽约菏菋缮鷳T養(yǎng)的大小姐嗎?」
「我……」莫傳雅眨眨眼!溉绻沂,你討厭嗎?」她問話的嗓音很輕細。
他聽不清!改阏f什么?」
「我……」她有些扭捏,不確定該怎么解釋。
而他已經(jīng)無心聽了,視線落向她纖纖素手,那本該皓白如玉,毫無一絲瑕疵的,他卻在某根手指上看見一小點燙傷的烙印,還有一根指頭卷著OK繃。
「這是什么?」他猛然抓起她的手,粗聲盤問。
「啊,這個!顾龑擂蔚叵氤榛,他卻緊緊箝住不肯放。「我不小心割到了,沒什么,只是小傷!
「那這個呢?」
「煎蛋時燙到了!
「你連煎蛋都會燙到?」他愕然瞪她,一把無名火在胸口燜燒!改闶悄膩淼膹N房白癡?既然這么笨手笨腳的,就別下廚!」
「我是……」她試著辯解。「我只是想做給你吃……」
「不要跟我來這一套!」他神情嚴厲!笧槭裁匆霰惝斀o我吃?你手藝有特別好嗎?做的東西有特別好吃嗎?你以為做這種亂七八糟的壽司來,我就會很感動嗎?我告訴你——」
「別說了!」她驀地打斷他。
他怔住。
「戴醒仁,你別……再說了!顾ひ粑㈩潱曀捻[隱泛紅。「你太會打擊一個女孩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過分?」
他默然無語,這不是他初次聽女生埋怨他無情,卻是第一次感到胸口緊窒。
「你既然不喜歡,我以后不會再來了。」語落,她飛也似地離去,彷佛怕自己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難堪。
她哭了嗎?是他弄哭她的嗎?
戴醒仁呆呆地目送她背影,一股狂怒驀地涌上喉頭,他不明所以地低吼一聲,花了好片刻,才勉強回復冷靜,拿起她遺忘在水泥護欄上的餐盒,一面走回辦公室,一面賭氣似地拈來吃。
剛踏進辦公室,小李便湊過來!赣袎鬯究沙裕刻昧!我肚子餓扁了!挂膊坏人猓阕宰髦鲝垞屓ヒ粔K。
他心疼地注視那遭劫的壽司。
「這什么?」小李邊吃邊擠出怪表情!负盟帷炷,這蛋里還有蛋殼?搞什么。俊
「不好吃就別吃,沒人強迫你!」他眼神凌厲,聲若響雷。
整間辦公室頓時鴉雀無聲,小李見惹惱了他,一溜煙地閃人。
他重重坐回自己座位,在眾目睽睽下,一口一口,嗑完整盒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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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來了。
自從屋頂一別,已經(jīng)過了三個禮拜,她芳蹤杳杳,倩影不曾再落進他視線內(nèi)。
偶爾,他會佇立在醫(yī)院走廊圍欄邊,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么,或等著誰,只是茫然站著,直到廣播或人聲驚醒他迷惘的神智。
她曾經(jīng)說過自己花了兩個禮拜忘掉他,如今已超過她當初給自己設(shè)下的期限,所以,她應(yīng)該是真的忘了他了。
她不會再來了,他很清楚,就像從前那些曾短暫進出他生命里的女生,她們因一時炫目而來,因看破而離去,他憑什么以為她會有所不同?
一樣的,他這人天生不適合談戀愛。
只是為什么,這次他竟覺得胸口……似乎有那么一點點痛。
他是無血無淚的機器人,不是嗎?他不懂得心痛,不識相思的滋味。
他不懂的,這些男女情愛的微妙之處,他從來不得要領(lǐng),也沒想過去弄懂,因為那純粹是浪費時問。
「無聊!勾餍讶蕪埓,無聲地吐落口頭禪。
實在太無聊了,最無聊的就是他自己,竟把持不住自己的心,為了他不擅長的愛情而悸動。
「……我說,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一道暴躁的熊吼驀地震響他耳膜。
「是!顾B忙凜神,望向正對自己滔滔不絕述說大道理的恩師!肝以诼。」
「聽個鬼!」熊建明才沒傻到被愛徒唬哢,熊掌一拍,結(jié)結(jié)實實地巴上他的頭。「那你說,我剛剛到底在說什么?」
戴醒仁腦門發(fā)疼,卻仍是鎮(zhèn)靜地回話!改阋医裉焱砩细阋黄鹑⒓俞t(yī)院創(chuàng)立十周年的紀念酒會!
熊建明訝然挑眉!负冒,算你真的有在聽,那你覺得怎樣?」
「我不想去。」他直截了當?shù)鼐芙^恩師的提議。
「你這死小子!為什么不去?」熊建明怒火再次引燃。「你知道會有多少達官顯要到場嗎?」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去!顾麘B(tài)度堅決!改欠N場合不適合我!
「誰說不適合了?你這小子,真是不懂感恩,你知道我為什么誰都不帶,偏偏就要帶你一起去?」
戴醒仁保持靜默。他當然明白恩師是一片好意,雖是醫(yī)院的紀念酒會,但他們這種住院小醫(yī)生根本不可能列入邀請名單,若不是熊建明對他格外提攜,他不可能有機會參加此等盛宴。
熊建明見他不吭聲,以為他總算領(lǐng)會利害之處,放軟聲調(diào)!改銘(yīng)該知道,我沒有兒子,一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你夠聰明又有才氣,我見過的學生沒一個比你有天分,也沒一個比你認真,再給你幾年時間,你肯定大放光彩,可你知道你缺什么嗎?你就是缺一個好的家世背景,缺乏社交能力,你想在這行爬到頂尖的位子,就必須補強這一點,所以我才一直替你安排相親,看能不能幫你安排一門好親事,偏偏你這小子,每次要你去相親跟要你的命一樣似的!明明只要開口說幾句話就好,你偏偏要當木頭,難怪那些千金小姐不喜歡你!」
「所以教授才要我參加這場酒會?」戴醒仁很明白恩師的用意。
「沒錯!你既然不滿意我看中的人選,你就自己去找對象,像這種酒會一定有很多名媛千金到場,你看看自己喜歡哪一個,我再想辦法替你牽線!剐芙骶緮n眉宇,強忍住嘆息的沖動。有誰當老師比他還窩囊的?千方百計幫學生安排更上層樓的臺階,學生居然不屑爬上去。
「教授,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
「沒有但是,不準但是!」熊建明抓狂地咆哮,努力深呼吸片刻,拾回理智!高@樣吧,下禮拜我?guī)湍莻小男生做開心手術(shù),你想不想當我的第一助手?」
戴醒仁聞言,眼眸一亮,這對他而言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這門手術(shù)很困難,是罕見病例,多少主治醫(yī)生搶著當助手,教授卻指定他。
「你雖然技術(shù)不錯,但畢竟只是R2,我要是破格給你這機會,一定有很多人私底下怨我,嘖嘖嘖!剐芙骺鋸埖負u頭晃腦,唱作俱佳地表明這件事有多么令他為難。
戴醒仁不會不懂恩師的詭計,暗自翻白眼,無奈地讓步。「知道了,我會去參加酒會!
「這才是我的好學生!」熊建明開心了,拍拍得意門生的肩膀,愈看他愈成材,滿意得不得了!笇α,這可是重要場合,我們醫(yī)院董事長也會到的,你可要穿稱頭一點,別給我丟面子。」
他只有那一百零一套西裝,要如何稱頭?
戴醒仁自嘲地尋思,但為了不讓教授失望,他還是燙好了他那套鐵灰色西裝,系上一條師母送的銀色條紋領(lǐng)帶,盡力打扮整齊。
熊建明親自開車載他去會場,那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院方租下了豪華貴氣的宴會廳,擺開盛筵,歡迎各界名流共襄盛舉。
當然大部分貴客是看在董事長及院長的面子上來的,但由于熊建明是臺灣心血管外科的權(quán)威,也有不少人慕他盛名,戴醒仁跟在他身邊,自然也受到矚目。
他試著對每個恩師介縉的重量級人物微笑,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不擅長笑,在這種社交場合極端不自在。
「你還是別笑了,比哭還難看!挂粋外型俊秀的年輕人走向他,諧譫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你是哪位?」他微蹙眉。
「你忘了嗎?我是喬旋!
喬旋?他掃描記憶庫。
「就是某個曾經(jīng)找過你麻煩的立委的助理!箚绦埔獾靥嵝选!覆贿^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副院長了。」
「是你啊。」他總算想起來,眼色一沈。「這么說,副院長今天也來了?」
「他等等就到!箚绦蛄克!缚茨愕谋砬椋坪鹾懿幌胍姷剿?」
「應(yīng)該是他不想見到我。」他冷哼。
喬旋笑了!改氵足這么不懂得做人。那天的事,你不后悔嗎?」
「我那天的判斷是正確的!顾麖娬{(diào)。
「沒人說你不對,做為醫(yī)生,你很正確,但如果想在這社會上混,你有時候不得不屈服于一些人情世故!
所以他今天才會勉為其難來參加這場酒會。戴醒仁瞪眼,與喬旋目光交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真的挺喜歡你的!箚绦χ焓峙乃募。
又來了。戴醒仁忍住輕嗤,通常一般人與他交談后,都巴不得退避三舍,這家伙還真奇怪。
就跟她一樣……
戴醒仁倏地凜息,硬生生地逐開忽然浮現(xiàn)腦海的燦燦笑顏。他以為自己辦到了,但下一秒,他卻赫然發(fā)現(xiàn)那笑容的主人竟俏生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
他瘋了嗎?怎么會錯覺自己看到了她?她不該在這里——
但她的確在,穿著一襲高貴的白色晚裝,秀發(fā)綰起,裸露一截弧度優(yōu)美的頸脖,勾惹在場男士饑渴的視線,胸前垂墜著一串精巧的彩寶項鏈,襯得她氣質(zhì)更顯清雅出眾。
真的是她!怎么會是她?
戴醒仁頓時無法呼吸。她笑著轉(zhuǎn)過臉,似乎也看見他了,笑意一時凍凝在唇畔,一個男人伸手戲譫地扯她鬢邊發(fā)繒,她回過眸,朝他嫣然一笑。
他瞪著她與那男人狀似親昵地談話,喉頭焦渴,胸口悶悶灼燒。那男人很帥,很英挺,黑色西裝無懈可擊地合身,一看即知是出自名師手工剪裁。
黑與白,多么鮮明又多么協(xié)調(diào)的對比,他卻覺得眼睛刺痛。
「怎樣?你有看中哪家千金嗎?」熊建明好不容易擺脫一群紳士貴婦,湊近愛徒耳畔,低聲問。
戴醒仁置若罔聞,灼灼雙眸直勾勾地盯著遠方那個清秀佳人。
「不會吧?」熊建明對比出他目光焦點,愕然倒吸口氣!杆墒悄獋餮虐!」
「教授認識她?」他猛然回頭。
「當然認識,怎么可能不認識?」熊建明搔搔頭,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態(tài)!改阍趺凑l不喜歡,偏偏看上她?」
「我不能中意她嗎?」他反問。
「你不是認真的吧?」熊建明駭然。
「如果是認真的,又怎樣?」他堅持問出答案。
「你——你這小子!」熊建明對一旁狐疑的喬旋送出禮貌的假笑,接著把不受教的徒弟拉到角落,苦口婆心地勸!笡]錯,我是希望你能跟哪個富家千金結(jié)婚,這對你的未來絕對有幫助,但她——不行。∧阒浪钦l嗎?她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
恩師一席話猶如喪鐘,在戴醒仁耳畔敲響。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介意,他本來就不想跟她多所牽扯,不是嗎?
「她到底……有多難高攀?」他嗓音苦澀。
「她是莫傳雅。」熊建明嘆氣!肝覀冡t(yī)院就是莫家投資的,醫(yī)院的命名是為了紀念她外公,現(xiàn)任董事長莫禮儀就是她媽媽。莫家是臺灣歷史悠久的豪門世家,有個奇怪的傳統(tǒng),她們連兩代都是女性當家,下一代繼承人我看應(yīng)該就是莫傳雅。莫家的女兒是不能娶的,只能入贅,而且像那種古老的家族都很重門第的,他們不可能招進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婿,你知道你爸爸——」
「別說了。」戴醒仁冷聲阻止恩師提起令他傷痛的往事,凜冽的眼眸猶如暴風雨來前的天空,晦澀不明。
「醒仁,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瘡疤,我只是……」熊建明懊惱地直搓手。
「我明白教授的意思。」他低語,表情平板地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缚墒墙淌冢艺J為這世上人人應(yīng)該都是平等的,沒有誰高攀不起誰的問題,不管是有錢人或窮人,不管出身或來歷,都一樣會面臨生死關(guān)頭,不是嗎?」
熊建明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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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你跟我提過的那個菜鳥醫(yī)生?」
察覺妹妹的眸光總是不自覺地纏綿在某個年輕男子身上,莫傳森忍不住好奇,輕巧地扳過她下頷,決定問清楚。
「他才不是菜鳥呢!」莫傳雅直覺為戴醒仁辯解。「他雖然只是R2,可已經(jīng)有不少開刀的經(jīng)驗了,很受賞識!
「知道了,他很厲害!鼓獋魃⒎籽。他隨口一句話,竟惹來妹妹義正辭嚴地抗議,可見她早已芳心暗許。
「哥,你在笑我?」莫傳雅敏感地聽出哥哥話中的揶揄之意。
「我哪有?」莫傳森一攤雙手,擺出含冤的架勢,墨眸閃動興味的光芒!改悴蝗ジ騻招呼嗎?」
「不用了!
「為什么?」
「總之就是不用了!」莫傳雅鼓起雙頰,橫睨他一眼,怪他明知她處境困窘,還故意為難她!阜凑膊幌胍娢摇!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莫傳森逗妹妹!刚f不定他正后悔之前沒對你好一點呢?」
「他才不會!
「那是因為他之前還不曉得你是莫家大小姐,現(xiàn)在他可知道了!
「他不是那種會想要高攀權(quán)貴的人。」莫傳雅討厭哥哥說話時涼涼的口氣!改悴豢梢赃@樣輕視他。」
「生氣啦?」莫傳森劍眉斜挑。
她不語。
「好了,別生氣,跟你開玩笑的!鼓獋魃诺妥藨B(tài)哄妹妹。「你也知道哥就是小心眼,對每個想追你的男人都看不慣!
「他又沒想追我。」莫傳雅嘟嘴,神態(tài)不愉。
「這樣我才更生氣,他為什么不追我妹妹?我妹妹條件這么好,又可愛又大方,他是有哪里不滿?」
「哥,你——」莫傳雅瞪哥哥,又好氣又好笑,撐了兩秒,胸口融開一腔甜蜜,稍稍化解了盤旋不去的苦澀!高是你最疼我了!
「我當然疼你了!鼓獋魃χ鴶堖^妹妹,俯望她的眼,神采奕奕!肝也皇钦f過嗎?整個莫家我最喜歡你,要不是有你在臺灣,我可能就一直待在美國,不回來了。」
「你還好意思說呢。」莫傳雅嬌睨他。「外婆跟媽媽簡直被你氣死了,說你老是在美國,也不曉得混什么,前陣子她們聽說你買了一架除役的戰(zhàn)斗機,都快瘋了!」
「正確地說,不是我個人買的,是我跟三個朋友一起合買的!鼓獋魃瓚醒笱蟮亟忉。
「不管你跟幾個人買的,總之這下子你可落實了臺灣頭號敗家子的名聲。人家頂多開小飛機,你居然玩戰(zhàn)斗機,也太夸張了吧?」
面對妹妹的指責,莫傳森只是滿不在乎地朗笑。
「你還笑?」莫傳雅拿他沒轍。「你喔,仗著外婆疼你就胡作非為!
莫傳森聳聳肩,正欲發(fā)話,會場忽地響起一陣騷動,似是有人在爭吵,兄妹倆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頭察看究竟。
引起騷動的主角原來是新官上任的國會副院長,而不得已配合他演出的,正是曾經(jīng)得罪過他的戴醒仁。
「怎么你也來了?一個小小的住院醫(yī)師也敢來這種地方?」副院長似是酒喝多了,竟在公眾場合端起架子,很不客氣地損人!肝艺f熊教授,這位是你的學生嗎?你這個老師是怎么教學生的?」
見自己恩師掃到臺風尾,戴醒仁主動跨前一步!傅米锬愕娜耸俏,請你直接罵我就是了!
他挺直背脊,面對超重量級的政治人物,仍是孤傲地不肯折腰。
「你說這什么話?!」副院長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你的意思是我拿你老師當出氣筒嗎?你以為我現(xiàn)在是在計較那天的事?」
難道不是嗎?戴醒仁嘴角嘲諷地一撇。
副院長更火大了!负眯∽!早知道我那時候就不該答應(yīng)放過你,今天你自己送到我面前,算你倒楣!」
一杯香檳,潑了戴醒仁滿臉,眾人嘩然,并非出自同情,純粹是看好戲。
熊建明見愛徒受辱,雖是慍怒,為息事寧人,也只能陪笑!父痹洪L,你別生氣,是這小子不懂得禮數(shù),我替他向你道個歉,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好嗎?」
「誰要你道歉了?你道歉有個屁用?要嘛就這小子親自跟我道歉!他如果肯跪下來求我,我就看在你面子上饒過他!垢痹洪L開出不合情理的條件。
「這個嘛……」熊建明暗暗叫苦。光是要他這個硬氣的學生開口道歉就已經(jīng)夠難了,何況還要他跪下來,簡直強人所難。
「這個人——真的好過分!」莫傳雅愈看愈惱火,霍然舉步。
「你做什么?」莫傳森攔住她。
「哥,你別攔我,你不覺得那個老頭太囂張了嗎?這是我們醫(yī)院的紀念酒會,他卻故意鬧場!」
「他是很過分!鼓獋魃。「但你就這樣沖過去也很不聰明。」
「我——」莫傳雅啞然。哥說得沒錯,她不該因一時沖動,令局面雪上加霜。她深呼吸,凝思片刻,然后召來服務(wù)生,傳達她的指示,請舞臺上的室內(nèi)樂隊演奏一曲華爾滋。
樂聲悠悠揚起,瞬間緩和了劍拔弩張的氣氛,莫傳森贊許地頷首,她淺淺一笑,以最輕盈優(yōu)雅的姿態(tài)來到戴醒仁面前,朝他伸出手——
「陪我跳支舞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