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飛和炎海、清涼見小湯村暴民居然連阿郎都敢襲擊,登時大怒!
他們再也顧不得阿郎再三嚴明“辦案時盡可能不損及人命”的命令,也渾忘回京之后可能面對的朝堂震驚責難……霎時狠戾反身回頭沖殺,下手招招無情!
斷肢殘臂噴濺而飛,暴亂的村民哀號四起……
“不可!”李衡臉色微變,凌厲喝斥道。
只是幾個錯眼間,雪飛和炎海、清涼已成功殺回他身邊,將逼近的危險暴徒全各斷一手一腳,斬殺一地,而后這才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垂首領(lǐng)罪。
“請阿郎治罪!
李衡目光冷峻嚴厲。
曹照照卻是高高懸著的那顆心終于安然回到了胸腔內(nèi),她抓著李衡的袖口,仰頭求懇道:“——大人,事急從權(quán),別治他們的罪!”
李衡低頭看著她焦急哀求的眼神,首次沒有任何軟化動搖,眼神凜冽威嚴如銅鑄鐘鼎,冰冷森然,鐵法無情。
“——他們關(guān)心則亂,誤判局勢而下手過重,忘守公門中人律令,不罰便是藐視律法,又將何以服眾?”
“——曹司直也該記住自己的身分,勿忘形,莫逾矩!
“——你是我大理寺的人,就該守大理寺的例律!”
曹照照一呆,看著他深沉疏離嚴峻的神情,心口不知怎地陣陣發(fā)冷起來。
而后,剛剛情急之下依賴地揪著他袖口的小手,彷佛被凍傷般本能一顫,瑟縮狼狽地松開了……
李衡沒有再看她,而是落在恭肅跪立在地的三人身上。
“爾等三人,待歸京,回大理寺按律自領(lǐng)懲戒!
“喏!”雪飛三人卻是大喜過望,重重磕頭,心悅誠服。
阿郎以律法懲戒治他們的罪,便是還愿留他們在身邊服侍……這真是太好了。
曹照照卻不明白他們?nèi)齻到底在高興什么,她只是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們?nèi)齻人幾個重磕就頭破血流,還兀自歡喜地彎腰起身,退守一旁。
她怔怔地愣在原地,在他身側(cè),卻覺咫尺天涯。
李衡身姿挺拔昂藏沉肅地佇立在那兒,神色嚴酷,如同廟里一尊高高在上遙遠漠然的神只。
——高不可攀,不容侵犯。
她心臟瞬間像是被什么重重捶了一拳。
就在此時,忽地兩個紅色鬼魅身影從天而降,手中黑爪銳利,眨眼間一一插入了被砍斷了手腳的狂暴村民頸項中,另一只手執(zhí)著個黑黝黝的長型毛竹桶狀物,緊緊貼合在那鮮血泉涌而出的傷口上。
不一會兒,那被他們附著毛竹桶狀物在頸項的村民已經(jīng)像是失血脫水過多的微微干癟了。
剩下七八名四肢完好卻瀕臨崩潰的村民,見狀霎時間嚇瘋了,哭喊癲狂地連滾帶爬……
“有僵尸!真的紅衣僵尸來了!”
“救命……”
“饒命啊,別殺我,別殺我……”
“不是我害死你們的……”
雪飛和炎海、清涼在方才就察覺了那兩道紅色鬼魅身影,只不過他們第一時間選擇的是將李衡團團保護住。
曹照照還是呆呆地、遲鈍地看著這眼前種種。
李衡瞇起眼,目光凌厲地看著那紅色鬼魅身影,一看清楚他們手上的東西,腦中靈光乍閃,頓時沉聲喝道——
“住手!”
奇異的是,兩名紅色鬼影當真停止了殺人取血,而是迅速轉(zhuǎn)身單膝跪地,雙手執(zhí)禮——
“標下赤輝、赤爀,拜見李寺卿大人!”
所有人全愣住了,就連雪飛三人也不免露出一絲愕然,唯獨李衡面無表情,負手在后。
“你二人是僚人?”
“是!”兩名披著紅色破爛條狀袍子,面上畫著詭異漆色的黑瘦精實男子互覷一眼,不由敬佩地拱手!安焕⑹抢畲笕,慧眼如炬!
李衡盯著他二人,冷淡問:“你二人是蜀王麾下?”
赤輝及赤爀一震,小心翼翼地執(zhí)手道:“李大人,我等主子正是蜀王殿下……受主人之命前來小湯村辦差,請李大人明察!
李衡神色更淡了!澳銈冝k的差事,就是喬裝行僵,裝神弄鬼,殺人取血?”
赤輝二人不自覺在他冷淡卻無比威壓的氣勢下,頸項肩背不堪負荷地微微下墜……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額上憋出了冷汗來。
“回李大人,”赤爀吞咽了一下,“小湯村民喪心病狂卑劣歹毒,竟強辱少女致孕在前,后殺人埋尸在后……”
“吾主蜀王去歲才得知,這兩位無辜受害的女郎原來竟是楊妃娘娘未出五服之親的表外甥女,乃是吾主的表妹!”
此番話一出,全場一片僵滯靜默……
被斷了腳筋的湯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狼狽不堪的湯里正和村長則是臉色青白,渾身哆嗦。
小湯村其他人也沒好到哪里去,個個如遭雷擊、面如死灰……
什、什么?怎么會?
那個孤老頭子和倆弱不禁風又無依無靠的姊妹……怎么可能有蜀王這么大來頭的親戚?!
若他們早知道……若早知道的話……
小湯村眾人個個捶胸頓足、后悔莫及。
見這一幕,曹照照照理說應(yīng)該是感到很爽快很痛快的,但她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視著這一切,身子一陣熱一陣冷。
——她們的親人和正義都來得太遲了。
已經(jīng)化為一壞白骨的亡者,最后獲得的,也就只剩下這么一丁點慘白的“安慰”。
“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何況吾主貴為蜀王,未親自下令出兵夷平小湯村,戮盡村民,只命我二人每逢雨天扮作僵尸鬼魅,令村民日夜心驚膽戰(zhàn),再逐一殺人取血警告……已是留了一分仁心!背噍x也道。
“蜀王藩地雖鄰關(guān)內(nèi)道,可關(guān)內(nèi)道自有節(jié)度使轄管,地方州縣衙署審查,縱使是冤案奇案懸案,州縣察判不明,自可上報朝廷,由朝廷分派刑部究查,大理寺復(fù)審。”李衡語氣嚴厲。
“李大人說得輕巧,可如此荒僻蠻橫之地,縣衙若非懶得督管,小湯村何至于敢?guī)状稳写肆钊税l(fā)指惡行?”赤輝不服。
“連我等生性粗莽獷野的僚人,都不會干出這樣泯滅人性之舉,顯見這小湯村就是從根子上都爛了,便是我等都將之殺絕了,他們也不無辜!”赤爀也憤慨道。
“無論是何情由,自有三法司為天下刑名察清審判,蜀王縱然出自快意恩仇,初衷想為亡者討一份公道,卻以如此鬼域伎倆行詭譎之術(shù),反而令亡者無端背負了死后化為僵尸厲鬼的污名。”李衡眼神肅穆!啊顬閻褐俗镄袩o法公諸于世,教受害之人冤情不能大白于天下,這,就是你們謂之的公理?你等訴求的正義?”
原來還憤憤不平、振振有詞的赤輝二人聞言呆住了。
“——而行陽謀,走大道,按律治罪,公正光明,只求世上再無一人受冤,再無一案不明!這才是,我大理寺忝掌國之重器的根本!”
李衡的字字句句振聾發(fā)聵、擲地有聲……一剎那間,赤輝二人心神大受震動。
雪飛等人則是昂然挺直了胸膛腰桿,面露驕傲深以為榮之色。
曹照照愣愣地仰望著他,漸漸地,心口那處寒冷空洞的地方彷佛也慢慢有一絲回暖,鼻頭酸楚。
他真的……是很好很好,又厲害又了不起的大理寺卿啊。
但剛剛,他已經(jīng)那樣冷漠嚴峻疏離的看著她……
她,一定是讓他失望了吧?
……也是,一個遇事無自保能力,只會拖上官和同僚后腿的小吏,一個經(jīng)常容易被情緒牽動理智、被情感左右判斷的司直,哪里還有資格繼續(xù)做大理寺公門中的一員?
確實,她老是會忘了自己的身分,老是會得意忘形,忘情逾矩……她真的很不適合當一個冷靜機警、鐵面無私的執(zhí)法人員。
那是因為她骨子里住著的,還是現(xiàn)代那個具備專業(yè)的護理知識與技能,擁有高度耐性和同理心……脾氣有點急,性子有點散漫,愛吃愛笑又天兵天兵的急診室外科護理師啊。
曹照照眼眶發(fā)熱,濕濕的,怔忡地吸了吸鼻子。
大理寺這份工作,她真的不適任。
唐朝……其實住起來還是不習慣,她能不能選擇申請回家呀?
回到熟悉的家園,熟悉的社會和領(lǐng)域,安安心心、高高興興地做她擅長的護理人員工作,能夠幫忙醫(yī)生救助傷患,日行個好幾善,就算被傷患家屬罵得跟孫子一樣也沒關(guān)系……
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有用的,她是在做正確的事。
不像在大理寺,她其實常常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給他添了一堆的麻煩,也因著不懂規(guī)矩、不諳事務(wù)的好心辦壞事,幫了倒忙。
她也……真的不想再讓他那樣冰冷、失望和疏離地看著她,因為心……會絞痛啊。
她想回家,這一刻,比過去兩年來的任何時候還想回家。
昨夜在濕冷陰寒山洞受了驚嚇,熬凍了一夜,又經(jīng)歷了方才驚恐擔憂害怕喜悅憤怒種種的大起大落……
曹照照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著涼感冒了,額頭也正在發(fā)熱,她心神迷茫,只覺得腦子有些恍恍惚惚……
心臟一抽一抽的,像是再度破了個大洞,漏風得厲害,頭更是隱隱熱脹刺痛敲打欲裂,身體不知不覺重得宛如綁了鉛塊一樣,腳下卻虛浮得如同灌了氫氣的氣球……飄飄忽忽……
下一秒,她眼前發(fā)黑,整個人失勢往前栽……
“照照!”
【上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