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跟著宮女走進殿內,一眼就瞧見坐在主位上的章貴妃,果然是名副其實的貴婦,氣勢就是不一樣,臉上像是掛了副高貴的面具,冰冷、高高在上的,好像碰她一下就是褻瀆了她。
她就是元禮的生母。
徐敏似乎可以明白為何每回元禮提到母妃,臉上總會出現那種復雜難懂的表情。
她仿佛可以看到小小的元禮,面對自己的生母,卻不能去拉她的手,也不能投入她的懷抱,母子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墻,將兩人隔絕,心意無法傳達給對方,只能遠遠地望著,不禁有股想哭的沖動。
“……啟稟娘娘,徐氏來了。”宮女的稟報讓她把思緒拉了回來。
不要慌!徐敏在心里對自己說,于是深吸了口氣,然后見禮!芭窘o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嗯!闭沦F妃輕吟一聲!疤痤^來!”
又來了!她只好回一聲“是”,揚起螓首,有過一次不太愉快的經驗,那巴掌的剌痛還殘留在臉上,全身肌肉也跟著繃緊。
“果然生得標致,難怪元禮會如此著迷,這世上除了馬,他可從來不曾對女人如此執著過,就連他那死去的王妃也無法挽住他的心,你還是第一個!闭沦F妃從唇瓣中輕吐出話來,嗓音細柔好聽,可卻又像是冰珠子,沒有感情和溫度。
“奴婢不敢。”徐敏垂眸回道。
靜默片刻,章貴妃才施恩地說:“起來說話吧!”
“多謝貴妃娘娘!贝鹕碇,連忙從袖內將隨身攜帶的東西取出,然后雙手呈上,就怕不小心忘記了。
“奴婢這回進京,還受李嬤嬤之托,帶了封信要交給貴妃娘娘……”
一名宮女上前接過,再轉呈給主子。
“李嬤嬤要你帶來的?”章貴妃研究著手上的信。
徐敏瞥了她一眼!笆,李嬤嬤親口囑咐奴婢,要當面呈交給貴妃娘娘!
“你可知里頭都寫些什么?”
“回貴妃娘娘,李嬤嬤沒說,奴婢不知!毙烀艋氐。
章貴妃嗓音依舊冷冷的!耙矝]有打開看過?”
“凡是信件,無論是誰寫給誰的,都不能偷看,這個道理奴婢還懂,也絕不會辜負李嬤嬤的信任和托付!彼刹幌氡蝗藨岩蛇@種事。
聽徐敏這么說,章貴妃姑且相信,便將信收下了,心想依李嬤嬤的為人,會這么放心,看來是真的對眼前這丫頭另眼相看。
“顰兒……就是元禮的王妃,也是本宮的外甥女,年紀輕輕的,突然就這么死了,實在令人錯愕,有傳聞說她其實是被人推下池子淹死的,是不是真有這回事?”章貴妃最后一句話加重語氣。
她心口一跳!盎刭F妃娘娘,奴婢身分卑微,沒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這件事不該問她,難道是聽到謠言,也懷疑是她害死的?
“真是這個原因,還是不敢說?”章貴妃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子,語氣透著冰冷。
“本宮還聽說你的嫌疑最大,長史和審理正才打算審問,卻被元禮制止了!
徐敏垂下眸子,壓抑滿腔的怒氣,為了王妃的死,已經失去一個孩子,別想再把罪名賴在她頭上。
“奴婢是冤枉的,還望貴妃娘娘明察!
“本宮當然會明察……”她昂起下巴,高不可攀的目光這才往徐敏瞥了過去,才想說些什么,外頭突然一陣騷動。
只見元禮凜著俊臉,未經稟報就這么直接闖進殿內,見徐敏就站在一旁,并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冷峻的神情才緩和下來。
“沒事吧?”他立刻上前一把握住徐敏的手,早就料到母妃會趁自己不在,把她叫來景仁宮,得到消息之后,就即刻趕過來。
她馬上搖了搖頭,好讓元禮安心。
“慶王!”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章貴妃也不容許他恣意妄為,讓人在背后說三道四!澳闼冉浲藢m里的規矩嗎?”
元禮望向許久不見的母妃,還是跟記憶中一樣美艷冰冷,他們母子之間,總像有一條鴻溝,那是自己永遠無法跨越的。
“在母妃眼里,就只有宮里的規矩嗎?”他嘲諷地問:“那么兒臣沒有忘,也不敢忘……”說著便下跪請安。
這對母子的關系已經惡劣到這個地步了嗎?最讓徐敏意外的是元禮的態度,明明是那么渴望見到母妃,怎么見了面,說話口氣這么差?
還有章貴妃也是,方才還口口聲聲地元禮、元禮,怎么在本人面前,就改口叫他慶王了?這是在演哪出戲?
在徐敏看來,這兩人根本不像是母子,簡直是仇人。
行過了禮,他旋即站起。“母妃滿意了嗎?”
章貴妃冷冷地指責!斑@就是你跟母妃說話的態度?還以為你已經長大成人,懂得拿捏分寸了!
“讓母妃失望了,兒臣恐怕到老都是這副德行!痹Y自嘲地說。
這對母子好不容易見面,才剛見面就吵架,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徐敏看了看章貴妃,又看了看元禮,實在想不透。
“不知母妃是否問完話了?”他聽似恭敬,實則嘲弄地啟唇!靶焓喜痪弥安判‘a,身子剛調理好,禁不起折騰。”
“小產?”章貴妃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氨緦m沒聽說過這件事!
元禮口氣含諷。“就算母妃聽說了,也未必會在乎,若是問完話了,請恕兒臣要把徐氏帶回去!
說著,他不再停留,拉著徐敏就往殿外走。
徐敏在被拉出殿外之前,不由得回頭看了章貴妃一眼,卻見她用著隱忍的眼神,深深地凝望著元禮的背影,似乎想要開口挽留,但又不許自己這么做,眼神透著天人交戰。這情景讓徐敏不禁愣住了,可惜來不及細想,就被元禮給帶走了。
看著親生兒子氣沖沖地離去,章貴妃把所有的情緒又隱藏回心里,然后打開李嬤嬤托徐氏帶來的那封信。
仔細地看完信中的內容,上頭提到徐氏讓李嬤嬤想到初入宮時的自己,那個對未來懷抱著希望,就算遭到后宮其他女人陷害,也不輕言認輸的章婕妤。
雖然信中沒有替徐氏說半句好話,但是章貴妃明白李嬤嬤的意思,是要她回想起當年的自己,無論遇到任何困難,都不肯認命和服輸?墒窃鴰缀螘r,為了要生存下去,也為了爬得更高,她變了,變得不再是原本的自己。
為了能夠站在高處,睥睨整個后宮,她收起那些無謂的感情,強迫自己變得無情、無心,久而久之,就連面對自己的骨肉,也無法展現最真實的那一面,即便想要伸手抱抱孩子,身體就像是被冰封印住,怎么也動不了,甚至母子見了面,也總是不歡而散,那一道墻,堅硬到任何利器都無法擊碎。
將手上的信紙折好收妥,章貴妃不禁在心底嘆息,這么多年了,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打破母子之間的隔閡。
回到干東五所,元禮臉色才稍微好轉!澳稿紗柫四阈┦裁?”
“貴妃娘娘只是問我有關王妃的死,多半聽到一些謠言,起了疑心,不相信她是真的失足落水。”徐敏的心思還在章貴妃身上,只用兩、三句話帶過。
“該死的劉墉!”他用力拍了下幾案,斥罵一句。
“他回京之后,又在父皇面前專挑一些對你不利的事來說,真該將他千刀萬剮!
徐敏見他為自己氣憤難平,反而安慰他說:“皇上和貴妃娘娘若真的相信他的話,早就把我抓起來了,不會只是把我傳去問話而已。”
“你不了脖母妃,她傳你去問話,就已經認定你有罪,我絕不會讓她有機會把那些用來對付妃嬪的手段,用在你身上,”元禮握緊擱在幾案上的手掌。
“我看咱們還是盡快回隆北!
她將小手覆在握緊的拳頭上面!安!這次我不會逃!”
為了元禮,說什么都要把他們母子之間的問題找出來。
“敏敏……”他不懂她為何突然這么堅持。
“既然可以待上十天,那就待滿期限再走,不管怎么說,這里有你的親人在。”徐敏不希望他為了自己,錯過與至親的家人團聚的機會。
元禮逸出苦澀的笑聲!暗拇_是親人沒錯,但他們可不是尋常百姓,不要期望會跟我閑話家常、噓寒問暖!
“但是你在乎他們!毙烀粢会樢娧卣f。
他眼眶發熱,因為她是如此了解自己。
“何況有你在身邊,我也不怕,所以咱們不逃。”她堅定地說。
“好!咱們待滿十天再走。”元禮反握她的手說。
就在這當口,外頭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其中有大人,不過嗓音尖細,聽起來像是太監,還有幾個孩童,稚氣的口吻卻是目中無人。
“……九皇兄!九皇兄!”
“哎呀!十五皇子,你不能就這么闖進去!”
“我也要進去找九皇兄……”
“十八皇子先在外頭稍待,讓奴才進去稟告……”
“閃一邊去!”
“十九皇子別進去,萬一慶王殿下怪罪……”
“你很煩!”
元禮不禁循聲看向門外!按蟾攀俏夷菐讉弟弟來了!
“小小年紀,口氣倒是挺傲慢的!毙烀粢荒標菩Ψ切Φ卣f:“想必千歲在他們這個年紀,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他有些困窘!吧頌榛首,行為難免驕縱!
徐敏笑睨他一眼!袄顙邒哒媸切量!
“咳!痹Y清了下嗓子,門扉就被用力推開了。
跟前跟后的太監們想要阻止三位小主子硬闖,已經太遲了,只能誠惶誠恐地請罪。
“……請慶王殿下恕罪!”
“九皇兄!”十五皇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先朝在座的元禮拱了下手!奥牳富收f九皇兄的騎術一流,不如咱們來比一比!
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也在旁邊嚷著!拔乙惨∥乙惨!”
看著三個年幼的弟弟,因為太久沒見了,實在分不出誰是誰來,元禮挑了下眉梢。
“你們先報上名來!”
已經滿十四歲的皇子高傲地說:“我是元昊,排行十五!
“我是元珍,排行十八!笔䴕q的皇子接著說。
最后的是十一歲的皇子!拔沂窃,排行十九!
元禮二記住他們的面孔。“你們都會騎馬?”
“那當然,不過是騎馬。”三位皇子異口同聲地說。
“口氣還真大!毙烀粼谧炖锕緡仭
十九皇子指著她的鼻子!澳闶钦l?”
她這才起身見禮!芭拘焓辖o三位皇子請安!”
“原來是九皇兄的女人,比后宮那些娘娘生得好看多了!彪m然尚未成年,卻已經有侍妾的十五皇子,不由得上下打量徐敏,就連見過的宮女當中,也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
這可讓元禮有些不太高興!澳阕詈脛e再盯著她看!”
“不看就不看!”十五皇子把目光轉開,現在只想贏過九皇兄,好得到父皇的夸獎。
“咱們來比比看誰的馬跑得最快!
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也搶著要加入比賽行列!拔乙惨!我也要比!”
“小祖宗,你們可別亂來!”伺候他們的太監可是嚇得臉色發白,萬一從馬背上摔下來,自己的腦袋可就不保了。
元禮也不敢冒險,要是出事,會讓母妃為難和困擾,只好折衷。
“要比可以,先讓我看看你的騎術如何。”
“好!”十五皇子一口答應。
“我去牽馬!”說著又往外跑。
另外兩位皇子也跟著走了。
“我就陪他們玩一玩。”元禮嘆道。
可以跟弟弟們一塊兒騎馬,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徐敏也看得出他并非真的不愿意。
“玩是可以,要是十五皇子的騎術不行,你可別真的跟他比!
他也是這么想。“這個我知道,還有你就待在干東五所,可不要亂跑,不管誰說要見你,都不要理會。”
“若是皇帝要見我呢?”她笑問。
“就說……”元禮頓了一下!暗任一貋碓僖黄鹑,要是惹父皇不高興,一切后果由我承擔!
徐敏噴笑一聲!笆,快點去吧!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皇帝如果真的要見她,還是得去,不能給元禮增添麻煩。
“那我走了!”他這才離開。
她目送元禮出去,希望他玩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