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飯店迎來了一場熱鬧的耶誕舞會。
舞會是在泳池畔連上中庭花園那一大塊空地辦的,請了樂團來演唱,參加的賓客個個戴上精致的面具,有些還刻意租了歐洲宮廷禮服,衣香鬢影,繽紛絢爛。
舞會的最高潮,自然是飯店王子周在元的相親活動,居然還真的有人報名了,而且人數還不少,輪番站上舞臺,宛如選美小姐那般爭奇斗艷,秀身材,展才藝。其中最令人驚訝的,是某個飯店女職員也上臺了,不但上了臺,還當場抱了一架古箏,彈了一曲《鳳求凰》,最后還拿著麥克風吐露一段情真意切的告白,溫柔婉轉地傾訴她對大少爺的仰慕是多么可歌可泣,天地可表。
眾人都被她驚呆了,即便是其他報名的競爭者,也做不到如此厚顏無恥——可以當眾對一個連講都沒講過幾句話的陌生男子來這么一段露骨又夸張的表白,也實在太花癡了!
而且她還是飯店的員工,這場面說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幾個在場的高層主管都變了臉色,這要是傳了出去,人家會說他們員工素質不好,教育訓練有問題呢,對飯店形象肯定是負面影響。
“多多,你瘋了嗎?”
趁著場面一團混亂時,羅愛理將錢多多拉離現場,她這個俏皮活潑的組員,正是今夜彈奏〈鳳求凰〉的女主角,兩人躲在圣誕樹后,她氣急敗壞地追問。
“你怎么會做出那種事?你真那么喜歡大少爺?”
“愛理姐!眲倓傟J了大禍的錢多多笑起來卻是一臉淡定。
“我看起來像為大少爺發瘋的模樣嗎?”
不像。
羅愛理審視眼前這年輕的女孩,她眼眸晶亮,粉唇微翹,笑意清甜剔透如枝頭的露珠,盈盈欲滴。
她看起來很冷靜,胸有成竹,確實不像是為愛瘋狂。
“那到底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羅愛理不明就里。
“我有我的理由。”錢多多淡淡說道。
說了等于沒說。羅愛理蹙眉。
“愛理姐,你別擔心。”錢多多看出她的憂慮,撒嬌地勾著她臂膀搖晃!拔易约喝堑穆闊易约簳鉀Q。”
“你真的能解決嗎?”羅愛理翻白眼,蔥指點了點女孩的額頭。“我剛看總經理臉色很難看,你等著挨罵吧。”
錢多多滿不在乎地聲聳肩。
羅愛理見她這副樣子,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無奈地嘆息!胺凑悄阕约宏J的禍,你自己心里有數就好了。”
“放心吧!沒事的!卞X多多很樂觀。
羅愛理不曉得她這份樂觀從何而來,搖搖頭!澳悴粫X得做了這種事還能夠船過水無痕吧?萬一大少爺真的決定欽點你當他老婆怎么辦?”
錢多多聞言,瞬間陣光一閃,猶如一潭深湖,自最底處漾開圈圈漣漪,她飛快地斂下羽睫,掩飾那微微奇異的眼神,再揚眸時,又是平常那個俏皮活潑的大女孩。
“跟你打賭,他不會的,他啊,可驕傲得咧,怎么可能娶我這么一個鄉下丫頭?”
所以今夜鬧這一出,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玩笑、一場游戲嗎?
羅愛理盯著言笑晏晏的女孩,再一次覺得自己恐怕真是老了,三十歲的她可沒有勇氣這樣胡鬧。
前方的圣誕樹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流光璀燦,她低下眸,怔忡地看著樹下那一雙依偎而笑的雪人娃娃,不知怎地,心弦陡然一緊。
坐在飯店酒吧臨窗的吧臺邊,鄭雍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株位于花圜中庭的圣誕樹,以及樹下那對玉雪可愛的雪人娃娃。
周在元在他身旁的位子落坐,順著他目光的方向望過去!奥犝f那兩個雪人是你送給我們飯店的?”
鄭雍一凜,沒有承認也不否認,默默地喝酒。
周在元瞥他一眼,招手向酒保點了一杯跟他I樣的雙份威士忌。
“你怎么有空來這里?”鄭雍轉頭看他!敖裉焱砩喜皇悄愕倪x妻宴嗎?怎樣,征選到老婆沒?”
周在元分明聽出他話里的嘲諷,卻是不動聲色,接過酒保遞來的威士忌,舉杯啜飲。
許久,他才意味不明地沉沉揚嗓!坝袀女人,剛剛擺了我一道。”
“誰?你是說在你的選妻宴上嗎?”
“嗯!
“是誰那么大膽?”
“一個打掃女傭!
打掃女傭?鄭雍一愣,不自覺地聯想起羅愛理,神色微變。
周在元敏銳地觀察到他不自在的表情,俊唇一勾,似笑非笑!胺判模皇悄隳莻前妻!
鄭雍松一口氣,表面故作淡定。
周在元微微一哂,也不知是玩味或嘲弄。“不過跟你前妻也有點關系,那個女人是她那一組的組員!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讓你這么火大?”鄭雍忍不住好奇,開始后悔自己方才貪圖安靜,沒去湊那場假面舞會的熱鬧。
周在元捏緊酒杯!八萘艘粓龊脩颍颜麄活動鬧成了一個笑話!
演戲?笑話?鄭雍挑了挑眉。也就是說,這場選妻宴無疾而終嚷?
鄭雍期待好友進一步的解釋,但周在元顯然不欲深入討論這個話題,板著一張臉,一聲不坑。
鄭雍打量好友難得陰沉的側面。看來那女人真的惹毛他了。
“關于我姐姐,你到底怎么想的?”沉默半晌后,周在元轉了個話題。
這話題夠尖銳。
鄭雍無聲地嘆息,端正臉色。“在元,我知道你姐姐是個好女人,不過……”
“不過你心里還是放不下你前妻!敝茉谠o靜地打斷他的話。
鄭雍苦笑。
周在元駿眉。“你就那么愛她嗎?那女人當初不是背叛了你?”
鄭雍一震,好一會兒,黯然搖首。“她沒有,是我誤會了她!彼麧瓭氐驼Z,簡單地敘述關于Jason那件事的來龍去脈。
周在元聽了,也不禁悵然!八谷皇菫榱私桢X……”
“而且是區區兩萬元人民幣!编嵱貉a充。
周在元完全能領會好友的懊惱,如果是自己的女人為了那么一點點錢低聲下氣去求別的男人……
“你一定很悔恨。”他低聲評論。
“豈止悔恨,我剛聽時,幾乎想殺了我自己。”鄭雍咬牙低語,仰頭一口喝干杯中殘酒,辛辣的酒精灼痛著喉嚨。不知是否是空腹喝酒的關系,胃袋隱隱有些絞痛,他擰了擰眉。
“所以你打算把她追回來?!”
“我是這么想,可是……”
“她不愿意?”
“對,她不愿意!
“為什么?她不愛你了?”
仿佛漫不經心的一句問話卻猶如最尖銳的利刃,深深插進鄭雍心扉,他惱得瞪好友一眼。
“你說話一定要這么狠辣嗎?”
狠辣?周在元一臉淡漠。“我只是實話實說。”
鄭雍恨得咬牙切齒,超想痛扁這個無情無義的損友一頓,他收拾急促的呼吸,好不容易才尋回冷靜。“她還是愛我的,我感覺得出來!
周在元迅速投給他“你確定嗎”式的一瞥。
鄭雍倏地握了握拳頭,拚命告訴自己要淡定,跟這個腹黑男認真他就輸了。
“你姐今天下午來我屋里,她發現了還是會吃醋!
“我姐去你那里做什么?你沒對她怎樣吧?”周在元完全偏離了重點。
鄭雍瞪他。“你把我當成那種下流的色狼嗎?我當然沒對你姐做什么!”
“沒有就好!敝茉谠ǖ睾染啤
肚子又痛起來,難道是被這家伙氣的嗎?
鄭雍伸手暗暗撫揉腹部。他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葉子航老說周在元這大少爺不好搞了,果然很難相處。他怎么到今天才看出來?
“既然你堅持你前妻還是愛你的,為什么她會不肯回到你身邊?”
這話分明就是懷疑他的判斷。
鄭雍瞪視自己握拳的雙手,奇怪自己竟還能忍著沒有一拳揮過去,當上一家公司的執行長,他脾氣也比從前好多了!
感嘆一陣后,鄭雍才幽幽揚嗓!八f她三十歲了。”
“這跟她幾歲有什么關系?”周在元不懂。
就知道這家伙不懂,男人怎么能輕易懂得女人心中復雜的海底針?就連他自己也是待在這酒吧里琢磨了好幾個小時才總算理出一點頭緒。
鄭雍長長地嘆息!拔蚁脒@意思是她不年輕了,沒有勇氣再從頭來一遍,如果她答應跟我復合,我們的婚姻就真的能夠順順利利維持下去嗎?會不會又出現別的問題?”
“想那么多!”周在元有些不以為然!耙郧澳銈兊膯栴}是出在沒錢,現在“有錢了,還怕重蹈覆轍?”
“我想,不是因為錢的緣故。”如果是,她早就肯收下他給的贍養費了。
“那是什么緣故?”
“是因為她心中有個結!
“什么結?”
鄭雍不語,深思地用手慢慢轉動空酒杯,瞳光明滅不定。
“我會找出來的!
回到宿舍,羅愛理發現桌上放著一個包裝華麗的禮盒,盒子上系著一朵緞帶扎成的玫瑰花,花瓣間夾著一張圣誕小卡,寫著她的名字。
是送給她的禮物。
會是誰送的?
腦海不由得浮現一張斯文英俊的男性臉孔,她不希望是他,但芳心卻不可自抑地評評跳動。
她坐在桌前,雙手顫顫地解開包裝,打開禮盒,剝去了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泡棉,出現的是一顆晶瑩剔透的雪花球。
雪花球里,靜靜地飄著雪,一對可愛的雪人娃娃坐在雙人秋千上。
羅愛理心房揪緊。
她怔怔地瞪著桌上的雪花球,瞪著那白雪琉璃的小小世界,呼吸斷了,心韻亂不成調。
許久許久,她才抬起虛軟無力的手,拈起那張圣誕小卡,卡片里,只有一行瀟灑俊拔的字跡——
下雪的日子記得想起我。
一滴清潤的珠淚墜落,暈染了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