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越來越弱了。
于凡抬手輕拭額頭薄汗,深深吐了口氣,挺直身,茶簍里新摘的茶葉,約莫能制兩斤東方美人手工茶。
遠眺茶園下方如鏡般明麗的峨眉湖,看鸕鶿與鷺鷥成群環(huán)湖飛過,她放下茶簍,盤腿靜坐,靜靜讓陽光的能量流入日漸轉(zhuǎn)弱的身體。
這么做改變不了定局,她的能量依舊逐漸轉(zhuǎn)弱,她十分清楚,這一世,也許……就是最后一世了。
她被禁錮的靈魂,一世又一世,在這個曾多次毀滅又多次新生的星球輪回。
十分鐘后,她睜開眼,感覺光帶進來的氣在她身體里流動。她起身背起茶簍,步出茶園。
今天陽光很好,她手勁溫柔的將新采的茶攤在陽光下做日光萎凋。
走進涼亭,她繼續(xù)靜坐,這涼亭匯聚四方流動的能量,她輕納吸吐,風襲來,將水氣卷入鼻息,她忽然睜開眼,她聞見他的氣味了。
在今天之前,她只能感覺到他的能量在遙遠的東北方,這一刻,風帶來他的氣味,他已經(jīng)抵達這個海島了。
陽光轉(zhuǎn)烈,她起身走出涼亭,翻動日光下的茶葉,心緒浮躁,無法平靜收納流動的能量,許久,她將做好日光萎凋的茶葉收進室內(nèi)。
她替自己倒了杯開水,坐下來等待,不一會兒,她開始翻動茶葉,逐漸飄出茶香,幾次翻動后,她走到爐火前,起鍋開火,將萎凋好的茶葉放進大鍋里炒,將炒過的茶放進大盤,開始捻茶。
她專注揉捻,揉出更多茶香,額頭又滲出薄汗,一整天過去,夜已深了,她手里的茶葉已用布巾揉成一團一團球狀,數(shù)次反復(fù)后,她又一團一團解茶,期間聽見遠處幾聲犬吠,以及忽遠忽近的蟲鳴蛙聲……
解開所有揉成團的茶后,她將茶送入烤箱進行干燥,此時天已將亮,她迎著向陽背門的那扇窗靜坐,再一刻鐘就要日出,是天地能量最翻涌的時刻。
聽見車引擎聲由遠至近,不久停在門前,她閉眼凝定,感受破日而出的能量從窗口進來,流進她身體。
門被打開,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紙袋被擱在桌上,葛烈安拉開椅子坐下,安靜無聲的喝了一杯水。
日出兩刻鐘,她睜開眼看見流動的能量,那光景只有一眨眼,是宇宙間最真實的景象,萬物其實都是單純能量,眨眼過后,她看見的又是實體了。
她起身,轉(zhuǎn)頭朝面對她坐著的男人微笑。
“吃早餐!蹦腥撕啙嵉恼f。
“謝謝!彼咄雷。
葛烈安打開紙袋,拿出一盒切好的新鮮水果,一個黑糖饅頭、一杯五谷精力湯,這些全是他在天將亮前親手做好的。
她坐下來,先喝了五谷精力湯,再吃起水果。
“茶烤好了,我?guī)湍阊b袋,慢慢吃!币娝_始吃早餐,他起身將烤箱里的茶拿出來,分裝進四個茶袋,讓機器抽真空密封。
兩斤美人茶,花去她一日一夜。
她慢條斯理吃完水果,拿起黑糖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咬,手工制茶時,她只喝水,不進食,這是她一日夜未食后的第一餐,她卻無饑餓感,吃得緩慢。
葛烈安將包裝好的茶裝進紙袋里,走過來,等她終于將黑糖饅頭吃完,說:“我送你去車站。”
“謝謝!
提著紙袋,他走在前頭,打開副駕駛座車門,等她上車。
她坐進車子里,伸手要拉安全帶,“我?guī)湍!备鹆野步舆^安全帶,彎身替她系妥,“他來臺灣了!
“我知道。”她望進男人的眼,那雙眼清澈干凈,男人的靈魂是干凈的,幾百世流轉(zhuǎn)淬煉,煉盡了所有雜質(zhì)。
他跟她……都是蒼老的靈魂,住在新生的軀體里。
“我以為你的能量快耗盡了!
“是快耗盡了,但還是能感覺到他!彼裏o奈地說,他用強大咒術(shù)禁錮她一世又一世,讓她的靈魂無法從累世記憶里解脫。
“于凡……”
“嗯?”
“你只要記得……生生世世,我都愿意竭盡所能守護你,就算你耗盡所有能量,我也會找到你,至少保你生活無憂!
“葛烈安,到這一世為止吧,你可以輕而易舉解除禁錮,他詛咒的對象是我,你實在不必——”
“于凡,從這片天地最初始,我就是跟你一起降落的能量,幾百世轉(zhuǎn)換,我們早已不再是純粹的能量,天地萬物都染了情字,我對你也是情。也許,你試著愛他,他下的禁錮就會解除……”
“他恨我!庇诜部嘈。她記得那一世,他恨極了她,恨到使用神力對她下了詛咒,要她生生世世帶著記憶轉(zhuǎn)生,生生世世都記著他,直到……直到……
直到什么呢?于凡嘆氣,那一世斷氣前,她聽見他的詛咒,卻因在從生跨進死的剎那,沒聽見最后一句。
往后的每一世,她都想著,究竟要到什么什么程度詛咒才會解除?他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直到天荒地老嗎?他是宇宙間最古老的能量,不可能不明白,沒有所謂天荒地老,星球、宇宙不斷在重生與毀滅間流轉(zhuǎn)變換,沒有起點、沒有終點……
他禁錮她的最后一句話,究竟是什么?
如果那一世,她能晚一刻度過死門,聽見他的話語,也許她跟葛烈安都已經(jīng)解脫了。
她帶著累生累世記憶轉(zhuǎn)生,生生世世記著他,與他相逢,而他總是愛上她,最后又恨她……
“你真覺得他恨你嗎?”葛烈安笑容很淡,“無論如何,于凡,我會護你,你什么都不用擔心!
“葛烈安,是我對不起你,你本可如風般自由來去……”于凡有些感傷。
“我是自由的,只是我選擇護你,如此而已!备鹆野驳徽f。“下回你來之前,或許就會與他重逢!
“嗯。”于凡應(yīng)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