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陶涼玉在吳管事與方九等人的陪伴下,送丈夫進入準備好的一間凈室。
為免他擔心,陶涼玉不敢流露出心中的憂懼,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舍得放開。
“相公,我在外頭等你!
他深睇著她,將她的面容牢牢鐫刻在心,朗笑著寬慰她,“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勉強擠出一抹微笑頷首,出去前,她朝陶時先躬身施了一禮,“陶大叔,我相公就有勞您了。”
陶時先點點頭,“時辰差不多了,夫人請出去吧。”
她依依難舍的看向丈夫,在侍雨的攙扶下走了出去,一步三回頭,直到凈室的門被闔上,她才敢讓懸在眼里的淚落下來。
“夫人,莊主一定不會有事,您別著急!笔逃陝竦。
“沒錯,陶大夫醫術精湛,定能解了莊主身上的毒,夫人莫要太憂慮!狈骄乓哺鄤。他是直到今早被召來莊子里,才得知自家莊主身中劇毒的事,驚訝之余,也豁然明白他先前為何那般急著想讓夫人熟悉莊子里的買賣。
吳天瞬也安慰了她幾句!胺蛉,您要相信莊主,他定能挺過去的!
對這些人好意的勸慰,陶涼玉輕點螓首,此時的她擔憂得說不出話來。
她寸步不離的守在凈室前,癡癡的望著凈室的門。
她想起她先前曾作過的那個惡夢,夢里的他猝逝,他們就這樣陰陽兩隔,她害怕惡夢成真,恐懼得緊掐著雙手,縮著肩膀顫抖著。
孟兆抱著劍,倚著柱子守在門前,見狀忍不住說了句,“夫人過于柔弱不夠堅強,一直是讓莊主最擔心的。”
他這話彷佛一根棒子,狠狠朝她敲來,陶涼玉緊咬著唇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比誰都比明白丈夫最牽掛的就是她了,他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不能再讓他放心不下,遂強打起精神來。
“我知道,我會堅強起來,我去看這個月的賬冊,這里就麻煩孟大哥看著!
孟兆看著她離去暗自點頭,宋憶風先前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看來并沒有白費心思,這位夫人確實有些長進了。
白天陶涼玉處理莊子里的事,晚上就來凈室前守著,為了避人耳目,除了少數的幾個人,莊子里大部分的人皆不知這時宋憶風正徘徊在生死關頭。
短短兩日的時間漫長得讓陶涼玉覺得彷佛度過了無數的年頭,她苦苦盼著那扇閉闔的門開啟。
第二日,眼看著紅日即將西沉,而那扇門扉仍緊閉著,她臉色越來越蒼白。
侍雨擔憂的扶住她,兩眼也緊盯著前方那扇門,期盼著它快點開啟。
連孟兆此時的神情也有些凝重。
半晌后,嘎吱一聲,門扉開啟,陶時先緩緩的走了出來。
“陶大叔,我相公怎么樣了?”陶涼玉急切的上前詢問。
“他沒事了,毒已解,人就在里頭,晚點就會清醒!蓖畠簯n急的神色,陶時先嗓音嘶啞的說完,便徑自往外走去,此刻所有的人都只關注著宋憶風,沒人留意到他搖晃虛弱的身影。
聽見丈夫已無恙,陶涼玉心急的走進去,見到他躺在床榻上昏睡著,她快步走到床榻邊,喜極而泣的抬手撫摸著他的臉龐。
“相公,陶大叔說你沒事了,你中的毒已解了。”說著,她情難自禁的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胸口,嗚嗚咽咽的把這兩天不敢流出的淚一股腦的哭了出來。
“太好了、太好了……”侍雨也在一旁抹著眼淚說道。
孟兆抱著劍,嘴勾起了一抹笑,旋身踱了出去。
嘖,他的馬場沒了。
當晚,宋憶風便蘇醒過來,感覺胸口那糾纏著他,彷佛催命符般的疼痛,如今已然消失不再,讓宋憶風明白他是真真切切的度過了這場死劫,籠罩在他心上數個月的憂慮至此消弭一空,他有種重獲新生的喜悅,緊緊擁著妻子。
“涼玉、涼玉,今生我們能夠相守到白頭了!
“嗯、嗯!彼龤g喜得說不出話來,喜極而泣的靠在他懷里。
待兩人欣喜的心情平復下來后,她滿懷感激的說道:“這一切都多虧了陶大叔,我們要好好謝謝他!
“他人呢?”他問。
“他應是回房里休息了!
“明日我們親自過去向他道謝!比舴撬,今生他們兩人已無緣再相見。
然而休息一夜之后,兩人去向陶時先答謝時,卻已找不到他,只見桌上留下了一封書信。
兩人急忙拆信閱之,信中只簡單的留下幾句話——
人生聚散如浮云,終有相別一日,勿念勿尋。
看完信,陶涼玉備感不舍,“陶大叔他前后救了我們夫妻倆,這大恩都還沒報答,他為何要這么匆促的不告而別?”
宋憶風卻有股不祥之感,想起先前他在為他療毒前,所說的那番話——
“憶風,我與妻子膝下唯有涼玉這個女兒,倘若此次成功祛除了你體內的毒素,盼你日后一心不改,好好待她!
說完之后,他為他扎了幾支銀針,令他整個人失去意識,是以他并不知道他究竟使用了何種方法,解了他身上的毒。
只在昨夜醒來后,發現他胸膛上有道傷口,不過那傷口已敷了藥、止了血。
如今仔細回想他說那番話的情神,宋憶風覺得那宛如訣別之言,再聯想起他先前將那些藥方子交給涼玉之事,不由得心下暗驚。
他不敢告訴妻子,暗中派人去尋找他。
找了幾日無果,他靈光一閃,想起了數日前,陶時先曾向他探詢過他妻子埋骨之處,急忙派人去查看。
撐著最后一口氣來到亡妻的長眠之地,陶時先倒臥在墓碑前。
鬼影之毒無藥可解,他所用的方法是以命換命。
他先施用金針將宋憶風體內的毒素引到某一處,再劃開一道傷口,讓毒血流出,再佐以驅毒的藥物讓他服下。
但這些不足以完全清除那些毒素,他一邊繼續逼毒,一邊以嘴吸吮,將毒血從傷口處吮出,然而那些蓄積了數個月之久的毒血至為歹毒,一沾到便如附骨之蛆,來不及吐掉,便滲入他的體內。
待為他吸吮完毒血,他的身子幾乎要熬不住,他服下事先準備的一味毒藥,采以毒攻毒的辦法,暫時拖延住了毒發的時間。
出了樂云莊,他坐上事先雇好的一輛馬車,便一路趕來此地。
他用盡最后的余力抬起手,輕柔的撫摸著妻子的墓碑,臉上那溫柔的神情就彷佛他在撫摸的是摯愛的妻子。
“亞雪,我回來了,我找到鸞鳳和鳴珠回來了……可已來不及了,我只愿我們來生能再為夫妻,彌補我這生對你的虧欠……”說完這些,他嘔出滿嘴的血,他抬起握著鸞鳳和鳴珠的手,抹了下唇邊的血,輕聲的再對著妻子述說。
“等我,來世……我定不再負你……”輕喃的嗓音如風一般飄散在空氣中。
最后,他依稀彷佛看見了妻子俏生生的身影來迎接他,沾滿鮮血的唇瓣含著一抹笑,徐徐闿上雙眼。
他握在手里的那枚黑黝黝的珠子突然散發出一圈光芒,下一瞬,便消失在他手中,宛如追隨著他的魂魄一塊去了來世。
其后,宋憶風從派去的人那里得知陶時先死在他妻子墳前,心下一慟,雖然不知他是用了何種辦法,卻猜得出他定是用自己的命換回他的命。
思量許久,他決定將此事告訴妻子,并將他是她親生父親的事一并告之。
“你說什么?陶大叔死了?!而且他還是我的親生父親?”聞言,陶涼玉震驚得難以置信。她終于找到了母親盼了許久都盼不回的父親,可是卻在得知這消息時,發現他已經不在人世。
“為什么會這樣?你先前為什么不告訴我,直到他死了你才告訴我這件事,又有何用?”她哭得泣不成聲。曾經父親就在她身邊卻無法相認,如今她再也沒有機會當著他的面喊他一聲爹了。
宋憶風將哭成淚人兒的她擁入懷中,“是他不愿讓你知道這件事,要求我暫時隱瞞下來。”
“他為什么要瞞我?為什么?他難道不愿意認我這個女兒嗎?”她悲泣的問。
“不是,是因為他覺得愧對你們母女,無顏見你。但你要明白,當年他之所以離開你們母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遭到了殘忍的刑罰,無法再面對你的母親,他所遭受的痛苦,絲毫不亞于你們母女!彼麘z惜的拭著她的淚,將陶時先不愿與她相認的苦處告訴她。
接著他勸慰道:“涼玉,我們去安葬了他吧,他與你母親被迫分離多年,不得相守,我們把他們合葬在一起,讓他們來生能再為夫妻,以彌補今生之憾。”
她淚漣漣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