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睡?”他帶著睡意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嗯。”本來為了怕吵醒他,所以小心的克制著自己不要太頻繁的翻身,但現在他既然醒了,就不再顧忌,側轉了個身,背對著他。
他那邊靜了一會,以為他很快又入睡了,可是沒有,他也翻了個身,她能感覺到他躺的方向與她相同,因為他的鼻息微微的拂在她后腦勺。她的床是普通尺寸的雙人床,一個人躺很舒服,如果睡了兩個人,就必須很貼近的靠著,才不會有翻到床下之虞。
“小慧,你打算留在這個城市,不回臺北了嗎?”他輕聲問著。
“嗯!彼诤诎抵悬c頭。想要粗聲粗氣的拒絕他的陪伴,對他說想睡就睡,別煩她——但,心中雖是這么想的,嘴巴卻不肯執行。在這個時刻,還是讓他陪陪她吧,別嘴硬了。
他的手輕輕撫著她披散在枕上的秀發,手勁很輕,她想要制止,卻沒開口,還在醞釀情緒時,他已經又開口——
“你想在這里買房子,可你并不確定自己會在這所私立高中教多久,也許等你買了房子,下一份工作卻是在臺灣的任何一個地方,你覺得這樣合算嗎?”
“如果哪天學校不給我下個年度的聘書,我還可以去補習班教課,這些實際的問題,我當然都想過了!
“……為什么你就是想待在這里?家人親友都在北部,就你一個人跑來中部,你不知道李媽很擔心你嗎?”
“這里有什么不好?天氣好、交通便利、房價穩定人人買得起,整個城市熱鬧卻又不擁擠,正好符合我的需要。而且我這里也有朋友,別說得我好像一個人在這里孤苦伶仃的過苦日子,我過得很好,雖然你們總是不相信。”
身后的他沒有馬上接著說話,沉默了好久,久到她以為他又睡著了,好奇的想翻過身偷看一下時,他才又開口:
“這次我們見面至今,你都沒有問我為什么出現。小慧,你知道我為什么回臺灣嗎?”
“一定是家里幫你安排了工作!边會有別的嗎?而且肯定是主管的職位,對外宣稱“從基層做起”。
“嗯,我回來幫忙家里的產業轉型。爸爸要我從基層做起,不要張揚。”
“只要給的位子不是總裁、總經理什么的,都叫基層對吧?”也不問他是當經理或課長主任什么的,反正肯定不會是當工友。她暗自翻白眼。雖然早就知道他家的價值觀與正常平凡人相距非常遠,但每次總還是會感嘆同是生活在臺灣,怎么彼此認知上差那么多?!
“小慧——”他低笑,由笑帶出來的氣息拂在她耳后,她才知道他不知道何時悄悄挪近,整人個已經貼在她身后。
“你閃遠點!”
在她斥責的同時,他一只手臂已橫過她腰,松松的靠在她身體曲線的收束處,好愜意好稱手的樣子,居然就在那里占地為王,不肯挪開了。
她的腰側是身體的敏感處,雖然沒有被惡意的搔癢,可是她的身體本能的為之微顫,整個人抖了抖,所有的力氣都發不出來,只能咻咻的直喘氣。他貼得太近了,近到她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薄荷香皂味——明明是相同的沐浴用品,怎么從他身上聞起來,竟然不一樣!顯得那么擾人,那么……要命!
“原本,我是打算就留在美國打拼出一番成績的,可是,我還是回來了!
“是混不下去了吧?”她冷哼。但冷哼很快轉為壓抑的尖叫——“啊!”
他這個小人!居然趁她不注意時,偷偷勾撓了她腰側一把。她反應迅速的回擊,出手如電捏住他手背上的肉,毫不客氣的扭了起來,腳更是抬起來往他陘骨瞄準而去——
他閃得很快,但還不夠快,總之,還是教她得手了,痛得直抽氣,也不再客氣,霍的翻身而上,先抓住她兩只行兇的利爪,然后將她雙腳給壓制在身下,牢牢夾住。
費了好大工夫,才終于將她爪子給收服在她頭頂,代價是臉上多了幾道抓痕、頭發被扯掉幾根。
因為是深夜,而且兩個成年人在床上打床架,畢竟是羞于啟齒的幼稚行為,他們自從國小畢業之后就沒再這么做過了,知道這種事太丟臉,所以一切的暴力都在無聲中進行,中間若有痛呼聲,也是極其壓抑的忍下來。
凌晨四點半,在沒有燈光的小套房里,兩人喘息著、對望著。
在黑夜中睜眼久了,已經能適應,可以微弱的辨識著對方的輪廓,也能看到彼此眼中那一點晶亮,雖然無法確實解讀那其中的意涵,但只要彼此深深望著,也就足夠了。
“小慧……”他呢喃。
“你好重,別壓著我!彼龤馓摰拿钪曇魡〉。
“我手肘撐著,不會壓壞你!钡托。
臉蛋蒸騰著熱氣,她覺得口干舌燥,硬聲道:“說話就說話,為什么非要這樣?滾下去啦!”
“那可不行,我沒有力氣再抓你一次。你知道,我其實很困也很累,而且當你有萬全的準備時,我是抓不到你的。抓不到你,就別想你會好好聽我說話!
“哼!”這男人太了解她了,所以她只能以冷哼表達不滿,并暗自尋機等待他放松時,再一腳把他狠狠踹到床下去。
“小慧,我不能讓我們之間就這么算了!彼p道。
她一怔,身子突然定住不動。
他知道她在聽,接著道:
“我離開臺灣去美國讀書,除了你所說的崇洋媚外趕流行之類的因素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想要跟你徹底了斷。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吧?”
她無語。
“就如同你明明可以是T大中文系的榜首,卻只填了中南部的學校,最后更是跑到高雄師大去讀了六年中文系。你這么做,也是為了與我了斷對吧?”
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以為光他一個人,就能讓她為此跑到南部去讀書、落腳在中部定居?他有這么大的面子嗎?她心中暗哼。
“這八年來,我們各自經歷了許多事……我在美國……”他頓了一下,以含蓄的語調道:“其實混得還不錯,所以爸爸才希望我回來。而我之所以答應回來,是因為——”
她突然打斷他可能的感性告白,很殺風景的警告道:
“你可別說是為了我回來!我們沒有那種交情,你省省吧!”
張品曜的嘴角微微一抽,雖然不意外她會先聲奪人的說出這樣的話,但一旦真的做了,還是會讓他感到好無力。
不過,無力歸無力,久經她毒舌涼語的訓練,他現在已能平和的將想說想做的都完全達成,不必被她所干擾。
“小慧,你還是這么的冰雪聰明,我回來就是——”
“別說!我要睡了!別吵,我不想聽你廢話!”
“小慧!你要面對現實——”
“你這個張三才應該面對現實,現實就是不管你回來干什么,總之就是別扯上我!我不想參與你的任何事!”
“你——”
“就說了不要聽,你是聽不懂嗎?”她不合作的開始掙扎。
“李、燈、慧!”他一字一句的咬牙低叫。
這三個字像是個定身咒,將她給定住了。
她不是嚇傻了,而是氣壞了!
但不管她再怎么生氣,還是必須乖乖的聽他說完他想說的話——
“你聽好,我想要知道我們可以有怎樣的未來,所以我回來。我不再逃避了,而你,也不應該!
說完,趁她還沒氣回神,低下頭,偷來一記吻。
*
……你似乎非常膽小。
“又是你!崩钕氚l現自己已經能處變不驚。
她知道她在作夢,而這道怪異的聲音進入了她的夢境。
……你適應得很不錯,算是我見過精神狀態最健康的人。
“那個鏡子的變化,與你有關對吧?”時間寶貴,李想沒浪費時間寒暄,開門見山就問。
……不是跟我有關,應該說跟你有關。是你啟動了它,讓它發揮了作用。
“我?”李想想不起來自己對鏡子做了什么,她唯一做的就是買下它而已啊。
……總之,你已經啟動了它,它將會為你帶來豐富多變的生活,好好享受這奇特的機緣吧。這是千載難逢的幸運,你不該害怕,應該要喜悅。
“可是我并不想要!”她低叫。
……你已經啟動了它,就只能選擇亨受它。(無可商量的語氣。)
發現那聲音好像認為自己已經將事情交代完,仿佛就要走人的樣子,她連忙問道:
“等等!至少告訴我那鏡子會不會對我造成傷害?它這情況會持續多久?如果我將它丟了是不是就能擺脫它了?還有,這個鏡子,到底叫什么東西?它到底有什么功能?”
她一連串的問題太多,所以對方花了好一會才將她的問題消化完畢。
……它不會跳出來,因為它不屬于這個空間,所以不管鏡子里有什么東西,都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傷害;持續到與你緣分結束為止;它現在屬于你,在這段期間,你擺脫不了它;這鏡子,叫明見心鏡。
“明見心鏡的功能是什么?”她可沒忘記這最重要的一點。
……功能嘛……(很莫測高深的停頓)……這么說吧,它可以讓你成為魔鏡。
魔鏡?!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哎,別走!”她急得大叫。
可是那聲音已經不存在了。
“至少讓我問一下,我該怎么與一面詭異的鏡子共處一室!還有它通常會在什么時間產生異變?如果知道了,我好做心理準備啊!彼粷M的道。
*
在不滿、驚恐、好奇的情緒交雜下,總之,李想開始與一面奇怪的鏡了共處一室。
她不是沒想過將鏡子退回給孝琳,可是當她動了這個念頭時,本來很輕的鏡臺,竟像是在書架上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搬下動。直到打消丟棄的心思之后,它又可以搬動了。
然后,她聯絡到孝琳時,卻發現她人在越南幫客戶采購紅木家俱,要忙到十天之后才會回臺灣。在電話中一時也很難跟她講清楚自己這邊發生的事,于是只好等她回來再約出來談了?偟门宄@鏡臺的來處,也許可以找到什么線索。
當然,除了鏡子之外,她的生活中還多了一個男人。
于是,她終于明白,人生于世,很難做到你不要什么,就可以真的不要。
她不想要一面會異變的怪鏡子,可是由不得她不要。
她不想要一個為她所討厭的男人出現在她身邊,可是由不得她不要。
她的生活開始改變,在來了一座鏡臺、來了一個男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