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她的記憶停留在她開始腹痛之后,那時小爺確實不在府里,所以……她是真的死了,沒撐著最后一口氣見小爺……小爺是因此而生她的氣嗎?
“爹爹難過了很久很久,誰都不見,每天都守在我娘的墳邊,所以爹爹真的是很愛我娘的!彼昙o還小,還不懂什么叫愛,可是她懂如果有一天爹爹不見了,她一定會把眼睛給哭得什么都看不見。
“……爺如果深愛著夫人,又怎么會要毀了她親手畫的畫冊?”葫蘆低低笑得凄愴,他不要畫冊了,豈不是意味著他已經將她放下?
“可是爹爹如果真的不要了,自己燒了就好,干嘛交給舅舅?”衛玲瓏說話聽似天真,卻有著極為洞悉人心的遲利看法。
葫蘆怔怔地看著她,心里的傷懷消弭了不少。
“好聽明的玲瓏。”真的是個好惠質蘭心的小寶貝,教她不疼她都不行。
“聰明嗎?可我沒有借到書!彼龥]機會跟“它們”好好認識一下。
“那……”原本想提議到外頭玩沙,可是天色陰霾得像是隨時會飄雨,教葫蘆打散這念頭,轉而問她,“你爹爹在招呼客人,現在可能不方便去書房,那你有沒有想做什么?”
“嗯……”衛玲瓏用小手搓著下巴,隨即笑亮了一雙眼。
“對了,你會不會唱歌?歌雅姊姊很會唱歌呢,你也唱首歌讓我聽聽,好不好?”
葫蘆微揚起眉,脫口問:“誰是歌雅姊姊?”她又聽到這名字了。
“歌雅姊姊是當今皇后喔!”
“喔!彼煽跉獾乃查g,她驚覺自己竟把那歌雅姊姊當成假想敵了,不禁羞赧地捧著發湯的臉。
“唱嘛,你的嗓音好聽,唱起歌來一定好聽。”衛玲瓏拉著她的手央求著。
葫蘆有些為難地皺著眉。她是會唱,但是好聽……那是小爺說的,根本不能當真,而說要唱歌的話,教她不由得想去他寫下的誓約。
她輕啟口,替那誓約譜了曲,聲如鶯啼,清嫩悅耳,唱的是小爺當年的誓言。
“月光花下影成對……葫蘆藤上露作陪,夕顏沙畫相思堆……小爺畫諾永相隨……”她唱著,淚水卻不自覺滑落。
“葫蘆,你怎么哭了?這歌曲很好聽呀,別哭別哭!毙l玲瓏一雙小手不住地為她拭淚。
葫蘆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因為她的善解人意而淚流不止。
在她開始有所記憶以來,他一直就在她的身邊,他的叮護寵愛,她曾認為一世不變,可是……如今他卻拒她于千里之外。
“到底是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幫你處理!”衛玲瓏被她抱得快要不能呼吸,卻還是很有義氣地伸出短短小手拍拍她的背,很講江湖道義地聲援她。
那小大人口吻,把葫蘆逗得又哭又笑。
“真的?”
“當然!
“如果是府里很重要的人呢?”
“誰都不準!”衛玲瓏耍兇狠,一副人來殺人,佛來殺佛的狠勁。
葫蘆終于她她逗得破涕為笑。
“可讓我哭的人是你爹喔!
衛玲瓏聞言,義氣瞬間萎縮消失不見。
“爹爹啊……”
瞧她陷入兩難地攢起一對眉頭,葫蘆不禁吻了吻她的額。
“說笑的!
她的溫柔親吻,教徫玲瓏有些出神地望著她,怔怔地直瞧著。
“怎么了?”她不解地笑問。
“從來沒有人這樣親我!蹦鞘且环N她不會形容的感覺,好像她渴望了許久的東西,老天爺終于賜給她了。
“討厭嗎?”
“喜歡!毙l玲瓏撒嬌地撲進她懷里。
“葫蘆,你許人了嗎?”
“你怎會問這事?”心想她八成又有什么驚人之語。
“當我的娘好不好?只要你沒許人,我求爹爹迎娶你,那你就可以當我的娘,我想要一個娘好久好久了!
聽似童言童語,但如此真誠又渴望的語氣,教她紅了眼眶。
玲瓏是寂寞的,她渴望有個娘作陪,而她明明京是她的娘,卻又不能成為她的娘……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小爺再一次迎娶她,可是小爺肯嗎?
他恨不得要她永遠地消失在他眼前呢。
哄著衛玲瓏上床入睡后,葫蘆留下一盞油燈才離開。
走在回仆房的小徑上,她邊走邊想著事情,沒察覺眼前的異狀,直到她拐了個彎,眼前延伸進黑暗的小徑,教她心底狠狠地打了個顫。
“怎么沒點風燈?”她喃喃問著,看著前方黑壓壓一片,她想也沒想地要掉頭走,詭異的是,就連來時路上也不見半點燈半。
一陣風突地吹來,猶如陰風竄動,嚇得她撫著胸口,卻不知道該往哪里退。
天空烏云遮蔽了僅有的月光,黑暗鋪天蓋地將她包圍,教她不住地往后退,雙腳虛軟得快要跌坐在地。
到底是誰弄熄了風燈?她剛剛走來時,風燈明明還亮著的!
“誰?到底是誰?!”她朝著黑暗吼著替自己壯膽。
她怕黑,所以就算入夜,葫蘆齋也是燈燦如晝!而這突里她初到之時,就算入夜,也是到處燈火通明……所以,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把燈熄滅的,對不?
“出來!躲在暗處不是英雄好漢!”她吼著,自以為聲音宏亮,可實際上卻虛弱得像是小貓喵喵叫。
她怕,她真的很怕,為什么要嚇她……
冷風陣陣,樹影騷動,嚇得她抱得蹲下,嘴里斷斷續續地喊著,“小爺……大哥,如霜!”
嗚,為什么沒有人要理她?
她不過是換了個模樣,為什么沒有人認得她?她沒有半點頭緒,不知道自己怎會變成如此,為什么……她比任何人都還想要知道為什么……
就在她抱頭低泣時,突地聽見細微腳步聲,嚇得她幾乎連滾帶爬地跑,壓根不敢往后看,然才跑出兩步,一道黑影閃到面前,嚇得她拔聲尖叫——
“夕顏,是大哥、是大哥!”
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地摟進懷里,教她驚詫地抬眼,昏暗之間,后頭突現的淡淡火光,映亮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大哥、大哥!”她緊抓著,撲在他懷里,像娃兒般的嚎啕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大哥不好,大哥不應該答應如霜的壞主意把你給嚇得魂快飛了!庇T心疼歉疚,不敢置信卻又如此感謝老天,讓他可以再一次摟著親愛的妹子入懷。
葫蘆哭得抽抽噎噎的,驚嚇逐漸退去,尤其在聽完他的道歉之后,訝然問著,“如霜的壞主意?”
“對,都是如霜出的搜主意,你找她算賬去!
見她往自個兒身后一比,她緩緩回頭,就見提著風燈的如霜早已淚流滿面,顫著唇問:“……是夫人嗎?”
葫蘆嘴一扁。
“臭如霜,你明失道我怕黑還嚇我……”那軟綿綿的聲嗓,舉其說是斥責,倒不如說是撒嬌。
如霜聞言,那梗在胸口長達六年的一口氣,終教她可以呼出,然而這一口氣卻像是重走了她所有氣力,教她無力地跪倒在地。
“夫人……”六年前,她眼睜睜地看著情同姊妹的夫人咽下最后一口氣時,便有一口氣時時梗著她,教她吞不下、吐不出,簡直像是要逼死她,如今確認葫蘆真是夫人,滿心歡喜幾乎將她淹沒。
“如霜……”葫蘆走過去輕輕地環抱住她。
“好幾次我想跟你說我是誰,可是總沒機會,小爺不記得我,大哥認不出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對不起,都是如霜不好,如霜沒能將你認出來!痹缭撜J出她的,那神情那聲嗓、那舉止那背影,這天底下豈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
“沒關系,你肯相信就好了,不哭……”她勸人別哭,自己卻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
如霜從懷里取出手絹替她拭去臉上的淚,不由得輕撫著她的頰。
“夫人怎會變成這個模樣?”
“我不知道,當我醒來時,我就變成這副德性了,甚至不知道我是死去的……要是玲瓏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我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彼滩蛔≡俦П缢,她需要一個人緊抱住自己,讓她知道自己還存在著。
“這……”如霜不禁語塞。
這事說來極玄,當初之所以一再懷疑她,并非只是因她跟著顏芩一道進府,更是因為夫人確確實實已經死去,如今又怎會還陽?
“還有為什么府里變得這么奇怪?小爺怎會把二娘給趕了出去?為何不讓任何人靠近玲瓏?”她有滿肚子疑問,一直想問卻苦無機會。
“這……說來話長,夫人,咱們先到那座亭子里,讓如霜慢慢告訴你!比缢日酒鹕恚p柔地扶著她起身,一如多年前她倆互相扶持著。
“我腿軟了……”葫蘆扁嘴,欲哭無淚。
“大哥抱著吧!”御門輕易地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進亭子里,而亭內早已備好了一壺茶。
如霜先替她斟了杯茶,才娓娓道來這些年發生的事。
話說六年前夕顏死后,衛凡無心打理生意,卻造成小有家底的盧家日漸茁壯,直到一日,有丫鬟在盧孟梅的房里搜出了紅花和砒霜,衛凡認為和夕顏之死脫不了關系,于是將二娘趕了出去。
此事之后,衛凡稍斂心神打理生意,卻發現府里有丫鬟竟被盧家給收買,竊取愛內生意賬本和來往商家的品價低標,從此之后,府內的丫鬟每半年便汰換,以免此事再發生。
“那……之所以不認人靠近玲瓏,也是因為怕玲瓏被利用?”喝了茶壓驚后,葫蘆才低聲問著。
“正是!比缢c頭,卻不住地打量她。
“夫人……壓根不記得產后的事?”
她捧著茶,無奈地搖頭。
“打一開始,我一點記憶都沒有,是見到小爺之后才想起的,可是小爺卻對我……他討厭我!彼χ,卻比哭還難看。
“不是的,小爺只是怕有人會讓酷似夫人的人進府,左右他的心思……這些年來,有時進府的丫鬟,確實有些是像夫人的,有時是那雙眼,有時是嗓子,但是那氣韻就是不對,哪瞞得過咱們的眼?”
“才不是,他竟讓顏芩進書房,甚至進他的寢房……”說著,不禁垂著臉,輕撫著被胎記遮掩的容顏。說來,她會變成這德性,還不是他造成的?
“這……”如霜看向御門,他想了下接話。
“夕顏,爺這么做有他的用意!
“什么用意?”
“因為盧家近兩年來開始搶衛家生意,而且一再壟斷一些材料買賣,爺原本懶得理會,可是今年盧家卻開始壟斷染料生意,惹惱了爺。”
“染料?”
“你不是最喜歡染料了?可以讓你染沙染衣料。爺每回到烈陽城,總會帶來各色沙石放在你的院落里,也開了家染坊讓人調制新色,沒了染料,爺就不能再送你彩沙了!
葫蘆怔怔地看著他。
“真的?”
“夕顏,爺不曾將你忘懷,這六年來沒有一刻遺忘,只要他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必定會到你的墳前……”御門頓了下,總覺得這話說起來感覺著實古怪。
“那回你以為小爺要跳湖,小爺就是坐在你的墳前!
“我的墳?”不自覺得,葫蘆打了個寒顫。她就在這里……可這府里有她的墳呢。
“爺說你最喜歡巧思園,所以將你葬在那兒,夜里燈火不滅,周圍栽種著你喜歡的夜來香和牡丹,爺常在那兒發呆,有時喝了一夜的酒,總是靜靜地坐在那兒,雖然他從未提起,但我知道他在想你。”
葫蘆眨著眼,覺得雙眼濕濡刺痛著。想起他的背影,就教她心疼著,可就算跟他說了她是誰,他信嗎?
“所以小爺留下顏芩,是想要對付盧家?”她啞聲問著。
“可以這么說吧!”事實上,就連他也不是很清楚爺到底想做什么。
她深吸口氣。
“你們認為小爺會認出我嗎?”他甚至一再想趕她走。
“會的,咱們都認得出,爺豈會認不出?”如霜秀顏輕展笑意,從懷里取出只小麻袋。
“這甘草糖放眼將日城,也唯有夫人會做!
葫蘆聞言,多了幾分信心。那么,她該做些什么,好讓小爺發現她呢?
“爺的生辰快到了,夕顏何不用拿手絕活讓爺發現?”御門低聲提醒著。
她輕呀了聲,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這一次,她不說了,等著小爺認出她。
絕對要小爺自個兒認出不可,然后……再看她怎么一報還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