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很快就來了,兩人分開不過七天,東隘鋪突然爆出一樁大事——老虎咬傷人啦!
裴巽與一干友伴野游回城,幾人正坐在客棧喝酒,才喝不過兩盅,猛地一個熟悉字眼鉆進他耳朵里。
他忍不住移退椅子偷聽。
鄰桌年輕男子這么說著:“……這會兒伏虎山上的老虎死定啦,我剛才聽見的傳聞,說東隘鎮召了一隊獵虎能手上山,看這會兒時間,鐵定上山把老虎全都收拾干凈了……”
老虎死光了,那那個丫頭呢?裴巽心一緊,腦里浮現錦心渾身浴血,不斷跟人拼命的畫面。
依她個性,她怎么可能坐視不管獵人們傷害她心愛的虎?
他同桌友伴發覺他表情不對,忍不住問:“怎么啦?你臉色好難看!”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裴巽倏地自椅上站起!澳銈兟茫@頓飯記我帳上,我先走一步!
話說完,不等友伴回應,只見他三步并成兩步,眨眼就消失了蹤影。
伏虎山上,錦心單槍匹馬擋在眾人面前,拉滿弓不許人再接近一步。
她不斷解釋,咬傷鎮民的大虎不是她的虎弟,而是其它山頭流浪來的野虎。
里邊人沒人知道,每只虎,都有特定的領地。就像狗兒會撒尿幫自己標出勢力范圍一樣。前兒下午,外來虎闖進伏虎山,碰巧就被牠遇上上山伐木的柴工老魯。一般老虎不會搏命攻擊比牠高大的獵物,尤其伏虎山上的虎群更是對人有種特別的親切感,正是因為牠們識得錦心。
老魯不知老虎習性,一見虎來隨即跑給牠追,外來虎一覺有可乘之機,當然撲上去撕咬。
當時慘叫與虎咆聲引來錦心與她的虎弟的注意。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虎的世界是這樣,外來虎闖進領地,原住虎定要銜命搏斗,這事關虎的尊嚴,非當場分出個高下不可。
錦心則是趁著兩虎嘶咬,悄悄將昏過去的男人攙扛下山。
但這些話,錦心說了又說,一隊人二十多個,就是沒個人相信。
“就算老魯是你救的又怎樣!币荒贻p獵人跨出行列,走來領隊身邊說話。
“告訴你,我們底下鎮民老早看你不順眼。說是人,行徑卻古里古怪,成天住在山上與虎為伍;但說是虎,偏偏又用兩條腿走路。還有你那把弓!”他一啐!澳挠腥藭霉瓕嗜松涞?”
“那是因為你們要殺虎。”錦心挺胸回答:“在我有能力保護牠們之前,整座伏虎山被你們殺得僅剩一對,你們就連小虎崽也不放過!
錦心先前見過的大胡子自行列中出聲:“咱們是獵人,獵人獵虎本是天經地義!”
“況且牠們現在還傷了人!”其它人補充。
“我就說傷人的不是山上的虎。”
“口說無憑。”一名獵人不耐煩地催促!袄系,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她再執意不退,咱們幾人一人一箭,還怕她不退?”
領隊覺得不妥!霸蹅円蝗艘患,那丫頭還有命嗎?”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丫頭!蹦贻p獵人再喊:“哪有人會胳膊朝外彎,光幫虎不幫人!
“說得沒錯!睅兹说暩胶。
“不要再靠近!”錦心將箭矢瞄準年輕獵人額頭,那眼神之專注,在在說明她不是說笑,她是認真的。
年輕獵人被她瞪得身體一陣顫,可礙于鄰旁隊友,又不好把懼意表露,只得瞠大了眼怒叫:“你這家伙!”
“別沖動,有話好說!鳖I隊趕忙阻止,然后望向錦心!霸蹅冊谶@山上遇過那么多次,我算是清楚你的個性。之前我可以不管,但現在老虎咬傷了人,底下官廳派我們來獵虎,這事兒不是你說不準就能算了的,我們一定得替受傷的老魯討個公道。”
“對,一定得討個公道!”大伙同意。
她眼一睇,駁斥:“殺害不是罪魁禍首的虎,也叫討公道?”
被她一嗆,眾人突然說不出話來。
“咱是老魯的妻舅,”一中年男子突然步出!澳阋鄄粴⑸缴侠匣⒁渤,只要你想辦法抓一頭虎,也傷牠一只腳,不啰嗦,咱立刻下山!”
說完,他抽出腰間短刀,往錦心腳邊一丟。
“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錦心一瞄那刀,知道眼前人是故意說來為難。老虎也是猛獸,就算再靈慧,也不可能束手被人砍而不起身反抗。
可虎不能勉強,她能。
“是不是只要有人跟那人受一樣的傷,你們就會甘心離開?”
男子回頭看看伙伴,見其它人不反對,這才遲疑地點頭。
“好。”她收起弓箭,自地上拾起短刀。
裴巽騎著“凝墨”疾馳上山。方才他在山下探過情況,一得知獵虎隊正在山上,不啰嗦,立刻又跨馬奔馳。
老天,一定要讓他趕得上才行。他邊踢著馬腹邊對上蒼祈求,心里憂懼著上了山后,會看見奄奄一息的錦心躺在血泊里。
很快,高坐馬上的他發現對峙于林道中的獵虎隊與錦心。距離還遠聽不見對話,可一當他望見錦心彎腰抬刀,他心里閃過極壞的預感。
“等等……”
一聲喝還不及傳到前方,事情已然發生——
只見錦心吸口氣,在眾目睽睽下,高舉刀朝自己左手臂狠狠一劃,艷紅的血“嘩”地噴濺,嚇壞了眼前一群人。
她不惜傷害自己,就為了保護幾只虎?!
“夠了嗎?”她白著一張臉問。瞧她纖細的身子不住顫抖,就知剛那一刀到底有多疼!
一群人面面相覷,沒人說得出話來。
這丫頭,為什么他每次遇上,她總是受著傷?
裴巽飛身下馬,一箭步沖到錦心身邊。瞧她那一刺有多猛,血口子就像泉涌,一下染濕她右手衣袖。
撕開染血的衣袖,他用力壓她傷口,意圖止血?梢姽砹!血還是像河一樣流個不停。
“可惡!”他突然轉頭大喊:“你們幾個人杵在那兒干么?還不快找布條過來幫忙止血!”
里邊唯一有動作的,是年過半百的領隊。但也只是用刀將包袱布撕成長條,然后遠遠拋給裴巽。大家都嚇壞了,沒人敢靠近錦心一步。
這幾個人心里想的全是同件事——謠傳虎女是山里的“怪老頭”跟雌虎生的,看樣子傳聞是真的沒錯。要不哪個娘胎出生的姑娘家,會像她一樣為幾頭虎砍傷自己?!
裴巽抓來布條緊緊纏住她傷臂?伤齾s沒空多管傷口,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前頭人問:“可以了嗎?你們滿意了,可以下山了嗎?”
一隊人面面相覷,居前的年輕獵人卻不死心,嚷嚷不殺死虎,他不甘心。
錦心一聽,忙掙開裴巽懷抱,意圖要再拿弓射人。
“你夠了沒有,沒看見你手臂血流成這德性?!”裴巽大喝,氣惱她如此不珍視自己。死幾頭虎算什么,人命才是關天啊!
“不夠……”她奮力掙扎。“只要他們還想過去殺虎,我拼死也要擋下他們!”
“我看我們還是回去了。”領隊見錦心那樣,想起自個兒家里也有個閨女,于心不忍了!八家呀洶醇s定砍傷手臂,我們也該依約下山……”
“這怎么成?”年輕氣盛的獵人就是狠心。“咱們一隊人來就是要殺虎,現在連根虎尾巴也沒見著,就這么回去,太沒面子了……”
裴巽一聽火了,倏地起身!案覇栠@位大哥,是人命重要,還是面子重要?”
年輕獵人瞼一紅!拔椰F在說的是虎,會咬人的虎!
“不是!卞\心忙插話,她就怕裴巽也跟著誤會!耙说牟皇腔⒌埽乙呀浾f過好多次了!”
裴巽回頭看她!霸俑艺f一次!
要她說五百次都行。錦心上氣不接下氣再重復解釋。
裴巽聽完回頭,眼一瞪領隊!盀槭裁此家呀浛硞怂詡兒手臂,你們還不相信她說的?”
領隊瞧瞧其它人,囁嚅道:“這種事……也真的,太匪夷所思……”
“不管多匪夷所思,說出口的約定就該遵守!迸豳阊垡粧弑娙!俺菛|隘鎮人天生不懂信用、守約為何物!
“你不要以為請俺們喝過酒,就有資格跟俺們大聲說話!”大胡子一步從行列里出來!斑@是俺們東隘鎮的事,沒你這個外人插嘴的余地!”
“好啊,”裴巽點頭!澳俏揖汪[上府衙,要你們東隘鎮父母官來幫忙評理,看你們一大群人欺負一個小姑娘,到底是誰理虧!”
“前頭這位公子說得沒錯!痹缦日f是傷者妻舅的中年人走向前來,低頭拾起短刀,然后朝錦心看了一眼。“咱剛才答應她以牙還牙,她做了,咱們就該依約下山!
年輕獵人還有話說!熬瓦@樣下山?萬一哪天那虎又發了狂像前兒個一樣,見人就咬……”
“那時的事那時再說。”中年人一瞟錦心!罢l叫你剛才不拒絕她?咱可不想被安個欺負女娃的罪名!
在場漢子也沒個想被安上這等罪名,瞧瞧彼此不見人反對,只好索然地抓緊手邊武器,一個一個轉身離開。
直到這時,一直繃著身體深怕獵人們會食言的錦心,這才安心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