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春恩便懷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前往照云院向霍騰溪及崔姨娘請安。
路上,她想象著各種可能發(fā)生的情況,最糟的情況就是霍曉濤已經(jīng)跟霍騰溪告狀,而霍騰溪如今正板著臉等著訓她。
春恩不禁心想,不過有崔姨娘在,應(yīng)該會替她說幾句話吧?
但她擔心了一整晚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霍騰溪對于子琮到府外學堂求學之事毫無異議,還說霍曉濤已經(jīng)「授權(quán)」讓她負責接送子琮上下課。。
她喜岀望外,簡直不敢置信,她還以為在經(jīng)過昨晩的事情后,霍曉濤會狠狠跟她算賬,教她吃不完兜著走,沒想到……
昨晩她還很氣他呢,可現(xiàn)在,她真心覺得他人還不壞。
她心想,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縱使他昨晚再惱再氣,氣過了,還是以孩子的利益為優(yōu)先的,雖說他不是個稱職的爹,但他興許正往成為一個「好父親」的路上邁進呢。
離開照云院后,春恩立刻帶著子琮前去承明院向他道謝,卻得到他已經(jīng)出門的消息。
知道后,她也沒多待,反正都住在這個家,多的是時間跟機會能說,不急在這一時,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刻去打聽這盛京的學堂,有哪家是適合子琮就讀的。
打定主意,用過早膳后,春恩便帶著子琮跟小茉出門。
霍騰溪派了頂轎子給她及子琮,可她到路口便下了轎,拿了一點碎銀給兩名轎夫,讓他們在附近找個地方歇腳喝茶。
她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為她不想讓學堂因為她出門的派頭,進而對她及子琮有什么特別待遇。
就這樣,春恩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走訪城里多家學堂,最后舍棄束修昂貴的私塾,選擇了盛京的公學堂。
公學堂收的都是一般人家的子弟,在這兒沒有階級跟尊卑,眾人平等,她當天便給子琮報了名、并先繳了三個月的束修。
公學堂只收五歲以上的塾生,子琮雖未及五歲,但夫子見春恩誠懇熱忱,便行了個方便給她。
她沒讓夫子知道她跟子琮的身分,只說自己是在天羽織工坊做事的女裁縫。
夫子見她也不是可疑之人,便沒再多問下去。
就這樣,子琮成了公學堂的學生。
回到家后,春恩利用之前的一些簡布,給子琮縫制個置放書冊筆墨的書袋,還縫了幾個夾層,讓他可以將書冊及筆墨分門別類的裝好。
子琮背著那新書袋,歡喜得很。
稍晚,給子琮說了睡前故事,哄他入睡后,春恩再次前往承明院,想為昨天的事向霍曉濤致歉,也為今天的事向他致謝。
來到承明院,想起他昨天說以后不準她跟子琮進到承明院,腳步不禁頓了一下,雖說他今天沒在霍騰溪面前拆穿她,又將子琮就學之事交由她全權(quán)處理,但這并不表示他原諒了她昨晚的冒犯沖撞。
「他會不會給我一頓排頭吃?」她在院外來回走著,幾番掙扎。
話說回來,要是他真給她排頭吃,為了子琮,她也得吞下去,畢竟往后他們還是得為了子琮的教養(yǎng)問題進行討論及溝通,如此想著,她鼓起勇氣,邁出堅定的步子走進承明院。
承明院只住著霍曉濤跟侍候他的貞平,此時,院里一片安靜無聲,只書齋跟小廚房亮著燈火,春恩一時不知往哪個方向走,站在院子里發(fā)了一會兒愣。
這時,貞平自小廚房里走出來,手上端著一盤香噴噴的炒蔥蛋。
見著她,貞平一頓,正要出聲喊她,春恩跟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接著快步地走向他,輕聲地問:「大爺在書齋吧?」
「是!关懫揭残÷暤鼗卦挕
「這是?」她指著他手上那盤炒蔥蛋。
「大爺說肚子有點餓,但又不想吃太多,讓我給他隨便弄盤炒蔥蛋!关懫秸f:「我正準備給大爺送進去呢。」
她想也不想地道:「給我,我進去!
「咦?」貞平先是一怔,面有難色地道:「我怕……」
「不怕,有事我扛。」她說著,接過貞平手上那盤蔥蛋,轉(zhuǎn)身便朝書齋的方向走去。
書齋的門沒掩上,春恩往里面探了一下,只見霍曉濤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案上的冊子,她猜想應(yīng)是昨晩被子琮弄臟的那些。
似乎是聞到香味了,霍曉濤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把東西擱下,先去歇著吧!
她未發(fā)一語地往前走,行至他書案前,然后將淺盤擱下,「趁熱吃吧!
聞聲,霍曉濤倏地抬起頭來,見她站在案前,表情有點……難懂,不像是生氣,但也沒有半點喜悅,嚴格說來,只有「驚」。
也是,他都喝令她不準來,她卻還是來了,他肯定很震驚。
不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從前她媽媽總說,一個女孩子不管美丑,笑就是了,常笑的女孩是不會讓人討厭的。
「先吃吧,不是說有點餓了?」她努力把唇角往兩邊延展。
「做什么?」他語氣有點淡。
冷淡不要緊,至少沒劈頭蓋臉地一頓罵,然后把她轟出去。她涎著笑臉,帶點討好意味的語氣,「我是來謝謝你的!
霍曉濤聽了,微頓,謝他?應(yīng)是為了他沒在父親面前拆穿她的事吧?話說回來,早上父親問起時,他為何沒拆穿她的謊言呢?明明昨晚快被她氣到腦中風,他為何那樣輕易地原諒她,還配合她,為她圓了那個謊?
或許……是因為他沒那么惱她,其實她昨晚離開后,他一夜難以成眠,反復思索著她說的那些話。
她是有理的,因為有理,他自覺沒理由破壞她的育兒計劃。
且她說的那番話,他并不覺得陌生,從前,前妻每次跟他提起生兒育女之事時,總是會發(fā)表一篇大道理以說服他乖乖配合生產(chǎn)大計,只是她從沒成功說服過他。
他常想,如果他當時理解她、配合她,他們的結(jié)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只可惜世間沒有如果,已成事實之事,再難回頭。
「我以為你會在老爺面前戳破我的謊言……」她尷尬地笑了笑,「我苦惱了一整晚呢!
霍曉濤聽見這話,淡淡地瞥了她一記,原來睡不好的不只是他呀!這個意外讓他心里舒坦了一些。
從前跟前妻吵架后,他總是惱到徹夜難眠,可她卻是轉(zhuǎn)身就呼呼大睡,那時他時常心理不平衡,恨不得把她抓起來打一頓。
「我沒你以為地那般小肚雞腸!顾畔率诌叺墓ぷ,拿起木箸夾取蔥蛋吃著。
看他似乎消氣了,她心中大石卸下,立馬湊到案前,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今天訪視各家學堂的心得。
「我今天走訪了好幾家學堂,你想聽嗎?」她興沖沖地問。
「我沒興趣!顾淅涞鼗貞(yīng)她,「你決定了就好。」
她有點沮喪地道:「你不想知道我給子琮找了什么學堂嗎?」
他抬起眼,瞥見她失望又失落的神情,突然有些想笑,她的情緒總是寫在臉上,半點都藏不住。
「我吃完蔥蛋前,你說!顾f。
「嗄?」她聽得一愣,瞥了眼盤子里的蔥蛋,心中暗道:啐!那點蔥蛋他若真要吃,恐怕兩口就沒了,擺明就是不想聽她說吧?
「快呀!顾叽偎。
好吧,就算是說兩句也好。
「我今天跑了好幾處學堂,師資不差,學堂的地點跟設(shè)備也都相當高級,里面的學生看著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但我給子琮選了公學堂!顾f。
聞言,他停頓了一下,好奇地看著她,「公學堂?」
「是呀,」她點頭,「公學堂收費便宜,收的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這些孩子都是家里好不容易湊了分子給他們交束修的,所以格外勤學!
「你的用意是……」
「我的用意是讓子琮接觸更多來自不同階層的人,讓他了解理解更多跟他不相同的人事物!顾D了下繼續(xù)道:「他是霍家人,將來要結(jié)識富貴人家、官宦子弟都是輕而易舉之事,可我希望他也能結(jié)交販夫走卒,他必須了解這世上是有許多跟他出身及背景不一樣的人,每個人都有他們存在在這世上的價值,進而學習欣賞別人、并向他人學習!
說到這,她總結(jié)道:「總歸一句,我期待他是個接地氣的孩子,而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穿著金衣、戴著玉冠,卻只能坐井觀天的青蛙。」
她這番言論新穎,也展現(xiàn)她開闊的胸懷,她的思維更跳脫了傳統(tǒng),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想沖著她問一句——你到底是誰?
他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春恩見他盤里還有半份蔥蛋,微微一愣,他沒兩口塞完?是為了給她充裕的時間解釋說明嗎?
看來他不過是嘴巴厲害,表情冷淡,但還是打心底在乎子琮的。
是了,他只是對她厭了、膩了,可子琮是他兒子,沒有老爸會厭棄兒子的。
「好了,我說完了!顾荒樰p松地道:「你繼續(xù)忙,不打擾你了!拐f罷,她旋身就要走。
「賀春恩!顾麊咀∷。
聞言,她轉(zhuǎn)過身,「還有事?」
他神色略顯懊惱,「你說完了就走,不看我有沒有話說?」她當這兒是哪里,當他是什么人,她說來就來,說走就屁股拍拍走人?就那么不把他當回事嗎?
她聽得一愕,「喔……那……你要說什么嗎?」
不知為何,霍曉濤忽然發(fā)起幼稚脾氣,「無話可說,你走吧!
她眨了眨眼睛,一臉「你高興就好」的表情,道了句,「走了!姑D(zhuǎn)過身子,快步地走出書齋。
他愣愣地看著書齋那兩扇對開的鳶色雕花木門,她……走了,就這么瀟灑的走了?
霍曉濤發(fā)現(xiàn)自己在生悶氣,而更令他生氣的是……他居然被她左右了情緒!
她是第一個能讓他生悶氣的女人,他壓根兒沒想到,都穿越到古代、成了另一個人,竟然還能遇到一個讓他生悶氣的女人。
一早從照云院請完安離開,春恩遇見了趙媛。
雖在同一座府邸之中,但因為遇月小筑在西邊,春華院在東南邊,兩邊又互不往來,所以春恩要碰上趙媛的機會其實并不多,自春恩穿越這兩三個月以來,兩人不過才見過五次,而五次當中能說上話的,只有趙媛到向陽院那次。
趙媛是不樂見春恩的,兩人雖無爭寵的問題存在,可從前賀春恩得勢時對她并不客氣,因此便也結(jié)下了梁子。
盡管趙媛不搭理她,可春恩每回見著她還是以禮相待,今天也不例外。
見趙媛遠遠地過來了,她趨前問好,「早上好!
趙媛一如往常不理會她,只是用眼尾覷了她一記。
一旁的周嬤嬤跟丫鬟行事周到,立刻福身問早。
「子琮,快跟母親請早!勾憾魈嵝阎慌缘淖隅。
子琮從前沒有跟趙媛問安的習慣,但現(xiàn)在在春恩的教導下,變得很懂禮數(shù)。
「子琮跟母親請安!顾犜挼匦卸Y作揖。
趙媛挑了挑眉,「唷,這小霸王現(xiàn)在可有家教了。」
「孩子是要教的,我以前疏漏了,往后還請大太太不吝指導!勾憾鞑槐安豢旱氐馈
「我哪敢,子琮雖是庶出,卻是霍家長孫,我這個不受寵又膝下無子的女人哪有資格指正他什么!
「大太太此言真令妾身惶恐!勾憾髦灰幌氲綇那暗馁R春恩是個討厭鬼,就能忍受趙媛這毫不留臉面的冷嘲熱諷。
「太太太與妾身都是霍家人,不管是你生的還是我生的,都是霍家的子孫,我的孩子便是大太太的孩子。」春恩微笑以對,「若子琮有什么不對,大太太只管教誨!
看著眼前的春恩,趙媛微微擰起兩道細致柳眉,露出不可思議又難以置信的表情,任她再如何冷言冷語,眼前的賀春恩還是面帶微笑,心平氣和,她到底是怎么了?
這個女人,真是她從前所熟悉的那個賀春恩?
「太太太莫再說自己是不受寵的女人,妾身如今也是個不受寵的女人呀!勾憾髡f著,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一笑。
趙媛心頭一驚,急問:「你笑什么?」
「大太太別誤會,妾身只是突然想到你我同病相憐,是不是該互相取暖才是?」
趙媛一聽,臉色倏地漲紅,心里想著:這女人真是惡心,從前在她面前趾高氣揚,經(jīng)常以陰陽不調(diào),雨露不沾這種話嘲諷她,還說她膝下空虛,將來恐怕是晚景凄涼。
然而往日里嘴巴那么惡毒的一個人,如今說要跟她一起取暖?真令她作嘔!
她一顆心雖沒在霍曉濤身上,卻也沒三心二意,至今仍一心向著她未能相守的情郎,可她賀春恩呢?對霍碧山動情求愛未果,如今又回頭對霍曉濤獻媚,以為她不知道嗎?
「跟我取暖?」趙媛冷哼一記,「免了吧,你不是又重新巴上夫君了嗎?」
「咦?」春恩聽得一愣。
「何必裝傻充愣!冠w媛不以為然,語氣不屑地道:「昨晚明月還見你從承明院出來呢,想必是害怕兩頭都落空,才回頭……」
「大太太!乖捨淳,周嬤嬤已打斷了她。
趙媛微頓,意識到自己差點又說了不當說的氣話,立刻打住。
「罷了,總之你我二人還是各過各的安生日子,別互相打擾才是真的!拐f罷,趙媛便領(lǐng)著周嬤嬤跟丫鬟走進照云院。
她們一走,身后的小茉便低聲地說:「春姨娘,我看您就別拿熱臉去貼大太太的冷屁股了,瞧她多不給面子。」
春恩沒搭腔,只是咀嚼著趙媛剛才說的話。
兩頭都落空?哪兩頭?霍曉濤嗎?那另一頭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