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莊綺雯理所當然地感冒了,還有點發燒,可惡的是顧思朝卻一點事也沒有,不知是不是出于小小的愧疚,在她感冒期間,他允許她待在房里養病,不用再隨時陪著他,而且等他一有空還會過來看看她,問問她有沒有按時吃藥。
她以前也生過病,但他都是找來大夫,知道沒什么大事后就不聞不問了,像感冒這種小事,如果他問她了,那就只是怕被她傳染而已。
可這次在她生病期間,他派人送來好多過冬的新衣,早早為她在屋里點上了火盆,還送了好多南方運來的昂貴水果,不止莊綺雯,連底下侍候的小丫頭,看著都疑惑了。
在起初那兩天發燒比較嚴重的時候,莊綺雯總是昏昏沉沉地夢見小時候的事,夢見小時候她發燒吃不下東西,也不喝那苦苦的藥,把她爹娘急得團團轉。
然后在她房間沒人時,顧思朝神出鬼沒地出現,摸摸她的頭,在她嘴里放一塊冰塊。
冰塊涼涼的還帶點甜,她頓時就覺得舒服多了,然后她的頭也不那么昏了,眼睛能看清東西了,她看到顧思朝長大了,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問她還難不難受。
然后她在夢里哭了。
莊綺雯哭著醒過來,模糊的視線中是丫頭小倩忙忙碌碌的身影,她覺得自己有點丟人,去擦臉上的淚,又覺得臉上有種不自然的涼,但很舒服。
她摸到了額頭的涼毛巾。
“小姐醒了?”小倩見她醒了,從桌上端起碗過來。
莊綺雯一見那碗,眉頭就皺了起來,緊往床角躲去,“我不吃藥。”她表示厭惡。
小倩一愣,隨即捧著碗笑了起來,仍是把碗端到了她跟前,不過并沒有聞到嗆人的藥味。
只見小倩從碗里拿出塊凍好的橙色的冰,誘哄地放到她嘴前,說:“這是用橋子水剛凍好的,正等你醒來呢!”莊綺雯被動地張口,含下冰冰涼涼又帶有橋子甜味的冰塊,讓她全身一陣舒暢。
“大夫說過一會含一顆就好,太頻繁了對腸胃不好,小姐含完了冰塊,過一會要把藥喝了!”
“大夫說的?”
“爺吩咐的!”小倩說:“是爺問大夫可不可以含冰塊,大夫才說可以是可以,但切忌頻繁,還有要和藥隔開吃,以免傷胃!”顧思朝吩咐的?
她一下又想起了那個夢,竟又有些旁徨起來,那個夢的真實性會不會并不止一半呢?
隨著燒退去,身體也快速好轉起來,莊綺雯恢復健康的同時,一直壓在她心頭的事也變得避無可避。
她記得董成留給她的字條上寫明的日期,那一天已經快到了。
最近顧思朝變得非常忙碌,而莊綺雯則打著養病的旗號,度過了幾天難得清閑的日子。
到了和董成約定好的那天,莊綺雯從早晨起來就開始發呆,連早飯都是快到中午才想起來要吃,害得小倩以為她又病了,就算沒出屋也給她加了件外衣披著。
她攥著那張寫著今晚見面地點的紙條,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天光,她這樣到底是在盼望著天早點黑,還是期望著天不要黑,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離開這里,她想了多少年,如今再回憶起當時的心情,竟意外地發現自己有些力不從心,為什么她想起的,全是那天醉酒后顧思朝墨亮的眼?
門外響起喧嘩,仔細一聽竟然是于苗苗的聲音,莊綺雯回過神來的同時,于苗苗問都沒問一聲便推門而入。
“締雯妹子,聽說你感染了風寒,不要緊吧?”不等莊綺雯答話,于苗苗已到她身前,將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行,我瞧著沒什么大礙,這天氣開始冷了,出門時要注意多加件衣裳啊!鼻f綺雯被她像木偶一樣擺弄一番后,被于苗苗按在椅子上,她自己也坐在她旁邊,神秘兮兮地對著她笑。
這個女人一旦熱絡起來,準沒什么好事,莊綺雯認命地暗嘆口氣,說:“爺不在,去外面辦事了!
“我當然知道他不在,所以才挑這時候來呀!”于苗苗殷勤地說“今天我是來看妹子你的,問問你準備得怎么樣了?”
“準備?”莊綺雯困惑地看她。
于苗苗掩嘴巧笑,覺得她很有意思似地拍了拍她,“綺雯妹子跟我還裝什么傻啊?我當然是在問你行李收拾好了沒有,今晚再收拾可就來不及了!”
莊綺雯心頭一震,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紙條,這小動作被于苗苗看到,她則了然地笑笑,說:“別緊張嘛,我不會告訴別人的!這個主意是我給董公子出的,要說的話咱們都是自己人,妹子跟我就不必見外了!”
“你出的主意?”
“當然了!我上門提親被拒,信函又都被爺給撕了,說實話看到你們這對有情人被這么硬生生地拆散,我也于心不忍啊,爺這個人嘛,我是了解的,他這樣做只是為了泄氣而已,難不成他真能讓你一輩子不嫁人,養你一輩子?那他可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啊,他的妻子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丈夫還要養一個妹妹……”
于苗苗話鋒一轉,“同身為女人嘛,我也見不得妹子你的大好青春就這么給耽誤了,這才權衡下給董公子出了這個點子,希望妹子你能了解我的一片苦心啊。”
娶妻生子……莊綺雯腦中立剡浮現出顧思朝手挽嬌妻的畫面,腦中女子的臉是模糊的,顧思朝的臉也是模糊的。
她沒概念當她手挽愛人時,臉上會是什么樣的表情,她沒見他露出過幸福的表情,同時她也想象不出,嫁給他的女子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但男人都會成家立業,顧思朝也不會例外,相比較于苗苗的理所當然,莊綺雯倒是覺得,現在才意識到這點的自己有點可笑。
于苗苗臉上那催促著什么似地目光,叫莊綺雯覺得很不安,她別過頭去面對桌面,半晌才說:“我還沒有想好。”
于苗苗的臉僵了下,像沒聽清似地問:“沒想好?莫非妹子你并不打算赴董公子的約?董公子可是日夜都在期盼著這一天呢!”
“我也不清楚,只是跟他走了又能去哪?能做些什么,這些都還沒有想好!
“去哪?做什么?”于苗苗奇怪地重復:“這些還用想嗎?怎么都比在這里好吧!”真的嗎?不管去哪里都比留在這里強?
曾經她真的是如此堅定的,但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內心竟然動搖了起來。
她從沒離開過這里,又怎么知道別的地方就一定好呢?沒有離開過黑暗的世界,又怎么知道自己的雙眼,不會被另一邊的烈陽灼瞎。
她真的好沒出息!莊綺雯告訴自己,這只是面對突如其來的幸福時,每個人都會有的無所適從罷了,但是這么多天的,她每天都這樣告訴自己,卻仍不太見效。
“但是我又不太了解董公子……”
“了解?你都見不到他,要如何了解?說到底這還不是你的問題,再說這男人和女人間又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呢?你只要知道他喜歡你,有意娶你,這不就很足夠了嗎?”
看她這樣猶豫,于苗苗不耐煩起來,哼了口氣,“妹子呀,咱們女人間沒什么話不能說的,你也別嫌我說得難聽,你怕董公子不好,但你繼續留在這又能得到些什么呢?一個在玉行工作的機會?那也不過是受累的事而已,你知道外面的閑言碎語都怎么說的嗎?”
莊綺雯看她,于苗苗一笑,“都說你能在玉行工作是用身體換來的。誰不知道你跟爺是怎么回事啊,大白天的叫聲讓聽到的人都臉紅,說到底你是爺的妹妹,男人嘛有時圖個新鮮這沒什么可說的,但這樣子對爺的名聲也不好啊,而對女人來說,學問什么的那么高又有什么用?最后還不是要嫁個可靠的男人,能有個庇護;董公子別的不論,就是沖著你這名聲還愿意娶你來看,你已經該感謝了,錯過了這村可就真的沒這店了呀!”于苗苗的話字字打在莊綺雯的心頭。
她并不是關心他人對她的評價,她沒想到去玉行工作的事,會給顧思朝引來那么大的閑言碎語,她的身分本來就很微妙,玉行又是剛剛重新建立起信用,如果因為她,讓百姓又對玉行產生懷疑,那么也就不能怪顧思朝撤回了她的鑒定師資格。
她一直以為顧思朝不斷地給她帶來麻煩和煩惱,實際上和小時候一樣,她也一直是他的一個煩惱的來源。
他們之間,真的只能靠著彼此傷害來維持關系嗎?
“既然我在這對他只有壞處,他又為什么不趕我走呢?在讓我痛苦的同時,他一樣沒什么好處不是嗎?”她喃喃自語,并沒指望誰會來回答她。
但于苗苗白了她一眼,“你這話說的,四年前你才多大?你爹娘都進了大獄,房子財產全沒了,也沒有親戚朋友再愿意和你家人扯上關系,如果顧思朝不收留你,你以為自己能上哪去?
最好的結果也是賣給地主做小,你以為真有男人只因為要折磨你,就搞臭自己的名聲嗎?說到底這些年有什么恩恩怨怨也都已經夠了,你該去尋找自己的歸宿,而他也還有他的人生要過,繼續牽著彼此,真要弄到無法收拾的局面才算完嗎?”莊綺雯怔怔地看著于苗苗,好像她說了什么十分不得了的話,搞得于苗苗還很奇怪地摸摸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東西。
如果當年不是顧思朝收留她,她又能上哪去,如今又會過著什么樣的日子?這種問題,她從來都沒想過。
“好,我今晚會去赴約!彼椭^說。
看著她下定決心的樣子,于苗苗勾起唇角,滿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