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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第5章(2)
作者:沈亞
   
  胡真的話聲逸去,院子中間的火爐已燃起怒焰,只有一把瘦柴,靠的居然是屠一刀的掌力催動火焰,也不見他如何吃力,只是在爐下翻起掌,那青焰便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往上猛竄。

  片刻后剛烤好的肉片便一盤盤送上來了。

  龍?zhí)爝\(yùn)戴著面具的臉看不出表情,只見他薄唇微微往上一勾,含笑睨著她。

  “要我喂?”

  “不、不用,我……我自己吃。”

  胡真慌亂舉箸,其實(shí)不用他逼,她也愿意吃的。誰不愿意呢?這肉片香味撲鼻,沒有半點(diǎn)腥羶,滋滋作響的肉邊微微透著焦,入口細(xì)致滑嫩,肉香四溢,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

  她的食欲整個被勾起來了。不記得到底已經(jīng)食不知味多久了,幾年前離開永京之后她變得極度挑食,不管什么食物都沒有興致;她吃,只是為了活著。

  忘了自己曾經(jīng)有多貪吃、多愛吃,也忘了曾經(jīng)有一雙眼睛,在每次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那樣寵溺又欣喜地看著她。

  直到此刻。

  “屠前輩早就不動刀,他吃素好些年了!

  不可能。

  胡真悄悄地睨了身旁的龍?zhí)爝\(yùn)一眼,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愛吃什么?

  可是這烤羊腿真的好好吃,就好像……就好像那年在永京天香樓所吃的一樣!

  胡真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屠一刀。

  可能嗎?

  此刻的屠一刀正以掌力催炒著鐵鍋內(nèi)的羊什,辛香料的香氣彌漫,末了孜然粉隨指一彈迸入鍋內(nèi),大火轟地一閃,沖天的香氣簡直教人銷魂,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要命!好香啊……

  身旁的龍?zhí)爝\(yùn)慢慢舉箸,吃得極為慢條斯理,發(fā)覺她的目光,他只是微微一笑,深邃眼里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沒有。

  不知什么時候,內(nèi)院來了許多同樣包著頭巾的樂師。

  他們的樂器與中土的很不一樣,演奏出來的曲子很吵但很妙。有輕快的鼓聲、歡樂的月牙琴,還有如小鳥鳴叫的短笛、手拍的鈴鼓響板等等。

  內(nèi)院四周長廊內(nèi)有許多廂房,此時廂房的窗戶全都打開了,許多人探出頭來享受這歡快的樂聲,還有人用筷子敲著酒盞,叮叮咚咚地跟著哼唱。

  突然又跑來了幾名少男少女,隨著樂聲在院內(nèi)踢踏起舞。

  舞步很隨意,說穿了只是隨著節(jié)奏搖擺,沒什么章法,其中一個蘋果臉少年跳得極為逗趣,耍猴戲似竄上跳下,夸張地扭腰擺臀,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可愛的少女帶著小鈴鐺,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嬌憨俏皮的風(fēng)情。她裸著足,每一動都像是輕快的月下精靈;那少女幾次朝她甜笑,笑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那一夜她吃了許多肉,喝了許多酒。

  月如盤,梅花院里歡快的舞曲一首接著一首,有人喊著拳,也有人跑進(jìn)少男少女堆里胡亂跳著舞,歡笑聲如此暢快,不知不覺地,她終于放松下來,欣喜地大快朵頤,一杯杯地喝著梅子酒。

  那酒真好喝,又香又甜,帶著微微的酸,搭肉吃簡直絕配,她不記得自己幾時曾吃得這么開懷。

  所以也忘了怎么會醉

  總之,就是醉倒了。

  真是傷腦筋!看著窩在懷里睡得深沉的人兒,龍?zhí)爝\(yùn)不禁好笑。

  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比他還覬覦小胡公子,他都還沒動手,人家就先下手了。

  他知道潁川這附近民風(fēng)開放,但開放到讓小姑娘自己挑床伴就著實(shí)有些嚇人了。

  別說單純的胡真沒注意到,若不是那小姑娘揚(yáng)手時起的那一丁點(diǎn)兒風(fēng),讓他聞到了那香氣,恐怕連他也不會注意到。

  小姑娘也不心急,就這么一次、兩次、三次往胡真身上灑迷藥,最后整個人勾在她身上想抱走她。

  他就坐在一旁不動,笑吟吟地看著那小姑娘對胡真上下其手,看著那張俏臉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青。

  “可以把她還我了吧?”

  小姑娘氣呼呼地將胡真往他身上一推!“賊漢子!你老早知道!”

  看起來像個小姑娘,其實(shí)跟屠一刀一樣,都有點(diǎn)年紀(jì)了;看上去才十三、四歲,但恐怕早過了雙十年華。

  五鬼在一旁又是一陣轟笑,他們見他不出手,也樂得看熱鬧。

  龍?zhí)爝\(yùn)就在眾人的轟笑聲中抱起了被迷倒的胡真回房。

  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在床上,跟著進(jìn)來侍候的小二已經(jīng)將他要的熱水搬來。

  “那……那沒有毒的!毙《曛衷谒砗蟛话驳剜洁欤骸盎ɑü媚镄哪c不壞的,她只是……只是那個……她就是……”張嘴半晌,結(jié)結(jié)巴巴地支吾:“總之那個……睡、睡醒就沒事了!

  他當(dāng)然知道。那女人要真敢對胡真用什么劇毒,在下手的那一瞬間就會被五鬼撕成碎片了;他們既然都沒動,表示那女人用的應(yīng)該是無傷大雅的迷藥。

  龍?zhí)爝\(yùn)揮揮手示意他出去,小二如蒙大赦,連忙退了出去,退出去前還在門口猶豫了半晌,這……該不該說?

  龍?zhí)爝\(yùn)回頭,墨黑俊眸里蒙著冷冷的霜。

  小二嚇得抖了一下,連忙奪門而出,還不忘順手將門牢牢關(guān)上。

  算了,還、還是不要說吧,反正……反正也不是很嚴(yán)重,就跟醉酒差不多而已嘛。

  龍?zhí)爝\(yùn)擰了熱毛巾,坐在床畔輕輕地替胡真擦手。

  那手青蔥水嫩,像是春天枝頭上的嫩芽,入手綿軟,可是指節(jié)上卻有一層薄繭。龍?zhí)爝\(yùn)沉思了半晌,才領(lǐng)悟到那是拿筆寫字寫出來的。

  小時候的呼延真不愛寫字,而且她的字就跟她的人一樣,肥胖綿軟,隨時都會歪倒,事實(shí)上也總是歪倒。

  兩人做同一份功課,雖然因?yàn)楹粞诱婺昙o(jì)小,程度差點(diǎn)也是必然的,但每次看到她的字,他都要替她覺得無言。難怪呼延恪每次一罰她都罰得很重,實(shí)在是呼延真的功課真是馬虎隨便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要寫字寫到手上長蘭,那得寫多少字?

  他看過小胡公子的字;那字,端莊俊秀,線骨分明,是下了極大功夫去磨練的。思及此,他的心又一陣絞痛,輕輕拭著那雙手,輕輕地揉著,極為愛憐。他不要她的手長出繭,他不要她為他清癯消瘦,他不要她活成另外一個人,

  他什么都不要,只求她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陽光下——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懂得了當(dāng)年呼延恪的心情。

  他突然懂得了呼延恪怎會死活都不肯讓呼延真進(jìn)宮。

  可惜,已經(jīng)太遲了。

  擦完手,重新擰過水,用毛巾細(xì)細(xì)地擦著她的臉;因著酒氣,胡真的小臉微微酡紅,呼吸時還帶著淡淡的梅酒香。

  他的手指拂過她的頰,輕輕地摩挲……胡真突然睜開了眼睛。

  龍?zhí)爝\(yùn)一怔,大掌就這么貼著她的臉,霎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收回手。

  胡真微微側(cè)著螓首,瞧著他,笑了。

  那笑,從她深深的瞳眸里擴(kuò)散出來,像光,蒙蒙地、輕巧地發(fā)散著,柔和了她的眉目;又如花蔓舒卷,嬌嫩欲滴,微微地勾住了櫻色唇瓣,微微地往上輕彎,那笑終于完整地明亮了她的眉目。

  那笑,讓人目眩神迷。

  就像初相見,她也是這樣看著他笑;只一笑,就烙印進(jìn)他的魂魄里,再也拋不去、忘不掉。

  “蘭歡!彼f,嬌軟無力地噙著笑,有股傻氣。

  他停住,連呼吸也不敢,只怔怔地凝視著她,看著那朵傻氣的笑,有什么東西從心底慢慢蔓延開來。

  她認(rèn)得他?

  “蘭歡……”

  她又喚,突然從床上爬起來;即便站在榻上,也不過跟他差不多高。還弄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已經(jīng)笑嘻嘻地伸出手臂攬住他,愛嬌地靠在他肩窩上,小臉依偎著他的頸項(xiàng),開心地蹭了蹭。

  “你終于來啦!彼郎?zé)岬拇降种募∧w,輕嘆一聲,語氣里有著滿滿的歡喜。“我等了好久好久啊……”

  他不敢動,只輕輕扶著她的細(xì)腰。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沖動,會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再也不放手;怕自己會抱著她從此絕塵而去,管它天殺的什么國仇家恨。

  “我娘死啦……”

  龍?zhí)爝\(yùn)渾身一顫!

  懷里的胡真微微地顫抖著,發(fā)出小小聲的、破碎的嗚咽。他以為她會哭、會崩潰,胡真卻只是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沒讓眼淚掉下來;明明已經(jīng)醉了,明明已經(jīng)讓迷藥迷得神智不清,但她還是沒有哭。

  他緊緊握住拳。

  一個人的心到底可以碎幾次?痛多久?

  “沒關(guān)系的,不要難過,反正是夢啊……”突然,她又笑嘻嘻地抬起臉,搖頭晃腦地嘟囔,眼角卻有淚光閃爍。

  見他不言語,她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臉!安辉S板著臉啊,現(xiàn)在是作夢哩,作夢的時候只可以開心!

  “雖然你沒有來,你食言……”她迷惘的臉上閃過一絲痛楚神情,再度很快拋去,又恢復(fù)了甜笑,“但是可以在夢里相見,我也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為了表示她的開心,她用力地捧著他的臉,俐落地扔了他的面具,好像那只面具原本就不存在似的。

  她動作太快、太順理成章,根本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就這樣在她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彷佛他們不曾分別。

  胡真捧著他的臉,以額抵著額,輕輕地碰著他的鼻子,親昵好玩地碰了一次又一次,發(fā)出細(xì)小輕脆的笑聲。

  “你醉了,睡吧!

  他的聲音哽住,嘶啞得連自己都認(rèn)不出;他的喉頭緊縮得彷佛被人狠狠掐住。

  突然之間這一切變得如此的難以忍受!

  復(fù)仇、謊言、欺瞞、陰謀、算計在天真傻氣的她面前都顯得那么骯臟!那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剮在他心上的刀,一次又一次來回不停!

  “我醉了嗎?”她傻氣地眨眨眼,恍然大悟似地掩住嘴發(fā)出小小聲的驚呼:“難怪這么像真的!”

  她捧著心,陶醉地在榻上旋轉(zhuǎn)了一圈,卻因?yàn)闀炑6铧c(diǎn)跌倒,他連忙伸手扶住她,耳畔卻聽到她小小的、邪惡的笑聲。

  “你上當(dāng)啦……”

  他頭一低便迎上她的唇。

  溫軟香甜的吻,生澀卻又大膽,輕輕地碰著他的唇,蜻蜓點(diǎn)水似一次又一次,然后停在他唇邊輕輕地嘆息,帶著點(diǎn)懊惱,她不知道該怎么做。

  那嘆息讓他投降,他緊緊地?fù)肀Я怂,給了她一記深情而綿長的吻……

  她臉色蒼白得像是剛死過一回——剛死過,又活了,但此刻她寧可繼續(xù)死。腦袋里像有個大鐵鎚隨著馬匹的震動而不斷來回敲擊!那鎚子敲得她想吐,但她早就沒東西可吐了,腸胃整個被清空,再吐就得連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了。

  “哼哼……誰讓你愛喝……”山鬼在她身邊哼哼唧唧地碎念。

  “蹭蹋啊……屠神屠一刀烤的肉啊……千載難逢啊……想起來都心疼……”不知道是哪只鬼還在一旁放冷箭。

  她沒反駁,因?yàn)闆]力氣。

  整個人軟趴在馬背上讓馬馱著走,別提說話了,連吭氣都嫌累。

  她當(dāng)然喝過酒,在朝為官能不喝酒嗎?

  但沒想到那梅酒喝著順口,后勁卻這么可怕。明明沒喝幾杯,怎么會醉得人事不知?她連昨天晚上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都不記得了,最后的印象是那帶著鈴鐺的小娘子巧笑倩兮的臉——

  要命!她沒做什么不該做的吧?天哪!她怎么會這么蠢!怎么會讓自己松懈到這種程度!

  胡真狠狠地責(zé)備自己,將臉埋在馬鬃里羞愧得不愿抬頭,如果爹在這里……

  如果爹在這里……

  想到爹那雙冷得結(jié)冰的眼睛她就忍不住打哆嗦。天哪!她真想一頭撞死了事!

  “嘿!

  聽到龍?zhí)爝\(yùn)的聲音,她無力地從馬鬃里抬起一只眼睛。

  一只手伸到她眼前,上頭擺著幾顆黑黝黝的丹藥。“吃了吧,會好過一點(diǎn)!

  她不動,眼睛里布滿血絲。

  龍?zhí)爝\(yùn)嘆口氣安慰她:“只是醉酒而已!

  “我昨天晚上……”一開口,她被自己那嘶啞粗嘎的聲音給嚇著了!這下完全是個男人的聲音了,任誰都不會聽錯!拔易蛲怼

  “醉了!

  “我知道!我是說,我有沒有……有沒有……”

  有沒有跟他深情擁抱?有。

  有沒有一個深情而綿長的吻?有。

  有沒有因?yàn)樽砭泼詠y而露出了本性?有。

  看著她那焦急又苦惱的眼神,他不由得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沒有。只是醉了,一醉就睡,酒品倒是不錯!

  他終于明白昨天晚上店小二臨走前欲言又止的是什么了。那迷藥會讓人失意。

  開心、快樂,但失憶。

  所以昨晚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美、那么輕松自在,想起她臨睡前那笑得彎彎的眼眉,他的心也不由得跟著柔軟,但又微微悵然。

  她不記得了,不記得昨晚的事,不記得他們曾跨越時光的長河,更不記得那教人意亂情迷的吻,可是他記得。

  因?yàn)橛浀枚释,因(yàn)榭释耐础?br />
  胡真伸手想取丹藥,卻在那伸手的瞬間整個人被抱上馬背。

  “你——”

  “你這樣沒辦法好好騎馬,而我也不想因?yàn)槟愣⒄`行程!饼?zhí)爝\(yùn)將藥九扔進(jìn)她嘴里。

  胡真還想抗議,但他一策馬,馬匹小跑步的律動卻讓她整張臉變青,疼得呲牙咧嘴。

  龍?zhí)爝\(yùn)居然還微微一笑,輕輕撫著她的背。“很快就會好了,忍耐點(diǎn)!

  “我們到底要去哪?”

  “去一個地方!

  胡真氣悶地繼續(xù)將臉埋進(jìn)馬鬃里,卻感覺龍?zhí)爝\(yùn)的手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地?fù)嶂谋,像在安慰孩子似?br />
  她想抗議但又舍不得;龍?zhí)爝\(yùn)的手很大又好穩(wěn),像帶著某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閉上眼睛,想就這樣沉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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