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珠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
那天,天空飄著細(xì)雨,綿密如愁。
她撐著傘,站在煙雨朦朧里,目送唯一的弟弟手戴煉銬,緩緩走進(jìn)監(jiān)牢大門的身影。
微微駝著背,低著頭,不敢看周遭一眼,她能從那寥落的背影里感覺到弟弟有多自責(zé)與旁徨。
他恨自己,一次次地戒毒又吸毒,最后被一同墮落的伙伴陷害,獲罪入獄。他說,不能怪別人沒義氣,只怪自己當(dāng)初為何受不了引誘,走錯一步路,從此再難回頭。
臨走前,弟弟向她認(rèn)錯。
“姐,對不起!彼f,睜著一雙烏黑凹陷、毫無神采的瞳眸,骨瘦如柴的模樣令她心酸。“也替我跟媽說一聲對不起,媽以后……就靠你照顧了!
她靜靜地紅了眼眶,當(dāng)時她怎么也料不到母親會因為弟弟此次入獄,憂思過甚,病情再度復(fù)發(fā),終于撒手人寰。
“子奇,你在里頭……要撐住,媽跟姐姐……我們都會等你回來的!彼p輕摟抱弟弟,對他加油打氣。
當(dāng)時的她同樣也想不到,自己之后會在一場大火中,含恨而去,而這個擁抱就是姐弟倆最后的訣別。
子奇抱了抱她,眸光在她身后流轉(zhuǎn)一圈,仿佛在尋找某個人,但,終究只能黯淡地收回視線!澳阍谡艺l嗎?”她問。
他搖搖頭,頹喪地離去。
她在雨中流淚,傘柄從手中滑落了,尖銳的雨絲打在她臉上,一陣陣的刺痛。也不知佇立了多久,待她惘然轉(zhuǎn)身時,才發(fā)現(xiàn)有另一道身影一直悄悄地躲在不遠(yuǎn)處。
周恬心,她最好的朋友也來相送了。
可早已形同陌路的兩人只能站在原地遙遙相望,末了,擦身而過。
方蘭珠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那悲哀的、寂寞的一天,那天,她不停地在失去,有什么東西一片一片在心房剝落了,流著血,而她竟連痛也感覺不到。
這樣令人心傷的一天,她再也不要經(jīng)歷了,承受不了再來一次……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吃搖頭丸?子奇,難道你不曉得一步錯,步步錯嗎?你非要讓姐姐這么擔(dān)心,讓媽媽為你心痛嗎?為什么!子奇,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
從夜店回到家后,方蘭珠問清楚方子奇是在張琳誘哄下,吞下了搖頭丸,先是左右開弓,賞了弟弟兩個耳光,接著便是一陣崩潰痛哭。
她哭得心碎,哭得失神,仿佛要將前世所有曾經(jīng)苦過痛過委屈過煎熬過的都藉著哭聲宣泄出來,這樣巨大的傷痛嚇著了方子奇。
“姐,姐,你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他慌得不知所措!拔抑朗俏义e了,我跟你道歉,我保證以后不再犯了,絕對再也不碰那些麻藥了,姐,我真的不碰了,你原諒我。∧悴灰蘖,你這樣子我好難過,姐,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不好……”
“不對,不對!”方蘭珠淚流滿面!板e的人是姐姐,是我沒有好好看著你,沒有常常關(guān)心你,是我太笨了!竟然看不出那女人別有居心,不但沒有警告你離她遠(yuǎn)一點,自己還把她當(dāng)成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笨的人是我,子奇,姐姐對不起你……”她哭著攬抱弟弟,緊緊地抱著,仿佛怕一松手他又會誤入歧途。
都怪她不好,一直以為前世引誘方子奇染上毒癮的是他在外面交的那些壞朋友,殊不知竟是張琳。如今她仔細(xì)回憶,才驚覺有太多蛛絲馬跡顯示子奇跟張琳走得近,兩人經(jīng)常一起混夜店,而她竟粗心得不以為意。
是她的錯,是她沒盡到做姐姐的責(zé)任,當(dāng)時的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爭取丈夫的愛,爭取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完全忽略了自己最親近的親人和朋友。
“姐,你在說什么啊?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方子奇不懂姐姐陷在前世的回憶里,以為她氣得神智昏亂,更慌張了!敖,你別嚇我。〔皇悄阆氲哪菢,你別怪自己。〗恪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酣然沉睡的方媽從睡夢中驚醒,進(jìn)來客廳看到這一幕,愈看愈心驚,抓著周恬心焦急地問:“他們姐弟倆怎么了?蘭珠怎么哭成這樣?子奇做什么壞事了?”
“伯母,你別擔(dān)心!敝芴裥耐瑯颖谎矍暗那榫皣樀搅,但她很快收拾情緒,負(fù)責(zé)安撫方媽。“子奇被朋友騙,嗑了搖頭丸,蘭珠是太難過了才會哭!
“什么?子奇嗑藥?”方媽震驚,臉色刷白。
周恬心趕忙拍拍方媽的手!耙呀(jīng)沒事了,子奇知道錯了,他說以后不會再犯了。”
方子奇聽見兩人說話,心念一動,抬起頭來求救!皨,恬心,你們來幫我勸勸姐姐,讓她別這樣!
方媽聞言,急著過來勸,周恬心也從另一邊攬住方蘭珠肩膀,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不容易勸得她平靜下來。
她看向媽媽,看向弟弟,看向永遠(yuǎn)相挺自己的好朋友,他們都在她身邊,這一世,她并沒有失去他們,她最親最愛的人都在身邊!
方蘭珠淚眼瑩瑩,她想,上天待她不薄,竟然又給了她一次機(jī)會,讓她得以重生。
“媽,子奇,恬心,我愛你們!敝闇I滑落,她哽咽地表白!拔艺娴摹⒄娴暮脨酆脨勰銈!”
其他三人雖不知她為何忽然這樣有感而發(fā),但他們都深深地感動了,這一刻,他們覺得彼此心連著心,被前所未有的溫暖包圍。
四人相互擁抱,方蘭珠心中暗暗立誓,以后她會保護(hù)他們的,她最親最愛的人,誰都不許傷害……
天色將亮,周恬心起身告辭,方子奇送她到樓下。
兩人默默地相望,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清晨風(fēng)涼露冷,氛圍有些微惆悵。
最后,是周恬心打破了沉寂。“你喜歡那個女人嗎?”
方子奇一愣,起初不明白她指的是誰,接著恍然大悟!澳阏f張琳?才不是!”他急切地否認(rèn)!拔抑皇恰⒅皇恰
只是什么?看著周恬心憂郁的容顏,他不覺遲疑地吞吐。該如何對她坦白自己的心情?其實只是任性,只是賭氣而已,想證明自己不是個孩子,是那種成熟美女都會喜歡的對象。
她忽地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了抱他,縱然是短暫的瞬間,卻已足夠令他全身顫栗。
“聽你姐姐的話,以后千萬不可以再嗑藥了,會毀了你的。”她柔聲低語,像個大姐姐那樣對他說話。
誰說他不是個孩子呢?他的確是,一個成熟男子不會犯下那樣幼稚的錯,怪不得她從不當(dāng)他是男人。
他癡癡地目送那道窈窕倩影,良久,懊惱地握拳槌墻。
葉念中在辦公室收到妻子傳來的網(wǎng)路新聞?wù)掌,大為震怒?br />
這張照片,主角是他兩個兒子,新聞內(nèi)容是描述葉家兩兄弟在夜店里為了一個女人爭風(fēng)吃醋,大打出手。
看著記者字字嘲諷的文章,以及下面無數(shù)網(wǎng)友辛辣尖酸的留言,葉念中氣得當(dāng)場摔了手機(jī),狠狠砸在地上。
他的秘書張琳聽見異響,立刻走進(jìn)來,體貼地詢問!岸麻L,發(fā)生什么事了?是誰惹您這么生氣?”
“還用問嗎?!”葉念中拔高聲調(diào)。“別跟我說你沒看過新聞!我看我葉家兩個兒子兄弟鬩墻的照片今天應(yīng)該傳遍全臺灣了!”
張琳沒答話,彎腰拾起手機(jī),唇角悄悄勾起一絲冷笑。
葉念中沒看到那個冷笑,只看見她直起身子后,憂心忡忡的表情。
“董事長,其實我覺得他們兩兄弟可能只是一時喝多了,您也知道在夜店那種氣氛下,如果再加上那個女人推波助瀾……”話說到此,她刻意暗示性地頓住。
果然,葉念中忍不住追問她的弦外之音!澳阏f是那女人煽風(fēng)點火?”
“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張琳優(yōu)雅地微笑。
“馬的那女人是誰?居然敢挑撥我兩個兒子的感情!”葉念中火大。
這正是張琳想要的效果,她語氣清淡!拔衣犝f是一間銀樓的女老板,之前她的店開幕,副總還特地送了一幅名畫表示祝賀!
“送她名畫當(dāng)開幕禮物?她是誰?憑她也配!”葉念中不屑地拍桌!榜R上把那個女人給我叫來,我要親自會會她!”
葉念中要見她。
在明珠樓接到四葉珠寶董事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方蘭珠有些吃驚,但轉(zhuǎn)念一想,也不覺得意外。
想必葉念中是看到網(wǎng)路上那則捕風(fēng)捉影的報導(dǎo)了,以他急躁的個性,再加上張琳火上加油,是有可能歸咎于她。
從前的她每逢這位脾氣火爆的公公親自召喚,便會緊張萬分,極力扮演一個賢慧兒媳的角色,討老人家歡心,但如今重活一世的她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必要委曲求全了。
現(xiàn)在的她,不會再怕他。
她整裝打扮,換上一襲色彩明亮的套裝,神態(tài)從容地來到四葉珠寶公司,柜臺女職員引領(lǐng)她來到會客室,端來一杯咖啡,請她稍候。
等了幾分鐘,張琳進(jìn)來了,朝她端出倨傲的笑容。
“你好,我是葉董事長的秘書,張琳!
她嫣然一笑。
總算見到這個女人了,這一世,兩人還是初次正面相會呢!
方蘭珠微斂眸,在前來此處的路上,她曾想像著自己再度見到張琳,會是怎樣的心情?氣憤、厭惡或憎恨?
畢竟前世她的人生有一半算是毀在這女人手上,她以為自己會很激動的,可意外的,她心海似是平靜無波。
“董事長現(xiàn)在正跟副總說話,可能需要再等等!睆埩毡砻嬲f話客氣,打量她的目光卻很不客氣,分明帶著評估意味。
評估什么?方蘭珠暗自尋思,她不認(rèn)為這一世的自己對張琳而言算是個必須防備的對手,她已經(jīng)跟葉文華分手了,不是嗎?
可張琳顯然很在意她。
一念及此,她更從容了,端起咖啡,閑閑啜飲一口!皼]關(guān)系,葉董事長貴人事忙,我可以等。”她同樣將話說得很客氣,但誰都聽得出那一絲隱含的譏諷。
張琳訝異地挑眉,眸光一沉,唇角的笑意也斂了幾分。她盡量裝作只是純粹的好奇!奥犝f我們副總在貴店開幕時,送了一幅夏卡爾的名畫過去,不曉得方小姐和我們副總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
“我和葉明琛什么關(guān)系,和你有關(guān)系嗎?”這話回得很嗆。
張琳惱了,涂著紅色蔻丹的長指甲刺進(jìn)掌心肉里。“方小姐好像是個對自己很有自信的人。
方蘭珠抬眸睨了她虛假的笑容一眼,回她淡淡一笑。
張琳倏地咬牙,她聽過葉文華描述方蘭珠,明明該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泥娃娃,怎么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對了,有件事想跟張秘書說清楚!狈教m珠慢條斯理地?fù)P嗓!拔业艿埽阶悠,你認(rèn)識吧?”
張琳一震,駭然蹙眉。
方蘭珠靜定地凝視她,明眸冷冽如冰。“以后請你離他遠(yuǎn)一點,不準(zhǔn)再接近他,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她說不會放過她?她居然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