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燃心,滴淚到天明。
湯負心是被痛醒的,她全身上下無一不痛,一翻身,痛意由兩腿間傳來,讓她不敢動彈,只能慢慢地等那抹痛消退,她才如傷筋挫骨的六旬老嫗緩緩移動,睜開酸澀,略帶紅腫的清媚雙眸。
映入眼中的是大紅散花云紋床帳,羅紗織金垂帷以朱雀半身銀鉤勾住,奪目的紅,淡淡的喜氣,燭火燒盡的燭臺,那欲散未散的醺人酒味,以及一絲陌生的淫靡味。
莫名的酸痛似乎以后腰為甚,像是有蟲子爬滿周身,細細嚙咬,但不是難以忍受,而是說不上來的感受,有點酥麻,有點酸,尤其大腿內側更為酸麻……
驀地,湯負心看到貼在床位的喜字,一抹羞紅漫向粉艷梨腮,她想起自己已為人婦,在昨夜成為一名男子的妻子。
“我成親了……”
猶似在夢中,螓首艱辛地往外側一瞧,一張闔目沉睡的俊顏映入眼眸,她心跳如擂鼓,屏氣凝神不敢用力呼吸,怕驚醒了好眠的夫婿。
夫婿,夫婿……她真的嫁人了,他是她的天,她頭頂上的天,從今以后有了依偎的懷抱。
她偷偷笑著,花瓣般嬌艷的櫻唇悄悄地往上揚,喜悅像河口的漲潮,不停地填滿再填滿胸口,由心脈躍動處溢出,流經眼底,眉間,溢笑的唇畔。
這就是新婚燕爾的感覺吧?總有道不盡的寧和與蜜意,讓人打心底歡喜,有著依靠的暖意。
她望著俊朗的他,看得癡了,咦?這是什么,怎么左肩有道燒焦的疤……
“不要碰!陛p懶的嗓音含著濃濃的困意,祿至張開眼,看見自家娘子臉上神情一僵,他趕忙又開口,“別怕,我不是不高興,那是前些日子受的傷,還沒好全,我怕你瞧了心驚!
恩!好舒坦的一覺,該伸展四肢。
比女人還美的長長睫羽一掀一掀地,萬道流光如碎玉般迸射,迷離光彩似金似玉,點點發光,目眩而神迷,光彩奪目。
“真好看……”湯負心不知不覺地喃喃低語,纖指受到蠱惑般撫向潤如美玉的面龐。
“好看?”低低的笑聲由上下起伏的胸腔發出,祿至嘴邊帶了抹慵懶笑痕,以大掌包覆軟嫩柔荑。
“我……我不是……我只是覺得想摸摸你是不是真的……”羞意難掩,她心跳飛快,含羞帶怯。
“能被娘子以傾慕的眼光看待是為夫的榮幸,你想摸就摸吧!夫妻間沒有什么不能做的,我是你的良人!彼陌l絲好軟,嘴唇紅艷艷的,那跟雪一樣白皙的身軀……凡間女子都這般嬌柔可人嗎?令人愛不釋手,沉溺其中。
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絲寵愛,一絲絲憐惜,流玉般的眼底有抹影子,慢慢映入她的容顏。
“誰……誰傾慕你了,你真的好看嘛!實話實說還不成嗎?”她嬌嗔地一瞪眼,杏目含春。
他再次低笑,輕撫她嬌紅臉龐!笆菫榉蛘`解了,傾慕的人是我,我被你欲語還羞的嬌媚迷住了!
真娶了個人間妻子,還有了夫妻之實,他只逃不開的緣分系在這一頭,再難回頭了。
見他面露笑意的取笑,湯負心嬌羞回睞!澳愫鹊拿髅魇蔷,怎么倒出來的全是蜜,笑話人的本事從蜜罐子來著。”
“我說的也是實話,酒不飲也醉,尤其嬌妻美若天仙,海棠花般嬌嫩,一醉難清醒!彼埠每,天上的仙子不見得有她絕塵姿容。
一提到酒,祿至的眉頭微微一擰,目光落在傾倒圓桌底下的酒壺,尚余數滴的酒液留存壺底,散發出迷人心智的艷香。
他在心里苦笑著,又被頑性難改的小狐貍算計了一回,他真把他的個性摸得一清二楚,要陰招蒙了他,造成事實,讓他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以旁觀心態,將男女情愛視為一種試煉。
她心口漾著甜,滿臉紅暈!拔夷挠心阏f的那般美好,你就愛哄我開心,不害臊!
“你笑了,那就不是哄,而是真心誠意!
“你的傷怎么來的,嚴不嚴重?”
再一次瞧見肩頭上的焦疤,湯負心忍不住一問,她總覺得這傷有點不尋常,不是劍傷刀痕,皮肉卻焦黑。
“天雷劈的。”他說得似真似假,讓人猜不透話語有多少真實性。
天雷……他又在逗她了吧?湯負心思忖著,他大概是怕她擔心,才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不愿如實告知。“還痛不痛,要不要上藥?”
“不痛了,這傷口一般藥物治不了,慢慢治總會好的!比绻幸恢晗山绲撵`芝,三日內便可痊愈。
可惜他身在凡間,未復原的仙術無法支持他往返仙居,他到現在還不知福娃,喜妞,阿壽她們流落何處,是否如他一樣受了傷,或是安然無恙避過天雷劫。
不過他不為這幾只小仙擔憂,她們的應變能力比他強多了,即使落難也能自行處理,說不定還樂不思蜀,當時下凡一游,把人界搞得一團亂,雞飛狗跳。
“怎么治不好,我瞧瞧……。∥业难邸碧靺!是被巨石壓過嗎?手腳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
見她吃痛的難受神色,祿至失笑地扶住她雙肩!笆菫榉蚴Э亓,娘子勿怪,下回我會輕點,不讓你鬧心。”
被下了藥,想緩點也不行,被欲火追著跑的他只能緊摟她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輾轉摩挲,抵死纏綿,幾乎要將柔嫩嬌軀揉成一體,與之同生共死。
“那我的衣服……”她羞赧地低視一身穿戴整齊的單衣褻褲,除了些許凌亂外,其他都還很完好。
“為夫幫你穿的,還有凈身!迸滤叩貌桓覇栂氯,他一并回答了,不以為幫妻穿衣沐浴是丟臉的事。
經過一夜的床第之歡,祿至不能再當自己是局外人,他厚實的雙掌確確實實地抱了他,而且也體會了人間極樂,原本淡然的心不再平靜,他多了名為妻子的牽絆。
雖然他還是不懂情,不識情滋味,可是他憐惜一心依賴他的小娘子,對她生出呵護之情,想讓她有限的日子里都能歡歡喜喜,不生煩惱地笑得開懷。
若把這些話告訴旁人,人家一定會問,這不正是愛嗎?但祿至不了解,以為是神仙的悲天憫人。
“你……你真多事,我才不要你幫忙……”服侍丈夫是妻子的本分,她怎么反而讓他動手了呢。咬著唇的湯負心懊惱睡得太沉,未盡為妻之責。
他一手伸向錦被下,輕輕揉按她酸痛的腰!斑疼嗎?待會還得向長輩請安,你能不能起身?”
修長的手指發出微光,籠罩她的后腰。
“請什么安,那算長輩嗎?”湯負心扁嘴,“喔!好舒服,別停,我的腰似乎沒那么疼了!惫至耍氖忠蝗嗑尤徊凰岵惶哿耍杏X有股熱氣由他指尖沁入皮肉里,舒緩疼痛。
聞言,祿至輕笑,收回指上仙法。“乖,別淘氣,新婚頭一日的禮數不可免,你要自行著衣洗漱還是我幫你?”
“淘氣……你知道我有多少年不曾做過出格的事,連使性子也沒有,居然有人說我淘氣……哼!這個男人瘋了,識人不清,眼睛進了沙……”她以前多么戰戰兢兢,一刻也不敢懈怠地活著,只一心想守好家業,不讓人挑出錯誤。
湯負心嘟噥著,聲音漸小,微帶不滿的繃著臉,數落著夫婿的愚笨。她分明端莊賢淑,落落大方,哪有一絲不正經,簡直是誣賴。
可是她的嘴角上揚,眼中帶著手疼愛的柔意,半遮半掩地由床尾滑落,再遮遮掩掩取走丫鬟疊放在黃梨木幾上的衣服,躲到三折金玉滿堂雙面繡屏風后更衣。
看著由屏風后走出的佳人,皓頸纖纖,如藕雪臂,一顧盼,一顰眉,滿是風情,看得兩眼舍不得眨的祿至喉頭微干,喉結上下滑動,發出吞咽的細微聲響。
下了床,未著鞋襪,他赤足走向妻子身后,拿起白玉玲瓏發簪對著端坐銅鏡前的她微笑,輕輕插入半挽起的同心髻,笑看她赧紅嬌顏。
“還不穿鞋,想讓人看笑話湯府新姑爺連雙鞋都沒得穿嗎?”盡看她做什么,一味的笑,笑得她臉兒發燙。
聽著妻子的嬌喝,祿至只覺得她怎么看怎么動人,像只蝴蝶飛進他心坎里,不自覺想笑。“等著你給我穿鞋。”
“你……你……哼!真成大爺了,使喚起人了。還不坐下,我給你當奴才。”她半嗔半羞地推他坐好,纖腰一彎半曲身,雙頰泛紅地為他穿起鞋。
“不是奴才是娘子,我讓娘子盡一盡為妻之道,此乃閨房之樂!彼室馊⌒λ,逗得她滿臉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貧嘴。”她假意啐了一口,橫眉一睇,媚眸生波。
祿至開懷大笑,擁著妻子走出房門,日頭一照,竟已是日正當中,一夜春宵,紅被浪翻,看來還真是起晚了,惹人暗笑。
兩人微訝地相視一眼,又同時流露出歡喜的一笑,不分前后香偕而行,夫妻同心走向正廳。
本以為郭敬文飲罷了女兒喜酒,隔日會如同往常一般上街溜跶,和幾名酸儒談詩論文,沒想到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位,身邊低矮的紅木云頸交椅,則坐著富貴衣裙的陳姨娘。
大老爺沒出門已是怪事一樁,小妾身份的陳姨娘也在,更讓人不得不側目了。等同于奴婢的姨娘憑什么受姑爺的叩拜大禮,她成了主子不成?
“爹,你老真早呀!沒出去溜溜。”湯負心看也沒看陳姨娘一眼,當她是一件擺設。
郭敬文撫了撫胡子,燦燦一笑!笆峭υ绲,你們睡得還好吧?我沒讓人去吵你們!
這句話聽來另有玄機,想必有人一大早不安分,想去吵醒累了一夜的新人,讓兩人沒得好眠。
“爹,丑話說在前頭,別又受托說情,你女兒雖然嫁人,可骨子里的脾氣還是一樣的硬,說出去的話不打折扣,你別來觸我的底線!比吮刈匀瓒笕巳柚率炙闶禽p的,沒趕盡殺絕,讓人無路可走。
“哪兒的話,爹還不偏心你,你可是爹的嫡親女兒,這位女婿選得好,爹很滿意!彼Φ貌蛔栽冢凵褚恢蓖巴忸。
“嫡親是親,庶出也是親,爹要想清楚,別犯糊涂,你這一生做錯的事可不少,不要再踩錯一步!睖撔男σ庥Z氣卻很強硬。
“這……”他不住的干笑,額頭冒出一顆一顆的細汗。
“先上茶吧,給老爺一杯丈人茶,就此成了翁婿了,咱們家添喜了!标愐棠锒俗粍樱嘀纸伒氖州p揚,喚人送茶來。
伶俐的小廝送上茶,昨日的新郎官,今日的姑爺含笑接過,袍子一撩準備跪拜。
“等一下,陳姨娘理應回避,相公跪你似乎不妥!
湯負心手一攔不讓丈夫行禮,神情疏離地看向滿臉堆笑的陳姨娘,看得她臉上的笑意漸漸轉僵,最后難堪地站起身,立于郭敬文身后。
只有原配才能坐在正位,妾只能站著,她逾禮了。
看不出是刻意為之,或是無心之過,但是郭敬文身邊的位置只有湯府主母湯秀婉一人能坐,那是拜過堂,祖宗牌位前上過香的夫妻才能行的正禮,旁的人都不行。
不管是不是陳姨娘有心安排,很快地,敬茶儀式完成,化名夏祿的祿至成了湯負心的夫婿,湯府的上門女婿。
郭敬文終是按耐不住的開口,“女兒呀,爹想你都成親了,一家人就該和和樂樂的,玉奴她……”總歸是自家姊妹,哪來的隔夜仇,說說鬧鬧也就過了。
“爹,李夫子在等你下棋了,早去早回,女兒就不送了。”想要她放席玉奴一馬,除非海水沸騰,天地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