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補完成堆的衣服后,袁靜紫拖著疲憊的身子,照例要去齊君徹房間一趟,途經練武場時,聽到里頭傳來聲響,她不禁好奇地朝里面投以一瞥,赫然發現那里站著一個頗為眼熟的身影。
她定眼一瞧,正赤裸著上半身、虎虎生風地舞著劍的不是別人,正是齊君徹!
在搖曳的燭影中,只見他手上那把長劍揮出一圈又一圈的白光,動作時而輕靈得仿佛謫仙下凡般優雅自然、時而豪邁得如同猛虎矯龍般充滿氣魄。
袁靜紫就算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看得出他的武藝真如其他人所言非常了得。
她訝異地睜大眼,近乎著迷地看了半天,直到他揮出一道劍氣將右邊一排十幾支蠟燭瞬間吹熄使得室內暗了一半后,她才突然想起前來的目的,正猶豫該不該進去時,里面的人突然說話了。
“你打算幾時進來?”
袁靜紫嚇了一跳,不太確定齊君徹是否在對她說話,因為他正背對著她慢慢收招,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不過,他要知道有人在門外偷窺應該不是件難事才對……思及此,袁靜紫俏顏不禁漲得通紅,他應該不會將她當成登徒子吧?
“我問你什么時候才要進來?這個問題該不會要我重復第三遍吧!饼R君徹隨意以一方布巾抹著臉,由于激烈活動的關系,大量的汗水自他的額鼻及胸膛等處沁出,甚至沿著發際流下,滴落在地上。
聞言,袁靜紫連忙走進練武場,為了不讓自己的目光直盯著他赤裸的上半身,她的視線始終落在地面,一邊忍下心中的困窘道:“我本來是想去探望你的,不過既然你都能練劍了,我想應該沒有大礙了。”
“你找我就為了這事?”雖然他也不認為還會有其他原因,但齊君徹仍舊感到有些失望。
他語氣里的失落讓袁靜紫不自覺在腦中搜尋著其他話題。
“還有,你的劍……舞得很好……”而且在舞劍時的他看起來英氣勃勃,只要是女人應該都會這么認為吧。她紅著臉暗忖。
突如其來的贊美果然讓齊君徹心情為之一振。
“你懂劍嗎?”盯著她低垂的小臉,他扯出一抹笑容問道。
“呃,其實我對刀劍一竅不通……”她不好意思地回答。
“這樣你覺得說出來的話有說服力嗎?”見她小臉紅比向晚的夕陽,齊君徹突然興起捉弄她的念頭。
這話是揶揄,但袁靜紫卻將它誤認為責備,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班門弄斧,不懂裝懂的……”真是丟臉!她直斥責自己。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笔聦嵣希馁澝雷屗荛_心。“剛剛那套劍法其實是我父親教我的!
袁靜紫果然立即忘記剛剛的尷尬,重新抬起明眸望向他,“原來是這樣!边@還是她首度聽見他提及自己的家人。
“我爹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痹捀Τ隹,一幕幕的回憶開始涌上齊君徹的腦海!翱上业谋憩F讓他非常失望,還會沒用地邊練邊掉眼淚,并暗自埋怨為什么姊姊們隨便揮舞兩下便能去玩耍,而我卻必須花上好幾倍的時間重復練習那些劍法和刀法,然而這些在當時最讓我感到痛苦的回憶,如今想來卻是最令人懷念的部分,我想念和家人在一起的時光……”
見那張俊顏罩上黯然,袁靜紫不覺感到一陣難過。沒想到他有這樣的過去,和自小在父母的寵愛及呵護之中長大的她截然不同。
“后來呢?”她忍不住問道。
沒想到他卻給了一個令她震驚的答案──
“后來……他們都死了……爹、娘和五個姊姊……都死了……”
袁靜紫一愣,直想咬掉舌頭,后悔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齊君徹卻是毫無所覺地往下說:“他們全是為了保護我而死的……那年,我爹得知有人要來劫鏢,他擔心敵對鏢局會對家人不利,所以帶著全家避居南方,沒想到中途被埋伏多時的敵人攔下,對方派出十幾個高手想將我們一家八口全部殺掉,為了保護我,他們拚命抵抗……最后全死了……”說到這里,向來給人堅毅冷峻形象的他也忍不住流下無聲的淚水。
袁靜紫的內心受到非常大的沖擊,一來是因為他令人震撼的男兒淚,二來則是由于他凄慘的身世,她早知他是孤兒,但從來沒想過他會有這樣慘痛的過往……凝視著他憂郁的面容,她的心泛起一陣疼。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抹去淚水,“就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那一刻,恰巧行經該處的老寨主發出十幾枚流星鏢射傷他們,并將幾乎命喪刀下的我救走……就這樣,我來到這里,并且在十幾年后成為這里的寨主。”
聽到這里,袁靜紫突然有種終于又能透過氣來的感覺。感謝上天保佑,讓他活了下來,否則天理真是太不公了!
望向沉默不語的她,齊君徹有些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說這些可怕的事,可能是恰巧提及父親傳授給我的劍法,所以……”他無意當著她的面示弱,只是驟然涌現的情緒讓他無法自抑地說出內心深藏多年的痛。
袁靜紫突然覺得自己以前都錯怪他了,其實齊君徹一點都不可伯,在那高大偉岸的外表下住著的其實是一個脆弱而無肋的小男孩。
她默默自懷中掏出手絹遞到他面前,齊君徹沒有拒絕地接過,發現那上面還留有她的體溫及香味,他不禁深深一嗅,感到一陣心安。
“過去的回憶總是化為惡夢,每夜在我閉眼入睡之后糾纏著我,今晚我首次將它說了出來,或許它們以俊就不會再出現了吧。”他自嘲道。
聞言,袁靜紫禁不住感到一陣鼻酸,“青芙姊姊他們都不曉得嗎?”他一直是自己一個人默默承受著這些,是嗎?
“他們不知道細節,因為這些是我避談的過往……我很懦弱,一直沒有勇氣在別人面前揭開它,就是怕會像你剛剛所看到的那樣!饼R君徹淡淡一笑。
袁靜紫露出罕見的俏皮笑容,“放心吧,我剛剛什么都沒有看到!笔聦嵣,盯著燭光下的他略帶愁色的眉眼,她的心里很難過,像壓著千斤重的石頭似的。
在這之前,她怎么都沒料到他背負這些傷痛這么久……唉!自己以前總是將他擰眉的習慣誤解為面色不善,想來真是錯得離譜。
她難得的淘氣又令齊君徹舒顏一笑。
他咳了兩聲,鄭重道:“今晚嚇到你了……對不起!
袁靜紫凝視著他有些不自在的俊顏,輕輕搖了搖頭,“沒關系!彼贸姓J,在知道他的秘密之后,她對他的觀感全然改變了。
“還有,我不需要別人同情!饼R君徹故意又板起總讓她失措的冷硬表情。
這個神情在以往或許會令她緊張得不知所措,但對現在的袁靜紫而言,那已經嚇不了她,因為她知道他真正的面貌。
“我一點都不會同情你!彼缢八浮钡氐。
“是啊,你討厭我都來不及了!彼腴_玩笑。
“我沒有!”她下意識否認,“只是我以前誤會你了,以后不會了……”這話才說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到底在胡說八道什么?
“是被我的淚水打動了吧?”聽到她這么說,齊君徹心花漸放,但嘴上仍是不饒人地調侃她。
袁靜紫抿唇不語。不可諱言,那些淚水的確發揮了驚人的作用,不只卸下她先前高高筑起的防護圍墻,似乎也同時打通了通往她內心深處的某條路,她對他有著說不上來的心疼與難過,甚至有股沖動,想撫平他的愁容,讓他一直都像剛剛那樣展眉朗笑……一意識到自己萌生這個想法,她不禁有些駭然。
見她神色有異,齊君徹只當她是累了,“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彼Z氣里的溫柔讓袁靜紫的芳心陡地漏跳一拍,連忙搶在他發現自己又臉紅之前轉身。
這時,齊君徹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他追上已經走到門口的她。
“怎么了?”袁靜紫深吸了口氣,回眸問道。
“這個!彼麚P了揚手上那條手絹,露出俊逸的笑容,“謝謝你。”
“那沒什么……”她淺淺一笑,接著便故作冷靜地走了。
意識到自己心上腦中印的都是那張俊朗的面孔,袁靜紫猜想今晚大概要換她難以入眠了。
屋里,齊君徹同樣是神色復雜,他發現腦海中竟有個念頭逐漸成形──如果她能留下來,留在自己身邊,那該多好?
這一日,傷勢已恢復大半的齊君徹與另外三位寨主在大廳談論著前陣子各地產業的經營狀況。
討論到一個段落后,石鳴遠突然想起一整個早上都沒見到一個人。
“奇怪,小仙女到哪里去了?”他好奇地問道。
“大概還在睡吧!被羟嘬教嫠卮,“這些日子也難為她了。”
想到袁靜紫,齊君徹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想起昨晚兩人長談的情景,他的心不覺一暖。
“寨主,你在笑什么?”石鳴遠露出曖昧的笑容問道。
“沒什么。”齊君徹忙不迭收回心緒,轉移話題道:“對了,青兒,你的女紅進步不少,這次你補過的衣物幾乎與新的無異,我想以后莊里又能省下不少裁制新衣的開銷了!
此話一出,另外兩個男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有嗎?”石鳴遠低頭檢視著身上的衣裳,“我倒覺得和以前沒什么不同,針腳還是忽大忽小,線也是歪七扭八不成樣子!
“怎么會有這么大的不同?”齊君徹疑惑地問,“難道不全是出自你的手嗎?”
“寨主真是好眼力,你的衣服全是靜紫妹妹縫的,不是我。”事到如今,霍青芙也只能實話實說。
在縫補衣裳時,她由于滿腹心事,壓根沒注意到拿的是誰的,沒想到這么剛巧,寨主身上穿的這件恰好是靜紫補的,這該算是巧合還是命定呢?
聞言,齊君徹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只有明眼人才會察覺到的欣喜。
“是她自己挑的嗎?”他故作冷靜地問。
“我也不知道為何靜紫會挑上寨主的!被羟嘬娇嘈。若在以前,她肯定會把握機會推波肋瀾,然而在得知靜紫的真正身份后,她反而開始希望雨快停,好將靜紫送下山。
“補得這么好應該很傷眼吧?”對霍青芙的憂慮一無所知的武修齊丟出這么一句“發人深省”的話。
“真是人美手巧呢!我愈瞧小仙女,愈覺得她是個難能可貴的姑娘。”石鳴遠跟著附和。
雖然不知者無罪,但霍青芙還是禁不住在心中埋怨起這兩個人的火上加油,而同樣毫不知情的齊君徹則是滿心的歡喜與感激。
想到她在燈下專注仔細地縫綴著自己身上這件衣裳的情景,他的眼里不禁浮現一抹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