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手中的畫卷,那一卷卷我見猶憐的姿態(tài),那一副副婀娜多姿的身影,解慕真的唇角驀地勾勒出一朵輕淺的笑容。
有了這些,應(yīng)該可以稍解老夫人思孫之苦,也能讓自個兒擺脫進退維谷的窘境。
“少夫人,你真的要這么做嗎?”
打從少夫人進了炎府,銀月就被安排在她身邊伺候著,主子待她是真心的好,所以她自然也心向著主子多些。
但見這兩日,媒婆不斷地將愿意入府為妾的仕女畫像送入府中,銀月的心里就發(fā)了急。
“是啊,你瞧瞧這些姑娘,個個明眸皓齒、長相不凡、身形多姿,琴棋書畫更是無一不精,我想夫君應(yīng)該很是歡喜!
真正教她詫異的是,梁姬一口回絕了媒婆的提親,要是她肯,她也能省去不少麻煩。
畢竟她向來跟在炎妙槐的身邊,對他的喜好自是很清楚,應(yīng)該也最能討他歡心。
不過這也不打緊,只要夫君看中這些姑娘中的任何一個,又能讓老夫人抱上長孫,她心中的大石也就能稍稍放下了。
雖然這幾日她出門時,或多或少都會發(fā)覺下人們或是街坊們瞧著她的模樣多少都帶點憐憫之意,但她卻不曾真正在意。
為了炎家,她做什么都可以,更何況只不過是讓人同情地瞧上兩眼。
“少夫人,我說你啊……”銀月本就是單純直白的性子,心中要是有話,自然更藏不住,心里頭一發(fā)急,便沒能顧上尊卑,急急地說道:“我娘說,女人這輩子最苦的事,就是得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婿,這種事兒旁人躲都來不及了,您怎么就凈往自個兒身上攬,還攬得這般開心?”
聞言,解慕真抬眸掃了她一眼,望著她臉上的不解與氣憤,解慕真無瑕的臉龐漾起了一抹淺笑。
“少夫人,您怎地還笑得出來呢?”銀月還來不及贊嘆那笑的奪目,便忙不迭地抱怨著。
“不笑,難不成得哭嗎?”迎著銀月的氣急敗壞,她輕松反問。
這一問,更惹得銀月急得跳腳,嚷道:“少夫人,這事是該哭!雖然你現(xiàn)在是穩(wěn)坐著大少夫人的位置,可是若是迎進了一個手段厲害、又真懷上孩子的,您難道不怕自個兒的地位會不保嗎?”
尤其是梁姬,不但人美,手腕更是一等一,少夫人這般巴巴的說親,說不準(zhǔn)她一進門,便會威脅到自家主子在炎家的地位啊!
“為炎家開枝散葉本就是我的責(zé)任,若是新進的妹妹能為夫君生得一男半女的,我自然也該開心。 贝嗽捳f得情真意切。
對于納妾這事,她向來是認真的。
炎府于她既然有恩,給了她這一片遮風(fēng)蔽雨的地方,本來在她嫁予炎妙槐的那一日,她便在心底起了誓,要傾盡所有的對他好,甚至希望他們也能像尋常夫妻一樣琴瑟和鳴。
可惜的是,他對她只是無可奈何的接受,更沒有半點的喜愛,他既無心,她亦不想強求,但也不能如此長久下去,所以納妾倒真是個好方法。
她不想愧對了炎家的庇護之恩呵!
“少夫人,要生孩子,你也行啊,為什么非得別的女人生?”
聞言,解慕真又笑,只不過這回的笑卻添了幾許沉。
不是她不想自個兒生,而是她試過了,既知他并無此心意,何苦強求呢?
“夫君向來忙于商行的事兒,甚少踏足妙玉軒,就算來了,也只不過和衣而眠,這事你不清楚嗎?”
“這俗話說得好,男追女隔層山,女若追男便只隔層紗了,少夫人這般聰明靈巧,只要你愿意,何愁不能替大少爺生個一男半女的?”
“傻丫頭,這天底下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他既不能真心相待,我便不會強求!
她試過了,但炎妙槐眸中總是因她而起的不耐,讓她怕極了,所以不想再試。
如今她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炎家,伴著老夫人報恩,這樣……就夠了。
她不得他的歡心,她便安安靜靜地為他打理府里的大小事兒,強摘的果子不甜。
她并不想象娘一樣,用盡了心思去愛著一個男人,最終卻什么也沒有得到,還落得死無其所的下場,娘親臨死前的哀怨,她總是記在心坎里,所以當(dāng)她知道夫君對她并無一絲情意,她便收起所有的情意,一心只想報恩。
厚重的思緒一頓,驚覺胸臆之中涌起的竟是不該有的思緒,解慕真搖了搖頭,將那抹驟臨的思緒甩去。
“少夫人,你怎么了?”但見主子的臉上乍青還白,銀月連忙關(guān)懷無比的問道,還匆匆扶著主子坐下。
“我沒事。”是氣血過虛吧!
那日大夫說她抑郁太過,所以氣血不順,所以才染上了頭風(fēng)的毛病。
“怎會沒事,這幾日你忙著打理少爺迎妾之事,只怕是累壞了吧!”
“累此一時,總比累上一世來得好!”
白皙的臉上透著一抹虛浮的笑容,解慕真此言倒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她話聲才落,突然間銀月輕啊了聲,然后滿臉不好意思的朝著主子歉然一笑。“忙著關(guān)心少夫人,我倒忘了方才守門的馬大叔找我說了一事。”
“何事?”
“方才有個訪客,硬是要見少夫人一面,馬大叔原想著少夫人這幾日身子不適,本想回了,可誰知那嬌客蠻得很,硬是不顧攔阻的進了大廳,說是非要見上您一面才肯走。”
聞言,解慕真的眉頭一皺,炎家如今可是京城里響叮當(dāng)?shù)娜思,敢在炎家里頭放肆的人并不多,那人……是誰?
“是誰?”
“說是城西何家的大小姐。”
聞言,解慕真的面色微微的變了變,但隨即不著痕跡地又將淺笑掛上,朝著銀月輕緩問道:“現(xiàn)下人呢?”
“馬大叔將她安排在偏廳候著呢!”
“那咱們走吧!”說完,她立刻轉(zhuǎn)身往外走。
“咦?”銀月驚詫地輕喊了一聲,也伶俐地跟上主子的腳步!吧俜蛉四娝?”
本想著對于這種不速之客,少夫人必是不見,所以才會不經(jīng)心的忘了,沒想到夫人卻決定要見,這會兒她倒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以少夫人的性子,一向不喜與這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打交道,偶有幾回也不過是同云斂裳姑娘出門禮佛參拜,但那可是手帕交。
“自然要見!钡鼗亓寺暎饽秸嬉琅f踩著穩(wěn)定的步伐往前而去。
此時不見,來日總要相見的,她倒想瞧瞧她為何而來。
小小的偏廳里,安靜得仿佛連根針落在地上,也能聽得見。
兩兩相望,卻是無語。
何風(fēng)月打量著解慕真,解慕真亦打量著她,以靜制動,皆不作聲。
終于,還是何風(fēng)月先撩不住性子,揚唇說道:“少夫人,咱好久不見!”
“咱們見過嗎?”她亦笑,但那樣的笑容完全不似往日的溫雅,反而染上了些許的冰冷。
“自然是見過的,不是嗎?”何風(fēng)月端著傲然的姿態(tài),描繪細致的朱唇緩緩開闔。
“咦?”她輕咦了一聲,滿臉疑惑,擺明了不記得何時曾經(jīng)見過。
“少夫人真的忘了?”何風(fēng)月的明眸驀地掃出一陣精光,顧不上禮節(jié),直勾勾地瞧著她,想要瞧出她是否有一絲一毫的裝傻。
“若是見過何姑娘這樣絕美的人兒,誰還能忘呢?”淡淡一笑,對于何風(fēng)月的無禮,她顯示出炎家少夫人該有的氣度,不以為忤。
其實,怎么能忘了?
那可是一段她但愿永生不再想起的往事,她自幼聰穎,三歲便能記事,所以她與靖安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出身何處。
只是對于那個“家”,她不眷、不戀,甚至希望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與他們有任何的關(guān)連。
“姊姊或許沒見過現(xiàn)在的我,可是八、九年前的我,姊姊確定自個兒真的沒見過嗎?”
聞言,解慕真淡淡一笑,四兩撥千金地說道:“大家都知道,我幼時流連街頭,要不是老夫人宏恩,將我接進炎家,我哪里有今日的安寢、安食,何姑娘的家世這般富貴昌盛,又怎是我們這種街上乞見得以見著的呢!”
她的心頭雖然對何風(fēng)月的一言一行有著濃濃的疑問,可她卻選擇了不動聲色。
從方才的相談,她便知道何風(fēng)月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小姐,說話行事傲氣太盛,卻沒有什么城府。
“看來姊姊真的都不記得了!
何風(fēng)月嘆息了一聲,菱唇兒往上勾起一抹笑,笑容雖然燦爛,卻讓人感受不到半點的溫度,接著她突然起身,步至解慕真的身后。
她彎身就耳地對著解慕真說道:“什么人都不記得也不打緊,不如瞧瞧自個兒記不記得這個。”說完,她巧笑倩兮地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塊玉佩。
玉佩躺在她柔嫩白皙的手心上,更顯得通透碧綠,一眼就能讓人瞧出是一塊質(zhì)地極佳的好玉。
當(dāng)那塊碧玉映入解慕真的眼簾,原是波瀾不興的氣度驀地一震,神色微微變了變。
“姊姊還要說自己記不得嗎?”沒有漏看她異樣的表情,何風(fēng)月絕艷的臉上多了一抹得意的笑容,問道。
瞧她那模樣,明擺著就是記得往事,這倒也符合娘親所言,這死丫頭三歲便能記事,極其聰穎。
這樣更好,倒省卻了她一番唇舌。
“記得與不記得,對小姐來說有那么重要嗎?”迎著她的問題,解慕真淡淡的答道。
她與他們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素來已久,何風(fēng)月既已知道她的身分,想來心中必是有所圖謀。
“自然重要!”鳳眉倏地一揚,何風(fēng)月端著一身的雍容華貴,優(yōu)雅地落坐,以喧賓奪主的氣勢,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對她說道:“姊姊也坐吧!
解慕真依言坐下,也不動氣,倒想瞧瞧她的葫蘆里頭到底賣著什么藥。
兩人雖然名為姊妹,卻無一絲一毫的姊妹之情。
“姊姊應(yīng)該還記得自己是何家兒女吧?”伸手,把玩著下人們奉上的茶盞,瞧著那似要通透的薄瓷,何風(fēng)月心中的妒意驟起。
本以為幾年前將她趕了出去,她會過著悲慘的生活,沒想到她上輩子不知燒了什么香,竟然被接進了炎家,還當(dāng)起炎家少奶奶,過著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想到這層,何風(fēng)月的眸光倏地閃過一絲妒意,但臉上那抹精心勾勒出的笑容,卻沒有少上半分。
“我以為我和何家已經(jīng)毫無關(guān)連了!痹缭谒蝗映龊渭议T坎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了家、沒了親人。
所以當(dāng)繆成載撿到她,問她姓啥名啥時,她便拋去了何姓,改從母姓,并且也改去了爹給她起的名字。
在她的心底兒,唯一的親人已死,何家的其他人便與她再無相干。
“姊姊這話倒說得生分了,咱們怎么會沒有關(guān)連呢?”何風(fēng)月淡淡的說道:
“你既然是何家的血脈,這血緣至親的關(guān)系可是怎么樣也切不斷的,姊姊說是嗎?”
“我以為你們并不承認我是何家的血脈!睕]有否認她的說法,解慕真只是淡淡的譏道。
當(dāng)年不就是她們趁著娘親重病、爹爹外出之時,隨意找來一名長工,污他與她娘有染,而她便是那個孽種,心機惡毒的大夫人以此為由,不肯替她病重的娘找大夫。
甚至在她爹回府之后,口口聲聲說她并非何家的骨肉,是個孽種,漸漸的,爹忘了娘的溫良恭儉,也忘了她娘的真情摯愛,瞧著她的眼神開始染上了懷疑。
昔日的疼寵不再,對娘的輕憐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曾經(jīng)將她娘擱在心窩尖上的男人,開始無視于她們母女倆的存在。
冷眼旁觀地任由大夫人不給她娘請大夫,也任由她娘被關(guān)在又濕又冷的柴房之中,纏身的病終至沉痾,再也不起。
娘死了,大夫人猶不解恨,她娘還尸骨未寒,便將還不足七歲的她趕了出去。
這樣的至親呵!
憶著宛若歷歷在目的往事,解慕真的心卻淡得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因為早已割舍,所以再不在乎。
“我們是不承認,但你好歹頂了何家小姐的名號活了七年,難道不該知恩圖報嗎?”
這話像根刺,硬生生地刺進了解慕真的心坎兒里,原本被深埋在記憶之中亟欲忘卻的不堪過往,頓時如浪濤一般的洶涌而來。
知恩圖報?
這四個字,她竟也講得出口,望著何風(fēng)月,她就像瞧著了何夫人那種睥睨不屑、高高在上的眼神,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呵!
“我娘枉死,我打小顛沛流離,亦差點枉死街頭,這個‘恩’是該好好的報上一報了。”銀牙緊咬,那話便像是從她的嘴里蹦出來似的,一字生硬過一字。
“你這是什么意思?”
何風(fēng)月臉色一凜,顯然對于她言語之中所挾帶的怨恨很是不滿。
“我的意思是,我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無知的七歲小娃了,我不知道你今兒個來找我有什么目的,但如果你以為我會心無怨恨的視你為妹妹,那么你就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