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fēng)徐徐,吹拂得人昏昏欲睡。
倚在廳堂窗邊的解慕真,盡管努力地想要撐開眼皮,偏偏眼皮子就像掛上了千斤擔(dān)似的,重得讓人睜不開。
“丫頭,累了嗎?”突然間,一記隱隱染著蒼邁的聲音響起,原本還慵懶貪睡的人兒立時渾身一繃,只差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老夫人,我不累!”
活像是變臉似的,解慕真慌張地漾起一抹笑,掩去滿臉的疲憊,端正坐姿,整個人僵硬得像是個木人偶。
凝望著解慕真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白鳳仙的心竟冷不防地沉了沉。
她知道自己威儀堂堂,身為大宅門的夫人,這種威儀是絕對不能少的,她也一直以為理所當然。
可是當孩子們都漸漸成了親,開始接掌炎家的事業(yè),閑來無事的她,每每只要見著孩子們避她如蛇蝎的模樣,她就會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們很怕她!
以往習(xí)以為常的事兒,如今卻讓她覺得郁郁寡歡。
是老了吧!
所以才希望孩子們可以更親近她,偏偏這些孩子除了規(guī)矩上的請安問好,其他時候?qū)λ偸蔷炊h之。
“我瞧你眼下兒都浮了一層青紫,怎地,沒睡好嗎?”
她試圖關(guān)心地再問,但解慕真依舊一副戒慎恐懼的模樣,整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彷佛正在承受著她的責(zé)罵似的。
“娘,我真的沒事。”解慕真不懂,平素少言的老夫人,今日為何如此不同,她怕是自個做錯了什么卻不自知,緊張得連額際也冒出了汗珠兒。
“傻丫頭,你很怕我嗎?”
“娘……我……”聞言,她欲言又止,何止是怕呵!那股畏懼根本就是打心底漫出來的。
打從她隨著繆大哥進府的那一天開始,對于白鳳仙便是又畏又懼,她很清楚這個女人可以主宰她的一生。
打小就被人趕出家門,顛沛流離,又與姊姊分散,幾乎就要病死在街頭,要不是在破廟里遇著了繆成載,靠著他的照顧才能存活下來。
那日他問她愿不愿意隨他入炎府,做他的妹子,也成為炎家的媳婦兒,孤零零的她,想也沒想便答應(yīng)了。
其實去哪兒都一樣,只要能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足夠了。
所以她與繆成載、童靖安便在破廟里的神尊之前,燃起了三炷清香,義結(jié)金蘭。
后來三人一起入了炎府,繆大哥娶了炎家大小姐,童靖安嫁給了炎家二少爺,而她也在不內(nèi)之前與炎妙槐完成了婚嫁,成了炎家的大少奶奶。
待在炎府里,她日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只要一個不討人喜歡,便要再次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
“丫頭,你說實話沒關(guān)系!卑櫭记浦菑埣钡脦缀跻櫝梢粓F的臉蛋兒,白鳳仙破天荒的收起向來的嚴厲,軟言說道。
“娘……”解慕真柔潤的唇瓣囁嚅了會,正襟危坐地凝視著一臉威儀的娘,終究還是斂下了眉,口不對心地說道:“孩兒怎會怕您呢?”
聞言,白鳳仙揚起了一抹笑,溫言說道:“其實這幾年來,你們這幾個孩子的不樂意親近,娘自是心知肚明!
這些孩子對她其實懼怕多于孺慕,從不真心將她當做娘親對待。
這也怨她,為了要這幾個孩子成器,將來能夠擔(dān)起炎家的龐大家業(yè),她向來執(zhí)行著說一不二的鐵腕政策。
因為嚴肅不如慈母,倒教這些孩子口中喊她一聲娘,可心底兒卻同底下人一樣,將她當成是炎夫人一般畏懼著。
這幾日,她每每夜半因夢而驚醒,幾番細思,倒已沒了年輕時那樣的鐵腕心智,再加上幾個孩子早已能夠獨當一面,不但將炎氏的家業(yè)守得妥妥當當?shù),還頗有繼往開來之勢,原本兢兢業(yè)業(yè)的心思早已放下不少。
今日窗外初春的陽光正好,忽然間一陣輕風(fēng)夾雜著庭子里淡淡的花香,順著窗欞的縫隙給拂了進來,除了帶來一絲涼意,也讓她想起了昨兒個魏夫人上門造訪時,懷里抱著的白胖娃娃,教她忍不住羨慕起那種含飴弄孫的快活日子。
“娘好端端地說這個做啥呢?”因為摸不著老夫人的心思,解慕真兀自惴惴不安,但總不能像個啞子似的都不開口,只好漾著一抹恬靜的淡笑,輕聲說道。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因為你們怕我,所以心里裝著什么心思和委屈,都不敢同我說,我也知道妙槐那個孩子向來寡言,對你也是清清冷冷,可是你們已經(jīng)成親日久,再這么相敬如賓下去,娘可得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抱孫子啊?”
聞言,解慕真白皙的臉龐驀地爆出一股子的殷紅,吶吶地不知道如何開口,良久才緩過了心緒,字字斟酌地說道:“娘想抱孫,還有雨陽和靖安!”
她與炎妙槐成親才半年,而且真正同房也不過就洞房花燭那夜,余下日子,他雖然只要人在府中便會回到妙玉軒與她同宿,可總也是各自睡各自的,夫妻之間的敦倫之舉倒也沒有了。
既是這樣,又怎么可能會有孩子呢?
“你也別不好意思,雨陽和海任那兩對夫妻總是親親熱熱的,娘也不怕抱不著孫,可槐兒終歸是長子。
一句話,宛若千斤重重地壓在解慕真的身上,更令她臉上的臊紅驀地全數(shù)褪了去。
她低頭抿唇不再言語,心卻沉入了黑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孩子……她也很想有啊,只是……
白鳳仙的心思向來細膩,又怎會沒有察覺她那驀地沉下的心思。
槐兒那孩子就是認死扣,雖然她很清楚兒子前幾年曾經(jīng)傾心于一個下人家的丫頭,可那丫頭到底福薄早死。
如今都幾年過去了……
心底幽幽一聲嘆,解慕真還是端起了身分,漾起了淺笑,再抬頭時,便像是方才的心思如常,不曾大起大落過。
“孩兒知曉娘的心思,總會盡力而為的。”
“那就好了,以后常來陪娘聊聊天,娘在這大宅子里,終究是寂寞了些。”這些孩子向來與她不親近,雖然對她言聽計從,可就是個個都太過穩(wěn)重自持,無法承歡膝下。
這些年,都是慕真陪著她,所以她對她也是格外的心疼。
聞言,解慕真有些詫異地抬了抬眸子,但卻仍小心謹慎地斂著目光,不敢輕易放肆。
這話豈是老夫人會說的?
“老了,是該含飴弄孫的時候了!边@些年,白鳳仙仗著夫婿的寵愛和細膩的算計,炎家已非昔日那棵看似茂盛,可隨時會傾倒的大樹,當真是她該享享清福的時候了。
這忽然一句的含飴弄孫,倒讓解慕真有些尬尷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兀自低著頭,不發(fā)一語。
她也曾想過生個孩子,好讓自己老來有所依靠,但生孩子這種事終究是要夫妻倆心甘情愿的,非她一己之力所能為。
“娘向來是看重你的,你一向進退有據(jù),應(yīng)該知道娘的希望是什么!
伸手,握了握媳婦冰冷的手,今兒個她會說這番話,便是要提點媳婦,有些事,著實要自己爭取,只是這樣安靜的生活著,便什么也得不到。
如果再任由那小兩口清清冷冷下去,她要何時才能抱抱白白胖胖的長孫!
“媳婦知道該怎么做!毙闹袧M腹苦澀,但解慕真還是揚起了一抹堅毅的笑容,淡淡地揚聲說道。
她的話換來了白鳳仙滿意的微笑和頷首,可卻也讓她的心似破了的漁網(wǎng)般,糾結(jié)再糾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