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剃胡子不許碰新娘子!
幾乎就要碰上紅蓋巾的秤桿抖了抖,咻一下縮回去,傅青陽慌忙退后一步,忙不迭的丟下秤桿,驚魂未定的咽了口唾沫,揮去滿頭冷汗。
差一點點忘了老娘的囑咐了!
要真忘了,后果絕不堪設想,被抽筋剝皮還是最輕微的懲罰,多半會被扒光衣服拖到村子里去遛鳥,小時候還無所謂,可是現在他都長大了……
想到這里,機伶一個暴顫,他轉身就跑。
「我先剃胡子,再揭紅巾!」
大紅蓋頭巾下,樓沁悠訝異的聽著慌慌張張的腳步聲迅速移向屋角置放水盆架之處,然后是潑水聲,還有某人的解釋。
「我娘千交代、萬囑咐,沒剃胡子不許碰新娘子!
「你……」她忍著笑意!负苈犉牌诺脑?」
「我娘很兇的,我會怕嘛!」
牛高馬大的一個大男人,不說他是孝順,竟那么老實的承認說是因為他娘親很兇,他會怕怕。
她的夫婿,真的很憨直、很有趣。
好一會兒后,終于腳步聲又輕快的朝她這方向走來,然后她的蓋頭巾被掀開,沉重的鳳冠也被體貼的取下來了,下意識的,她抬眼便朝新婚夫婿望去,好奇的想見見那張被掩藏在胡子底下的真面目。
婆婆為何會命令他,成親前不許剃胡子呢?
下一刻,她的視線甫一觸及那張光滑潔凈的臉皮,就不由自主的抽了一口氣,明眸瞪圓了、看呆了。
不可思議,天底下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嗎?
要說世間真有所謂的「美男子中的美男子」,那么她眼前的男人可說是當之無愧、名副其實,他那張俊美得匪夷所思、難以想象的臉,毫無疑問可以令天下間所有的女人為之神魂顛倒、喪失心智、背叛爹娘、出賣姊妹,甚至會讓人懷疑那是不是凡人的臉。
幸好,那也是一種純然陽剛性的俊美,否則真會教人以為他是女人。
也難怪,武林第一美女的樓月蘭,在他嘴里竟只是「長得還不錯」而已,真要比美,恐怕樓月蘭還比他遜色幾分呢!
現在,她能夠理解婆婆為何要命令他蓄留胡子了。
「干嘛瞪著我看?」傅青陽摸著自己的臉,疑惑的問。
「我想……」硬生生拉回目光,樓沁悠的聲音有點見沙啞!改氵是留著胡子比較好吧!」
免得他出門一趟回來,屁股后面就跟了一大票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
「那可不行!」傅青陽轉身持壺倒酒,兩手各端起一杯,再回過身來,遞出一杯給她!肝夷镎f的,成親后就不許再留胡子了,連胡子碴兒都不許有!」老娘的懿旨,他可不敢不遵!高,交杯酒,喝吧!」
望著手中的交杯酒,樓沁悠不覺撩起一彎苦笑。
這實在不太對,她期待的是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生活,但她的夫婿,雖然只是個平凡的馬販,卻俊美得十分離譜,她可不認為擁有一個如此俊美的夫婿,生活還能夠平凡到哪里去。
可是他們都已經拜堂成親了,她又能如何?
無奈的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徐徐飲下交杯酒。算了,既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就沒有權利抱怨,只有盡力去適應他了。
不管他是美男子或怪物,他都已經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她拿出所有的意志力,堅定理智,再毅然決然的將目光拉回到傅青陽臉上,然后努力不讓自己的心神飛到九霄云外去。
真希望能早點習慣他的俊美。
「妳不餓嗎?還不快過來吃!」早已開始據案大嚼的傅青陽也算體貼了,狼吞虎咽之余還不忘招呼新任老婆。
看他就看飽了,哪里會餓!
「我……不餓!
「我可餓死了!」傅青陽吃得滿嘴糊,話說得含含糊糊、口齒不清!甘靵,我趕路趕得快沒命了,連啃個饅頭都是騎在馬上啃的!
難怪他會一身邋遢。
「其實你可以晚兩天沒關系,小妹她并不……」
「那可不成!」傅青陽斷然否決!复蟛f的,人無信不立,跟人家約定好的事,咱們就非得做到不可,不然就不要跟人家約定;六叔也說過,答應人家的事,就算要我們的命,也萬萬不可違背……」
「說得也是!箻乔哂凄,目光流連在他那線條優美的側臉輪廓上,不知不覺又開始恍神了。
「所以啦,既然我承諾說今天一定會送到,拚了這條命我也非得送到不可!」
「嗯嗯!
「雖然是出了一點原先無法預料的意外狀況,我才會差點趕不及的……」
「嗯嗯。」
「但那仍是要我自己負責……」
「嗯嗯。」
「總之,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也難追!」
「嗯嗯。」
「……」
終于聽出老婆的回答好像是在敷衍他,傅青陽狐疑的側過臉,見老婆又盯著他看得目不轉睛,挺帥的眉頭皺起來。
「干嘛又瞪著我看?」
看來,夫婿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么吸引人。
嘆著氣,樓沁悠再次硬生生的把視線扯到一旁去,她自認并不是一個注重外貌的女人,然而一旦面對夫婿,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很庸俗的,竟也會對好看的男人看到失神。
話說回來,這也不能完全怪她,她的夫婿也實在俊美得太荒唐了!
想到這里,她決定要請夫婿幫她個小忙,免得她在人前不小心出了糗,于是輕聲呼喚,「官人……」
噗!
一口蓮子湯全噴射了出來,「妳妳妳……」嗆咳著,傅青陽失聲怪叫!笂吔形沂裁?」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官人啊!」樓沁悠回道,訝異的發現夫婿的臉色好像有點發青,納悶他是哪里不對了?「是你說的,不許叫你夫君、相公,也不許叫『哥』的,那我只好叫官人了,有什么不對嗎?」
天大地大的不對!
一聽她連續說了好幾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稱呼,傅青陽不由跟著連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她說幾個,他就打幾個哆嗦。
「別,別那樣叫我!」他半命令、半央求的說。
「那……」樓沁悠想了想。「傅郎?」
噗通!
傅青陽驚恐的跌坐到地上去,臉都綠了!笂吘蜎]別的可叫了嗎?」這女人是哪里不對了,為什么一定要用那種恐怖的名詞叫他?
樓沁悠又想了一下。「老爺?」
傅青陽呻吟,「我胡子都剃光了,還會老嗎?」大手掌在自己的下巴上摸來摸去,懷疑是不是沒剃干凈?
老不老,又不是胡子決定的。
樓沁悠抿唇笑了!覆蝗灰惺裁茨兀俊
「名字!」傅青陽狠狠的、重重的道,狠狠的爬起來!附形业拿志托辛,連名帶姓都行,就是別再叫我那種娘兒腔的稱呼了!」
霎時間,樓沁悠的笑容消失了,臉色也變了。
「絕不!」異常堅決的拒絕。
正待往凳子放下去的大屁股,因為她那兩個慘雜著憤怒與哀傷的沉重字眼,錯愕的停了一停,再繼續往下落,傅青陽狐疑的目注她。
「為什么?」
他一問,樓沁悠立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一時有些無措,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咬著下唇遲疑片刻后,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表情恢復正常,抬起明澈的秋水雙瞳,坦誠的面對夫婿。
「因為……」
毫不隱瞞的,她把那件只曾經對宇文靖仁提起過的悲傷往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夫婿。
要避免重復爹爹的事,做一對與爹娘不同的夫妻,她就必須做一個與娘不同的妻子,娘不該做卻一而再做的事,她絕不做;娘應該做卻從不做的事,她就要盡全力去做。
當年,即使爹開口問,娘也從不對爹解釋任何事,因為,娘不相信爹。
所以,她就得做一個絕不隱瞞丈夫的妻子,畢竟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人,最起碼要做到信任與坦誠,否則如何聯系夫妻之間的感情?
雖然,他不一定能夠了解。
「……娘總是連名帶姓的叫爹爹,其中并沒有丁點親昵的意味,有的只是娘對爹的鄙視與輕蔑,雖然爹爹是娘自個兒選中的丈夫,但娘看不起男人,也不相信男人,即便是她自己的丈夫,我……不想跟娘一樣……」
一如以往,每一提到爹親的事,她總是抑不住哀傷的心情,一字一句皆是銘刻在心中永遠的痛。
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爹爹那張寫滿悲傷愁郁的臉。
而傅青陽,他靜靜的、專注的傾聽著,直至她說完后,眸中卻依然盈滿困惑之色,盡管她說得好不悲慘,淚水都差點掉下來了,可偏偏他聽了半天還是聽不懂她為何拒絕直呼他的名字?
不然人取名字是干嘛的,不就是給人叫的嗎?
管他是鄙視或是輕蔑,是憤怒或是開心,叫人名字就只不過是在讓人知道有人在叫他而已,管他那么多干嘛?
真是,女人就是女人,就愛斤斤計較!
不過,算了,他是寬宏大量的男人,容忍妻子是丈夫的責任←老娘說的,就隨便她愛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于是,他轉回去繼續大吃大嚼!鸽S便妳叫吧,反正早晚總會習慣的!」
聞言,樓沁悠的眼眶頓時悄悄掩上了一層朦朧的淡霧。
她看得出,夫婿一點也不了解,甚至很不以為然,但是他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傷痛,所以他讓步了。
這個男人,或許無法和她交心交意、相知相惜,可是他是個體貼的男人。
「青哥!
親哥?
傅青陽的臉頰肉非常嚴重的扭曲了一下!膏?」該死的老爹,干嘛替他取這個名字!
「能不能請你幫我個忙?」
「啥忙?」
「往后,若是我又盯著你看,請青哥馬上提醒我一下!
「呃?」傅青陽怔了怔,半側過臉來,疑惑的想了好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女人盯著男人看是很不成體統的,可是……」又困惑的眨了眨眼!肝沂菉叺姆蛐觯掀趴捶蛐,天經地義,這沒什么不合體統吧?」
樓沁悠嘆了一口氣!讣词谷绱,妻子老是盯著夫婿看,這也不太好吧?」
她盯著他看,他也不會少塊肉,哪里不好了?
傅青陽還是很困惑。「為什么?」
「這……我……」樓沁悠開始感到有點哭笑不得了!高溃鲜嵌⒅蛐隹,那……那就……就……」
傅青陽很認真的看著她,耐心的等待答案,她卻「救」了老半天「救」不出半個人來──到底是要「救」誰?他只好鉆起眉頭,自個兒想,大半附后,他猛拍一下大腿,終于想通了。
「我知道了,老是盯著我看,正事不做,那怎么行!」
「……」完全的無言。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妳老是盯著我看呢?」
「……」徹徹底底的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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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在整個綠映莊里,樓沁悠敢說自己是第一個起床的人,因為她就愛看晨曦初起的那一刻,那彷佛破繭而出的曙光,是她見過最美的景致。
然而成親后第一天,她才明白,她起得還不夠早。
「起來了,女人,天都快亮了,妳還不起來!」
樓沁悠一驚而醒,及笄后,頭一回一大清早被人叫醒,她還真是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來是新婚夫婿,坐在床邊一臉不耐煩的搖著她。
「青……青哥?」
「叫『親哥』也沒用,再半個時辰就卯時了,妳想偷懶賴床嗎?」。
卯時?!
「可是,卯時不到就起床……」她吃驚的睜大了眼。「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早?」傅青陽哼了哼。「我大哥都寅時不到就醒轉,我大嫂就得起得比他更早,她可沒半句怨言過!」
寅時?!
「但……」樓沁悠慌忙掀被要起身,卻發現夫婿兩眼盯在她胸脯上看得目不轉睛,困惑的低頭看,驚呼一聲又躲回被子里頭去,羞赧的燙紅了雙頰。
雪嫩嫩、白如瓷玉的一片美好春光,難怪某人看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躲什么躲!」抹去口水,傅青陽不以為然的硬扯開被子!冈蹅兌紙A房了,有什么好害臊的?」可惡,看得正上興頭說,真是,女人的身子不給丈夫看,要給誰看?「快,起床了,女人,伺候夫婿梳洗更衣不是妻子的責任嗎?」
就算樓沁悠的個性再是淡然,這時候也自在不起來了。
在夫婿灼灼的目光下,她赧紅著臉兒,光不溜丟的滾下床,顧不得初經人事之后的疼痛,手忙腳亂的撿拾昨兒夜里被夫婿扔到床下的褻衣和中衣,胡亂的穿上身后,這才稍微鎮定了一點。
沒事,沒事,就如夫婿所說的,他是丈夫、她是妻子,沒什么好害臊的。
自覺已經足夠冷靜之后,她便正起臉色,轉身面對夫婿,準備善盡為人妻的職責,伺候他梳洗更衣。
誰知下一刻,整張嬌靨又火辣辣的熱了起來。
傅青陽竟然一絲不掛,只撐著一支又粗又長的「旗桿」,雙手扠腰,不耐煩的杵在那里等著讓她伺候他穿衣。
用力的拉住兩條差點拔腿就逃的腳,深吸了好幾口氣,樓沁悠努力穩定狂飆的心跳,然后裝作沒注意到夫婿那副修長挺拔的裸體,用最若無其事的態度伺候他穿上一件件衣飾,雖然嬌靨還是紅通通的,柔荑也有點抖呀抖的。
「青哥,不知大哥做何營生呢?」為了轉移心神,她隨口問。
「種田的!
傻眼。
「青哥,莊稼人原就習慣早起干活,可是一般人家并不。
「一般人家?」
為傅青陽穿妥衣飾后,樓沁悠先請他坐下,開始為他細心梳理那一頭雖然洗得干干凈凈的,卻雜亂得像一堆野草的烏發,再回答他。
「樓家向來卯時過后才用早膳的!
卯時過后?
還真懶!
傅青陽皺了皺眉,旋又松開!负冒桑∪刖畴S俗,卯時過后就卯時過后,那待會兒我先到馬廄去看看白霧和墨夜,妳記得把我行囊里的臟衣物拿出來洗!
「是,我記下了。」
好不容易終于將傅青陽那頭雜亂的頭發,打結的拆開,參差不齊的修剪平整,并小心翼翼的梳理平順后,樓沁悠退后一步,歪著螓首考慮片刻,決定拿條發帶綁起來就好,以他的工作性質,梳發髻可能保持不了多久。
恭送夫婿出門之后,樓沁悠才開始打理自己、整理房間。
而后,她一手捧著洗衣籃,一手持著燭臺,踏著夜色來到廚房后的大井旁,熟練的打井水浣洗。
這時,闇夜依舊黑不隆咚的,微風仍然寒涼,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纖細的柔荑浸泡著冰冷的井水,砧桿捶打著衣物,她卻不覺得辛苦,唇畔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
樓家的女人向來不做家務事的,除了她。
打從她接手打理莊務開始,工作之余,她總是努力學習家務,不管是打掃房間或女紅中饋,因為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做個平平凡凡的妻子了。
樓家的女人向來是由婢女服侍的,除了她。
她總是堅持要自己打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房間自己整理、自己的衣飾自己補綴、自己浣洗,除了早膳,自己吃的飯菜也自己做。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因為娘親和大姊、二姊都不會,沒有人教導她、指點她,但是她總是盡全力去做,不懂的也不恥下問,問廚娘、問丫鬟,務求能夠做到她能力所及的最完美。
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這一天,嫁一個平平凡凡的丈夫,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妻子,成就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度過平平凡凡的一生,如同爹爹所渴望的。
如今,她終于有實現心愿的機會了!
有機會就有期待,于是在完成身為人妻分內該做的工作之后,樓沁悠便噙著淺淺的笑靨,懷著一種近似興奮的心情,轉向馬廄而去。
沿途陸續碰上早起工作的下人們,那些以往與她相處融洽,總是有說有笑的丫鬟奴仆們,如今卻都是一臉不自在的匆匆向她行個禮后,就急急忙忙的跑走了,很明顯的是在逃避她。
一直以為會嫁到宇文世家去做大少奶奶的三小姐,竟然「自甘墮落」寧愿嫁給低下的馬販,這點連下人們都不能接受。
她不在意的微笑,繼續前行──她不以為身為馬販的妻子就有什么好羞恥的。
反正成親前,她就把打理莊務的工作移交給二姊去頭痛了,此后莊里的下人就不歸她管了,既然他們不知道要如何與她應對,那么她也不會勉強他們,免得他們為難。
遠遠瞧見馬廄外,傅青陽背對著她,正在替白霧刷毛,樓沁悠便加快腳步趕過去。
「青哥,好了嗎?」
「我才剛替自霧遛過腿,還有墨夜呢!」傅青陽頭也不回的說。
「可是,再過一會兒就要進早膳了!」樓沁悠提醒他。
「妳先去吧!等我替墨夜遛過腿后再去找妳!
「那我等你!
「不用,才剛成親,妳可以休息幾天,之后我再開始教妳馬廄里的工作!
馬廄里的工作?!
樓沁悠錯愕的怔了一下,繼而一想,也是,她是馬販的妻子,自然應該學習有關于馬匹的工作。
所謂的夫唱婦隨,應該就是這樣吧!
于是,她開始仔細觀察傅青陽的工作,有疑問便開口問,直到傅青陽騎上墨夜離去后,她才轉朝前屋行去。
接下來,該去面對娘親的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