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胡夫人四十歲生日,剛好項子涵休沐,于是帶著胡云喜,文哥兒,武哥兒,一起回了胡家一趟。
胡家那個開心啊,全家都出來迎接。
太子器重項子涵,未來項家肯定是由項子涵扛起,要趁這個時候趕緊打好關(guān)系。
到了花廳,各自見禮后,胡老爺就帶著項子涵,胡云天去書房談話,胡夫人帶著胡云喜回房,文哥兒跟武哥兒自有嬤嬤帶著,跟仁哥兒,和哥兒,以及紫苑后來生出的孝哥兒一起去后院玩。
胡云喜成為姨娘后第一次回家,心中有說不出的欣喜,一到胡夫人的房間,就往胡夫人床上滾了一圈,“娘的房間好香。”
胡夫人莞爾,“都當(dāng)母親了,怎么還這樣調(diào)皮?”
胡云喜躺了一會,這才起來,“女兒心里高興呢!
“母親同高興。”胡夫人拉過女兒坐在玫瑰鏡臺前給她梳頭,“沒想到項大人會帶你回來!
“女兒也很意外!
畢竟是姨娘身分,生孩子時讓胡夫人過門探視,已經(jīng)是破例,沒想到他會記得胡夫人四十歲生日。
胡云喜有時候不禁想,自己哪值得項子涵這樣對她,可他真的對自己一心一意,幸好自己也生了文哥兒武哥兒,好歹對他的情意有些回報。
母女倆說了些話,不外乎項大人對你好不好,為人妾室當(dāng)如何侍奉,千萬不要恃寵而驕,胡夫人就是怕女兒日后過得不好。
胡云喜一一點頭,總覺得母親今日叮辱得過分,但又想,母親擔(dān)心女兒乃是天經(jīng)地義,多說幾句又怎么了。
又說了一陣,小丫頭進來說,杜太君來了。
胡夫人和胡云喜連忙起身迎接。
杜太君一進來就問:“講完悄悄話了?”
胡夫人笑說:“在太君面前,我們哪有什么悄悄話,就是怕云喜太過安逸,敲打幾句而已!
“是該敲打。”
杜太君進得門來,米嬤嬤很快奉上熱茶。
杜太君道:“云天的事情說了沒?”
胡夫人為難,“還沒!
胡云喜奇怪,“大哥怎么了?”
胡云天從小疼她寵她,是她的大樹跟依靠,她永遠不會忘記出門前哥哥跟她說,如果在項家過得不好,那就回胡家,哥哥養(yǎng)她一輩子。
這些話對一個忐忑的姨娘來說,是多大的支持。
她大哥千萬不能有事。
“沒事,不用緊張!焙蛉税矒幔爸皇悄愦蟾绱蛩阋捎H了!
胡云喜拔高聲音,“成親?跟誰?”
紫苑扶正?那是不可能的,祖母跟母親要是能同意把個通房丫頭扶正,早就扶正了,不用等這些年。
可是大哥對紫苑一往情深,不是紫苑他不娶啊。
似乎是看透她的疑問,胡夫人解釋,“千牛備身譚大人家的七小姐,是庶出,不過才貌雙全,我們?nèi)プT家拜訪過,譚七小姐的確落落大方,人品也難得,沒嫌棄你哥有三個庶子,沒嫌棄我們胡家門戶小,還是愿意嫁過來!
“大哥主動提的?”
“那當(dāng)然,要是我們擅自作主,恐怕結(jié)親不成,反而結(jié)仇!
胡云喜太過驚訝,“可大哥……那紫苑呢?她怎么辦?”
杜太君一臉好笑,“不過就是個姨娘,有什么好怎么辦,主母來了,迎接主母,伺候主母,乖乖聽話便是了!
胡云喜默然。
她現(xiàn)在太懂紫苑了,都不是正室,都生有孩子,都有男人的寵愛,男人都許諾過一定不會有其他人。
可是哥哥食言了,紫苑是買來的孤女,她只能吞下這口氣。
而自己呢?
現(xiàn)在項子涵是對自己萬分喜歡,會不會有一天也突然說要娶正妻,跟哥哥一樣,說變就變?
到時候自己怎么辦?開始把自己當(dāng)下人侍奉主母嗎?
就算她愿意盡心盡力侍奉主母,但主母容得下她嗎?想到太子妃對詹良娣,居昭訓(xùn),廖昭訓(xùn)的手段,她不敢想下去。
杜太君自然把她的神色變化全看在眼底。“你也不用替紫苑可惜,丫頭而已,生了三個兒子已經(jīng)算福氣了,將來不管怎么樣,她都是胡家長孫的生母,只要好好把仁哥兒,和哥兒,孝哥兒教好,她晚年就可以享福,退一步說,云天娶正妻,那是遲早的事情,紫苑已經(jīng)獨占云天好幾年了,不虧!
胡云喜沉默。
自己也獨占項子涵兩年了,可如果哪日項子涵說要娶正妻,她還是覺得很虧。
自己只有他一個人,他卻還有別人。
不公平。
再者,那個嫡母能對庶子好,像項夫人那樣不管庶子管教只給錢的已經(jīng)算很好了,有些嫡母克扣月銀,有些嫡母則刻意寵壞。
嗯,不過項子涵的錢都在她手里,她至少不用怕主母克扣月銀。
可話說回來,如果項子涵娶正妻,難道正妻不會要求她把鑰匙跟帳本交出來嗎?肯定會的啊。
這就是身為妾室的悲哀了,人生永遠處于被動,永遠只能接受。
杜太君見胡云喜驀蔦的,勸慰,“事情沒那么糟,想想文哥兒,武哥兒,已經(jīng)有兒子的人不用怕,只要兒子成材,一樣好命。”
胡云喜有氣無力,“那還得熬十幾年呢……”
“十幾年一下子就過了,很快的,等文哥兒武哥兒娶妻生子,日子才要忙起來。”胡夫人安慰。
胡夫人怎么說呢,兒子要成親,以后有正妻,有嫡子,她這個母親當(dāng)然高興。可是女兒跟紫苑一樣都是妾室,都依靠著男人的寵愛才過得自在,今天兒子能不愛紫苑,明天項子涵就有可能不愛女兒。
手背手心都是肉,她這個母親為難啊。
高興兒子要娶正妻,又害怕女兒有一天會被這樣對待。
胡云喜更是心思復(fù)雜,她在項家過得好,除了依賴項子涵之外,還有一點是相信胡云天,她大哥那樣對待紫苑,想必項子涵也會這樣對待自己。
沒想到大哥的心意只有短短幾年,他就想娶正妻了,會不會過幾年項子涵也跟她說要娶某小姐?
不會的不會的,胡云喜拼命說服自己,他還欠她兩個承諾呢,他可是頂天立地大丈夫,一言九鼎,絕對不會食言,他說了不娶正妻。
自己要相信他。
對,自己不能扯他后腿,他說了那樣就是那樣,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可是好難啊,因為她就眼睜睜看著大哥對紫苑變心了啊。
胡夫人見女兒神色陰晴不定,知道女兒在想什么,“云喜別想這么多,總之別怕,你有哥兒了,將來就算項大人不管你,還有文哥兒跟武哥兒侍奉你呢。”
“若項大人不要我了,我就帶著哥兒回娘家,給大哥養(yǎng)!
“呸呸呸,別胡說八道,項大人一定會好好愛惜你!
胡云喜靠著母親懷里,想著還有大哥這條后路,這才好過一點。
身為妾室,實在太為難了,陳皇后真是沒事找事,關(guān)于這一點,她是相信柒宜公主的,堂堂一個公主不需要跟她解釋,但柒宜公主還是解釋了,足見公主還是看重自己這個伴讀朋友的。
杜太君道:“還有一件事情,因為你大哥要成親,將來也會由譚小姐掌中饋,云嬌留在府中不妥,你母親想把她送往玉佛山出家!
玉佛山是尼姑庵,看守嚴(yán)謹,專門收各家門戶作妖作孽又不能弄死的人,別說只是官戶小姐,現(xiàn)在還有一個岑太妃在里面。
胡云喜心想這樣也好。
她是不同情胡云嬌的,又不是傻子,同情一個想搞死自己的人,要不是項子涵還是要她過門,今日悲慘的就是她,好一點遠嫁離京,永世不能再見家人一面,差一點也是要進尼姑庵的。
胡云嬌完全是自作孽。
捌玦公主的丈夫不碰她,那也是自作孽。
她一點都不同情。
“也好,不然這件事情藏不住,譚小姐總有一天會知道!
杜太君點點頭,嘆息,“也不是我這個做祖母的心狠,使用宮廷禁藥的罪太大,我們胡家擔(dān)不起,把她遠嫁是一個方法,但她從小愛爭的性子,恐怕會跑回京城來鬧事,我總想到前陣子在東宮鬧事的宮女,薩寶府吏已經(jīng)因為教女不善,三族入獄,我不想老了還在煩惱這些事情!
胡夫人勸慰,“太君別煩,這是云嬌自己的選擇,跟外人聯(lián)合起來害自己的嫡姊,就要有覺悟,不是哭了就可以被饒恕。這要是在高一點的門第,怕是當(dāng)晚就得落個病死,云嬌現(xiàn)在還能活著,已經(jīng)是太君仁慈了!
“害我可以,想害我兒,那萬萬不能!
胡云喜問道:“江姨娘呢?她沒鬧?”
“都已經(jīng)在鄉(xiāng)下莊子了,還能怎么鬧。”胡夫人的神色之中隱隱有一絲高興。江姨娘當(dāng)年恃寵而驕,胡夫人吃了不少虧,熬了十幾年,現(xiàn)在她還是堂堂胡夫人,作妖的江姨娘卻被老爺打到鄉(xiāng)下莊子,如何不痛快。
“孩子!焙蛉丝嗫谄判模澳镏滥銉(nèi)心不安,可是不安的時候想想娘,人生看的不是當(dāng)下,而是長遠。記得你可是有哥兒,有娘家的人,你就在項家好好生活,什么都不用怕。”
回程馬車上,胡云喜靠著項子涵,內(nèi)心想著大哥要娶譚小姐這件事情,一方面為大哥高興,一方面又為紫苑惋惜。
胡云喜過門這兩年一直是把紫苑當(dāng)成精神目標(biāo)的,紫苑可以套住大哥,她也能套住項子涵。
可沒想到有一天大哥脫逃了,會不會有一天項子涵也脫逃了?
女子真的太艱難了,她又沒事業(yè),當(dāng)然一門心思只能在良人身上。
她忍不住又想,自己如果是正妻,就不用煩惱這些了,F(xiàn)在才知道陳皇后這招惡毒,沒有名分的女人永遠無法抬頭挺胸,紫苑如果好好養(yǎng)育孩子,將來還可能當(dāng)個平妻,自己不管把文哥兒武哥兒教得再好,也不可能當(dāng)項子涵的平妻,因為她是陳皇后賜下的姨娘,除非皇帝下旨,不然不能更改,但皇帝怎么可能下旨。
胡云喜依偎著項子涵,“大人,你喜歡我什么?”
“讓我想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這樣回答可合格?”
胡云喜一笑,“那不跟沒回答一樣!
“怎么會一樣,我說了啊,你過門前是一見鐘情,過門后是日久生情!
“你說是元宵那日初識我,后來又過了三年這才在宮門見到我,三年前的一眼,這就記得我了?”
項子涵點頭,“是啊!
胡云喜奇怪,“小孩子變化這樣大,也能認得?”
“我認出你的時候就告訴自己,將來一定要娶你過門,如果不能跟你朝夕相處,那人生還有什么意思!
胡云喜被逗樂了,“那大人現(xiàn)在過得可愉快?”
“現(xiàn)在是我人生最好的時光,生母健康,你在身旁,我們還有兩個兒子,在宮里,我深得太子信任。太子來月要招待外使,也是由我負責(zé)維安!
胡云喜一怔,項子涵是太子總侍衛(wèi)長,但現(xiàn)在是要他做宮廷總侍衛(wèi)長的工作啊,這是大大的提拔,通常這種大事過后,只要不出意外,一兩年之內(nèi)一定會再往上升一品,那項子涵說不定會成為東瑞國史上最年輕的三品官。
她于是喜笑顏開,“恭喜大人!
“可惜不能給你申請誥命,不過你放心,我答應(yīng)過你,這誥命你沒能穿上,也不會有別的女子穿上!表椬雍谒~頭上親了一口,“下次休沐,把鋪子契約帶著,我們?nèi)ス俑衙指牧。?br />
“給文哥兒武哥兒嗎?”
“給他們做什么,給你啊!
胡云喜一怔,“給我?”
“我今日聽胡大人說起你哥哥要娶妻的事情了,你想必不安,回頭把鋪子名字改了,好讓你安心點,將來就算……我是不會主動娶妻的,但若陳皇后又插手,以我的品級也無法違抗。若真有那日,好歹鋪子都在你手里,你不用擔(dān)心!
胡云喜眼眶一下紅了,那些鋪子是什么,是他拿命換來的,因為她不安,所以要把鋪子給她。
她搖搖頭,“我不要鋪子,我信你。”
項子涵樂了,“信我?”
“你若哪日不愛我了,我要這鋪子又有什么意思,鋪子是死的,你是活的,我要你,鋪子給將來的項六少夫人吧!
項子涵微笑,又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美夢成真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他第一次在宮門看到她從馬車上下來,一眼就認出是在慶余客棧給他錢袋子的小姑娘,又怕自己弄錯,一打聽果然是前中都督家的胡小姐。
此后常常見面,日思夜想,總想著把她娶過門,然后對她好一點,人心肉做的,久了她自然也會喜歡上自己。
現(xiàn)在聽她鋪子不要,只要自己,他開心至極。
他感到滿身的力氣,覺得自己可以牽著她的手開辟出一條沒人走過的路,一個沒有正室的四品官。
雖然違抗不了陳皇后的命令,但可以讓梅太君跟項夫人不要管他的事情。
他有自己的人生,不需要活在別人的安排里。
他的人生就想跟著胡云喜,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