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緯翔的不準中,以珂沒搬出去,但她接下兩份工作,不到十二點,不會進家門。小恩則是一放學就把自己關在寵物屋里,拒絕和Susan在同一個地方出現。
緯翔認定她們在作消極抗議,企圖對付他和Susan。
想抗議就抗議吧,反正他不會妥協,以珂必須留在家里,小恩必須對Susan適應,他相信時間夠久,她們終會明白,再不愿意,他們是家庭、是親人,是一輩子牢不可破的關系。
緯翔和Susan之間呢?
在罪惡感驅使下,他勉強自己對Susan付出關心,他很明白對她不會有什么愛啊情的,但他會負起責任,提供Susan一個平安、無虞的優渥環境,就像天下丈夫為妻子做的。
他本是責任感重于一切的男人,也本來就看不起愛情。
想想父親口中的愛情,他的愛情讓兩個女人在水深火熱中痛苦生活,試問,這種愛情有何意義?
至于對以珂……緯翔嘆氣。
看不見她,他變得暴躁莫名,沒有以珂的餐桌,他食不下咽,沒有以珂的庭園,散步變得缺乏意義。生活中若有所失,他失去以珂的笑容,失去他們的共同話題,也在不知不覺間失去生活動力,他又回到以珂和小恩來臺灣之前,那個刻板無趣而嚴肅的冷酷男人。
他批評過以珂的笑,說她的笑包著蓮心,苦難嘗,還說她笑時眉頭皺得像受虐兒,找不出快樂的味道。
她花多久時間才學到正常人的微笑?
很久,至少有半年,他說她的笑會交不到男朋友。她頂嘴回應,說:「是你不準我在大學期間交男朋友」。
他是個嚴苛兄長,不準她晚歸、不準她交異性朋友、不準她對男人放電、不準她參加校際交誼……他簡直是法西斯了,問題是,法西斯也沒他管得多。
糟糕,他總是想起以珂,在書房時想,在忙碌的工作間想,無時無刻,她的影子在他的腦海里晃來晃去,支配他的心情。
他想解釋,這是哥哥擔心妹妹的安危,但騙不了自己,他想她,想得又兇又急,思念在他們嘔氣的兩個星期里抑郁。
緯翔嘆氣,看看腕表,十二點半了,為什么以珂還不回家?
替熟睡的Susan拉拉棉被,為了和她們賭氣,他讓Susan搬進自己房里,同床幾日,他一天比一天更不能適應,偶爾她表現出親密,他竟尷尬得落荒而逃。
是怎么了?他們是夫妻啊,他竟沒辦法忍受Susun的接近,沒辦法忍受她表現出的女人味,好幾次,他想留在公司里不想回家。
這是錯誤的,緯翔心知肚明。他擅長盡責任,但第一次他覺得婚姻、這份責任讓他好疲憊。
出門,他走進小恩房間,把她不安分的手腳放進棉被。
看見床頭的童話書,是以珂念過的阿蘭的七色線,緯翔莞爾,沒有以珂念床邊故事,她必須自己來了?希望會增進她的閱讀能力。
他承認,自己想念那些讀故事的夜里,一個故事拉出一些看法,他和以珂怎會有那么多的事可聊?她接下的話,往往符合他的思考,他接的句子,常常讓她拍手大笑,他們的默契好到讓人訝異。
拂開小恩額前亂發,印上輕吻!笇Σ黄稹!顾f。
對不起,他不能不勉強小恩適應Susan,就像他不能不勉強自己接納Susan一樣,人不行只做想做的事。
他在小恩房里待了一些時間,離開時,已經凌晨一點二十分。
還沒回來?以珂要在外面留到多晚才甘愿,她要和自己戰爭到底,不肯妥協?
吐氣,他預備下樓等她,如果以珂不是太累的話,他們該開誠布公談一談。
。
她居然暈倒,神奇吧,在美國飽受艱難時,她沒暈倒過,反而是在衣食豐足的臺灣暈倒,真怪!
「你有幾天沒好好睡覺?」駕駛座的小喬偏頭問她。
幾天?她算不清,是從對緯翔提出搬家那天吧,那夜,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不對,是更早,是從Susan進門后,悶在胸口的難堪常教她半夜驚醒、睜眼天明。
Susan不動手打人、不搞家暴,但她帶給以珂的心理壓力,不亞于繼父。
「功課有點忙!顾仆。
「說謊,我看你是賺錢賺瘋了,醫學院的功課已經夠重,你還兼兩份差,不累倒才有鬼!剐桃豢跉獯疗扑闹e言。
抱歉笑笑,今夜幸好小喬在,他正在她打工的書店里找書,以珂暈倒,他二話不說,陪著上醫院,醫生說她有貧血現象。
貧血不是女人都有的毛病嗎?會弄到暈倒,也算她厲害了。
「別告訴緯翔好嗎?」她輕聲央求。
「緯翔、緯翔,你不喊他大哥?」這對兄妹讓人很難理解。
「他和我沒有血緣關系!
「也是,我看他對你的保護不像對妹妹,要是全世界的哥哥都像他那么變態,我們這些男人還有什么搞頭。」笑笑,小喬細心地遞給她一瓶牛奶,醫生說她血糖過低,起碼有兩餐沒吃東西。
「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誰教你是『妹妹』呢?你家到了,聽我的勸,考慮把兼差辭掉。」
她搖頭,她需要錢獨立,她再不要讓Susan有微詞。
小喬將車子熄火,下車,替以珂打開車門。
「我要是有你這么不聽話的妹妹,一定會氣得早死!
小喬推推她的頭,笑開,幾次相處,他承認自己欣賞以珂,她有意志、有思想,她纖細敏銳,卻又體貼動人,若不是緯翔心眼狹窄,他還真想追追這個小女生。
「別罵我了,我又餓又累。再罵下去,我會暈給你看!
「用暈倒恐嚇男人?蘇小姐,你真的很特殊。」說著,他彎腰打橫將以珂抱起來。
「你做什么?」以珂嚇一大跳。
「怕你暈倒!放心,雖然我很野獸,但也要饑餓時才會下手,而且你這個獵物,看起來營養不良!顾恼f詞逗出以珂的笑意。
佇立在墻邊的緯翔再受不了了,他大步跨出,用力扯住小喬,差點讓以珂從他臂間摔下!竼塘Ψ,你在做什么?」
「我才要問你做什么呢!」小喬細心地把以珂放下,回聲。
舍棄小喬,緯翔拉住以珂,口氣不善:「你知道現在幾點?你居然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是不是再過幾天,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夜夜不歸?」
「對不起!顾龥]有力氣和他爭辯。
「你答應過我什么?你多久沒回家吃飯,多久沒陪小恩作功課?你的責任感跑到哪里去?」他用責怪將以珂扣住,就像他扣死自己一樣。
「對不起!挂早娴皖^,她不和他吵架,吵一次,她兩個星期無眠,再吵下去,她真要到醫院長期看心理醫生。
「交男朋友了?你理直氣壯談戀愛,功課不管、家庭不管,只顧自己的開心。」
他越說越過分,過分到小喬想拿根木棒將他敲醒。
「對不起!顾仆菩,示意他快點回去,別留在這里觀戰。
以珂的動作,在緯翔眼里被解讀成親昵,控不住的火氣節節上升。
「我和書青講的話,對你都沒用嗎?不管他是衣冠禽獸、他表里不一、他是愛情爛人,你非要和他在一起?」
「喂,賀緯翔,這是人身攻擊哦?」小喬提醒他。這種哥哥用變態形容,還嫌不夠。
他不理小喬,用力拽起以珂手腕,從他看見以珂從小喬的車上下來時,他就想發飆。
「喂喂喂,你不能溫柔點嗎?以珂是女人,不是綠巨人!
小喬走到以珂和緯翔中間,他不打算加入戰爭的,但緯翔說話太苛薄,讓他不得不挺身。
「請你不要插入我們兄妹之間。」緯翔推開他。
「兄妹?你們是同一個父親,還是同一個母親?」小喬冷笑問。
「請你離開,這里不歡迎你!咕曄鑼λ轮鹂土。
「不歡迎我?以珂走吧,我知道哪里歡迎我們!
小喬勾住以珂的肩膀,這下子,她從當事人變成旁觀者,火延燒到小喬身上,他一臉不馴地盯住緯翔。
「喬力夫!」他不爽。
「有!」他的脾氣也冒出火花。
「你有毛病嗎?外面的女人多得很,為什么你非要破壞我們家庭。」緯翔湊近他鼻頭說。
「有毛病的人是你吧!你已經結婚了,不在房間里伺候新婚妻子,提供她無限幸福,居然三更半夜跑到門口,等一個『妹妹』回家?我追你妹妹,算什么破壞家庭,難不成你要把以珂留成老小姐。你到底有沒有想清楚,自己是怎么看待以珂,又是怎么定位Susan?」小喬酸他,和他比賽苛薄。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怎么無關,照你說的,以珂是我的女朋友,因為我她被家人不諒解,我當然要站出來!箶堊∫早娴难,他在她耳邊細語:「今天你太累,不適合打仗,要鬧也等到明天再說,今晚,你先到公寓里休息!
小喬的動作看在緯翔眼里,更讓他不舒服,大手伸出,他要把以珂抓回來。
小喬行動更快,出手,他將以珂護在身后。
「要霸道蠻橫之前,先想想你有什么立場管以珂?有什么身分和我競爭她?」
「你!」
「你拼命在以珂面前毀謗我,該不是嫉妒她愛我比愛你更多吧?」和失去理智的緯翔吵架,小喬是絕對的贏家。
「喬力夫,你可以再說廢話。」
「廢話嗎?我想不對,是你吃著碗里的,還看著碗外的,你有了Susan還舍不得放手以珂,你和我一樣濫情、不負責任,偏偏眼里只看得見我的缺點,看不見自己的問題!
終于讓他抓到報仇時機,正所謂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哈!他在今晚洗刷臺風夜的恥辱。
「我不負責任?」輕蔑一笑,全世界都知道負責任是他賀緯翔的拿手強項。「不要用自己的心態去忖度別人,你對哪個女人負過責任?」
「她們都是成熟女人,男歡女愛誰也不必對誰負責任,倒是你,你的責任應該是Susan而不是我的小以珂吧!」
他們越吵越兇,以珂忍不住拉拉小喬,示意他別往下說。
唯恐天下不亂是小喬性格劣根性,他最愛在火堆上添柴,順手倒兩桶石油燒死對方。
于是,他伸手攬過以珂,笑說:「你想現在和我討論以珂嗎?對不起,我和你不同,以珂的疲倦對你而言無所謂,對我而言,卻是造成我心痛的泉源。為了我的心痛,我不得不快點回家,讓她好好休息!
哈!調情、甜言蜜語,是他的三餐加空氣,緯翔想贏他,下輩子再來。
就這樣,小喬在緯翔的啞口下,把以珂送上車,發動車子,他們一起回到公寓。
*
緯翔帶著盛怒回房間,滿肚子的怒焰沖天!
他們決定在一起了?即便知道小喬是個陷阱她也一心往下跳?
該死,小喬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蠱惑天下女性,為什么書青、阿櫻和子璇可以對他免疫,以珂卻不行?
她不笨,她將是個醫生,她常說自己理智重于感情,為什么碰到小喬,理智失蹤?
想起小喬的話,緯翔有宰人沖動,他居然質疑他的立場,認為他沒有權利管以珂,他是大哥啊,以珂的安全、以珂的未來,全是他的責任……
責任?他對以珂只是責任?
突如其來的問號在腦間竄出,沖擊他起伏不定的心。
你到底有沒有想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以珂,又是怎么定位Susan?
她是、是妹妹啊……倏地,他的口氣變得不確定。
只是妹妹?為什么他不會分分秒秒想著小恩,卻讓以珂的身影糾纏自己一整天,為什么面對Susan,他怨恨她不是以珂?為什么夜里,他輾轉難眠,想的全是他們起爭執的那一夜?為什么他為數不多的甜蜜記憶,都有以珂的加入?
要霸道蠻橫之前,先想想你有什么立場管以珂?有什么身分和我競爭她?
他要和小喬競爭以珂?怎么可能,他不需要競爭,以珂自己會站在他身邊……站在他身邊?
并沒有,今夜她站到小喬身邊了!妒忌狂卷了他的知覺,他感覺烈火焚身,不甘心、痛恨、洶涌的欲望狂烈……
你拼命在以珂面前毀謗我,該不會是嫉妒她愛我比愛你更多吧?
小喬的話打上他腦袋正中央。
天!他真是嫉妒以珂愛他比愛自己更多,他真的變態到想把她留在身邊一輩子,他真的想和小喬競爭以珂的注意力,他真的……
沒錯,是真的。
原來,這才是他這些日子以來不斷憤怒的主因,他喜歡以珂,不單單是以兄妹之情!
他怎沒早點發覺,為什么遲鈍到讓人無從理解,他怎讓自己身邊有了一個Susan,為什么、為什么……
頹然坐倒,他居然是愛以珂啊!難怪他想時時看見她,難怪他用一大堆不合理要求,不準她和男同學出門,難怪從不休假的他,情愿把時間花在她身上,帶她從南到北,一趟一趟學習玩樂哲學。
他居然看不透自己的心!
望一眼床上的Susan,她是他的妻,他卻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不想聽到她的聲音,不想她在自己房間走來走去。
任何一個必須同處的時空里,他都得用責任感勉強自己,這樣的婚姻是悲劇?桑斆魅缢,還是把自己鎖在悲劇里。有什么話說?只有自作孽不可活吧!
能阻止以珂愛小喬嗎?不能,他沒有立場和權利,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以珂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痛心嗎?當然痛,痛自己的愚蠢,痛他連自己都不認識,痛他的愛情未開始便消失。
愛情,他一向看不起的化學因子,而今,他為它痛心。
一定是上天在嘲諷他,諷刺他的冥頑不靈和固執,終算,他嘗到苦果,嘗到鐵齒男人的悲慟。
Susan翻動身子,熟睡的她面朝向緯翔。
直覺地,別開眼,他居然覺得難堪、不愿面對她的臉,該死,小喬該死的正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