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咱們要真能平安歸去,見著那姑娘,我該同她說些什么好?”男人嘴里叼著一根草,眉峰微蹙的模樣挺苦惱,期待再見夢中人,又怕龐大心靈再次受創,傷上加傷。
“呼嚕!獓:簟蹦蛤呑炖镆惨е,慢條斯理嚼著,邊噴氣。
男人佩服地瞪大眼!笆裁矗磕憔谷粫髟?自古多情空余恨,自作多情最可憐……春花,吟得太好了!你做學問確實比我強!”
母騾也不驕傲,烏亮大眼珠曖曖內含光。
略頓了頓,男人嘆氣,真學心愛母騾嚼起嘴邊那根干草,道:“你最好了,那姑娘喜愛你,見著你,她總是抱著你親親、摸摸又拍拍,每回就愛附在你耳畔說悄悄話,把你當好姊妹對待……唉,我可慘啦,不知怎么面對人家,說什么都奇怪。”
“呼!獓!獓!闭J真出主意。
“用不著多說?多說無益?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哇!他的好春花時常會自個兒晃去寨中的小學堂,原以為是和學堂里的孩子們玩在一塊兒,看來也聽了夫子講課,給的建言頗有深度呢!
“可是……我還能怎么起而行?瞧我把人家姑娘惹得淚眼汪汪的,昏頭昏腦盡干齷齪事。她說我要,她就愿意給、甘心給,流著淚像只要送去祭天的小羊羔。春花……我很久不當惡人,在那當下,我還真想豁出去當一次惡人,把她強占了,先奪再說,你瞧我下不下流?”
母騾迄會兒沒空給評語,因為有兩只蝶兒高高低低飛過她的鼻頭,她搖晃大腦,想瞧它們要雙飛到哪里去。
男人也不是真要她下評斷,只是習慣把心事對她吐露,說出來,仿佛懺悔過,省得他真的動手賞自己拳頭。
“春花,你說,我和姑娘還能從頭再來嗎?咦……你咬一朵花給我干啥?”
“呼嚕呼嚕!
“什么?要我……數花瓣?”
片刻過去。
“……能?不能?能?不能?能?不……不、能?!”兩根粗指掐著最后一片花瓣,男人面色發白,快要不能呼息。
“這朵不準!”
盡管已聽過幫主大人的描述,心里多少作了準備,云婉兒此時見到平躺在炕上的男人時,胸口陡抽,無形的重量沉沉壓落下來,她依然大受震撼。
他變瘦了,眼窩深邃,雙頰捺出兩道明顯陰影,使得粗獷的面容棱角盡現。
更教她吃驚的是,他古銅膚色隱隱浮出暗紅和深紫,東一小塊、西一大片的,散布在寬額、面頰、肩頸到一雙鐵臂,而她相信,他覆蓋在被子底下的身軀,定也留著紅紅紫紫的痕跡。
老天……他出什么事了?
眼睛刺熱刺熱的,有濕意直要涌出來,云婉兒費力忍著,朝發怔的男人微微牽唇!澳泐^發留長了!蹦且活^仿佛會扎疼人的粗硬短發變長后,顯得柔軟許多,一樣又黑又密。
姑娘一出聲,剎那間打開他天靈似的,神魂整個回籠。
力千鈞霍地翻身坐起。
他是赤裸著上身睡覺的,此時被子落在一旁,他上半身光裸裸袒在她面前,肌理分明的胸腹果然如她所料,亦是一塊塊近似瘀血未退的紅紫色。
“我……我沒想留長,但沒去留意,它們就長了!弊プズ跐獍l,他直勾勾的目光未曾須臾離開姑娘的臉蛋。
“尋個空閑時候,我幫力爺理理發,好嗎?”她假裝將頰邊的發絲撥開,其實是為了揭掉眼眶里的霧氣,嘴角仍翹翹的。
力千鈞有些糊涂了,抓了頭發又撓著耳,聽到她近似乞求的口吻,他只能愣愣點頭,哪里有本事拒絕。
離開寨子走域外的那一日起,他腦中便不時猜想,若能平安歸來見到她,該要對她說什么?用怎樣的表情?
他倆之間不是起口角,也沒鬧別扭,是他對不起人家好姑娘,怎么說都該他錯,他實在沒臉見她,心里偏生放不下。但現下一見,她來得好突然,瞧著他的眼神與以往一般溫馴,語調一般的輕柔,仿佛彼此什么事也沒發生過。
“那些傷還痛嗎?”她眸光憐惜。
力千鈞先是一怔,壓根兒不記得身上帶傷,循著她的凝注一瞧才意會過來。
“這沒什么,不痛的。是我使勁兒使得太猛了,膚底的細小血脈繃得滲出血,所以才一塊塊的又紅又紫,待瘀血慢慢消退也就無事!
他四兩撥千斤帶過,但云婉兒一聽,方寸又是絞疼。
算一算,落石意外都過去一個月,他膚底瘀傷仍未全部消退,可以想象當時他有多強、多狠、多拚命,才會把渾身血脈繃得滲血。
“婉兒……你在哭嗎?”姑娘突然把身子側開,眸睫閃著瑩光,力千鈞嚇了一跳,忙躍到她面前,兩掌輕扣她的肩!巴駜骸
云婉兒吸吸鼻子,隨即揚起螓首,淚中有笑。
“寨里的人都平安回來,力爺也回來了……我心里好歡喜!
某種渴念驅使著,她小手自然而然撫上男人剛硬的面龐,泌香的指尖溫柔滑過那些瘀痕,像要將他的傷全抹去。
她的撫觸靜謐謐卻極具震撼,震得力千鈞左胸激躁,再這么下去,很有可能血脈又要繃爆開來。
然后,姑娘小手略頓,雙頰霞紅,小小頭顱似乎有些羞赧地輕垂了。
他這才發覺,她的手怯怯地停在他肩膀上,因為再撫摸下去就是那兩塊結實光滑的胸肌,她似乎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他是光裸上身挺立在她面前。
“你別哭……我沒穿衣服……我、我回來了……我去穿衣服!”語無倫次。唉,他反正在她面前出糗慣了。
丟下話,他忙從炕頭邊的包袱里抽出衣衫套上,把衣帶子系得緊緊的。
云婉兒趁他穿衣時,抓著袖子把頰畔的潤意抹凈。
她手燙、臉燙、心也燙,指尖尚留著他的膚溫,鼻中也纏縈著他的氣味,教她好難寧定下來。
房中沈靜了片刻,力千鈞這才徐慢轉過頭,重新面對她。
“對了,你怎么會來這里?”見著她,既驚且喜,渾沌腦袋瓜現下才想起這疑問。
粉頸微抬!澳銈円恍腥说诌_玉家行會,頭兒便派人快馬回寨,說是要從寨里趕出另一小批騾馬過來補缺,打算馱著部分的貨先跟著玉家人馬往江南去,而幾匹已然疲弱或受傷的騾馬則先在行會這兒歇養幾日,再放緩腳步領回‘霸寨’。山子說他想幫忙趕騾馬過來,可能有幾日沒辦法幫我提水,問我允不允,我說沒關系,因為我也要一道兒來!
力千鈞淡蹙著眉峰,有什么仍想不通透。
“那……你來這里干什么?”出來走走看看,順道散心嗎?
云婉兒抿唇不語,白里透紅的頰膚變得更赭紅,她臉容略側,似要避開男人那一雙熱燙燙、探究的眼。
她眸光定了定,瞧見異樣似地低咦一聲,人已盈盈走近炕頭邊。
“婉兒?”力千鈞不明就里,只怔怔看著姑娘伸手從他翻開的包袱里取出一件破破的衣衫,大大攤現開來。
他大窘,搔頭!斑馈莻……我那時太出力,所以把它撐破,線腳也都繃斷了……”語氣像個犯錯、等著挨罰的孩子。
“都破成這樣早該丟了,怎么還收在包袱里?”嘆息。
“你親手為我做的,舍不得丟!彼鸬煤美蠈,話一出,耳根跟著紅了。
云婉兒心頭陡緊,連喉頭也微微緊繃。
此刻,她抓著他的衣,記起那一夜他表白過的話——
他說,他總想著她,想很多、很多,沒辦法克制。
這男人要的是她以情意相報,她手足無措了,內心悲喜交雜,在那當下能拿出來回報的,也只有她這一具身軀。
他離開寨子那天,她跑啊跑,沿著起伏的丘陵線追著隊伍,心里有滿滿的話,卻不知能不能對他說。
她什么承諾也給不了,連安撫都做不到,舍不得他走,只能一直追尋他的身影,內心反反復復、起落無邊,直跟到好幾里外,那叮叮當當作響的紅漆鈴音破風吹過天云,她終才在風里止步。
能嗎?
她真能放膽回應他,不再有所顧忌嗎?
老天爺真能允她嗎?
見她臉色陰晴不定,力千鈞心底暗嘆,大掌抹了把臉,道:“我沒什么其他意思,只是單純把想法說出,你別理會我!
“這件破得好嚴重,不好縫補了,但布面還能裁出來做襪子。嗯……”她拿著破衣前后翻看,沉吟后笑了!皯撃芸p上兩只大襪子!
力千鈞掀著唇欲言又止,覺得姑娘待他似乎哪里不同,又似乎一切一如以往。
真要命!真頭大!誰可以對他說分明?
“婉兒,我——”
“對了,今年寨里的麻和棉收成都好,我織了些布,也幫力爺做好幾件冬衣,待回到‘霸寨’再取給力爺試穿,看看有沒有地方得改,好嗎?”
“呃……好!
云婉兒溫婉地點點頭,又道:“我來時,大娘和婆婆們托我帶來幾甕醬菜,要給那些尚不能返回‘霸寨’的漢子們帶在路上吃,還特別烤了些香麥芝麻餅一塊兒帶來給大伙兒,你想吃嗎?我取些餅過來,好嗎?”
“呃,好……”
于是,力千鈞就傻杵在原地,看著姑娘對他羞澀一笑,看著姑娘把破衣鄭重地收在自個兒臂彎里,看著姑娘身兒一轉,走了出去。
自始至終,他都覺得身在夢里,思緒飄飄的,抓不到邊際。
還有,姑娘來這兒的最終目的……她適才說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