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戀沉默不語的植物,是崔勝威的怪癖。
經(jīng)營飯店,與人往來頻繁,人事煩雜,唯植物靜美,不吵鬧,只憨憨地生長。雖然他待人粗魯,卻愛植物成癡,猶記一年前誤入此地,他便被深深震撼。
這里有他見過最大量的多肉植物,爾后又來過幾次,花了快一年,終于認識每一個品種。他曾癡心妄想要全數(shù)購入收藏,偏偏——
“這溫室不屬于農(nóng)場,我們只是代為管理,主人出國了沒辦法賣您,請您以后不要擅闖!
當時徐場主這么告訴他,他便請場主轉(zhuǎn)達想收藏的意思,讓對方開價。但這個失職的主人出國至今未回,而且自那次后,門把上就多了“禁止進入”的警告。
“真夠狠的,怎么舍得拋下你們這么久?”
既然不愛,干么又不割愛?害他老是藉巡視之名行偷窺之實。看看它們多爭氣啊,就算被主人拋棄,還是能自立自強,長得這么好,這精神他怎能不愛?他跟它們惺惺相惜,因為它們就跟他一樣,被老爸拋棄還是強大的活出自己的天地。
崔勝威撫弄它們、賞玩它們,拍照拍不停,耽溺于此,忘了時間。
“哥!”車東元終于奔來。“有人來了快走。”
最后是車東元把老板強拖出去,唉,沒辦法,老板一進來這里就傻了。
農(nóng)場的更衣室里,上方氣窗透入夕光,染黃白色地磚。
徐明靜一臉不爽地從置物柜取出皮革大包扔向梳妝臺,她站到鏡前,摘下斗笠,如云般的長發(fā)傾泄,防曬面罩揭下,露出白皙小臉,她目光清冷,神情酷麗,接著又扯去藍色連身工作服,裸出骨感纖細的身子,沐浴在夕光里,宛如遺世絕塵的仙女。
這樣的美人兒,眼里卻燃著怒火。
該死的“三七步”,方才真想就地滅了他,若非在爸的地盤需要忍,早就給他一頓排頭。
她動作俐落地套上緊身褲,穿上白色斜肩毛衣,伸手將掛在椅子上的豹紋外套抓來穿好,接著又取出包包里的龐克爪戒套上無名指,再隨意地梳攏長發(fā),走出更衣室。
徐正國早就守在外頭,見女兒出來,把她拖往餐廳。“喝完雞湯再走。”
“我又不餓。”
“做仙嗎?不餓也要喝。”
餐廳里,楊玉環(huán)已經(jīng)熱好雞湯,待徐明靜坐下,立刻將雞湯端上。
看著超大的碗公,徐明靜真要暈了!鞍萃校鋸埩,你們對人的胃有點概念好嗎?這個碗比我的胃大上一倍了吧?”
“快喝,雞皮都先幫你剝掉了!毙煺龂f,他知道女兒不敢吃雞皮。
“你爸就是想讓你喝湯才叫你上山幫忙,這湯熬了五個多小時,對筋骨很好。這陣子寒流來,他知道你舍不得吃好的又懶得煮,怕你營養(yǎng)不良!睏钣癍h(huán)道。
“就說了我不餓。”
“你不餓?你真的不餓嗎?”徐正國頓時老淚縱橫。“你的胃從小就不好,都怪爸爸以前太窮了,讓你吃不好——”
“我喝行了吧?”很愛哭欸,徐明靜只得舀湯喝。
“好喝吧?”
“不好喝,我不愛喝雞湯!
“但你每次都有喝。”
“因為你每次都先斬后奏,也不問就煮了。”
徐正國笑了。“干么問?反正問你要什么你都說不用!
楊玉環(huán)拿藥丸給徐正國。“喏,你的藥!
“血壓又高了?”徐明靜問。
“只是有一點頭暈!
“都是那個死‘三七步’。”
“三七步?”徐正國困惑。
“她罵的是崔總裁!睏钣癍h(huán)開口解惑,惹得徐正國大笑。
“‘三七步’?這是你給他取的綽號?也是,他是常站著三七步罵人,哈哈哈——”
“好笑嗎?我剛剛要是開扁,你會笑得更厲害!毙烀黛o比個揮拳的動作。
“千萬不可以,剛才看你跟他對峙,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幸好你給我面子沒和他計較。”
“知道就好,剛剛我差點就讓他跟土地合一!毙烀黛o抬高腳,展示腳上的長靴!皠偤媒裉齑┭プ樱苓m合把他踩進土里當肥料。”
“那會毒死隱星草吧?”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看來崔勝威真的很惹人厭。
“爸,明年不要跟‘恒星飯店’續(xù)約了,那家伙太囂張了。”
“人家有囂張的本錢。”
“不過開個飯店而已,有什么好踐的?”
“你沒聽過他的事嗎?”徐正國壓低嗓音!瓣P(guān)于崔勝威的傳說!
“他是gay?”
“切,gay有什么?這年代gay很普遍好嗎?”
“聽說他十三歲的時候,一個人擺平高利貸,用了什么方法到現(xiàn)在都還沒人知道。還有,他收拾了他爸留下的債務(wù),要不是他,恒星飯店早就倒閉了,真厲害!
“那又怎樣?爸忘了嗎?我四歲就會背三字經(jīng)!
這不一樣好嗎?“是,你也很聰明。但重點是,自從跟他契作,我們農(nóng)場的獲利是過去的三倍。”
“可是那個人不把我們放在眼里。爸,隱星草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種的,我們農(nóng)場有獨門技術(shù),應(yīng)該是他要怕我們才對吧?干么對他唯唯諾諾?”
楊玉環(huán)豎起大拇指。“說得好,我也是這么跟你爸講的。”
“以和為貴嘛。再說了,人家對品質(zhì)要求,事業(yè)一定能做很久,跟他契作對農(nóng)場有保障。”
“一天到晚跑來突襲,不傷自尊嗎?你血壓都飆高了!
“沒關(guān)系啦,我跟很多人合作過,那種好應(yīng)付、笑瞇瞇、爛好人型的反而不靠譜,沒多久就倒閉跑路,還不如跟崔勝威合作,他付款阿沙力,從不拖欠,訂金也給得夠爽快?丛阱X的面子上,有什么不能忍的?”
又是錢,怪不得世上多的是有錢就囂張的。徐明靜腦中閃過不快的回憶,臉一沉!拔乙吡恕!
“這么快?雞肉都沒吃啊!
徐明靜走出餐廳,徐正國拎著打包好的雞湯追出去。
“這個帶回去,臺北冷,喝這個好,順便幫我問候你媽。”
“你怎么不親自去問候?”
“我和你媽都離婚了,干么還這么說。”
“知道了啦。”徐明靜坐入車內(nèi),發(fā)動汽車駛離。
徐正國看著車子消失在山路盡頭,依依不舍,眼眶又紅了。
“舍不得鉤?”楊玉環(huán)拍拍他。
“很心疼啊!毙煺龂f!拔铱此沒走出來,你也發(fā)現(xiàn)了吧?比上次看到的時候更痩了,她一定沒好好吃飯。”
“給她時間吧,經(jīng)歷過那么可怕的事,怎么可能馬上恢復(fù)?”
“只要一天不把她弄上山,我就一天不安心。那女人一定還在找她麻煩,把我女兒吃得死死的,我們明靜好可憐——”
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陽光般的燦爛笑顏才能重回女兒臉上?
楊玉環(huán)忽然把頭枕在徐正國肩頭,徐正國愣愣看向她。
“安慰你啊——”沒得枕了,因為徐正國閃離。
看他疾疾走開的背影,楊玉環(huán)氣餒。大家都五十多歲了,都離過婚也經(jīng)歷過風霜,干么還這么衿持?該抱團取暖才是呀。
雖然高山氣溫低,但是風景很美。
夕光燦亮,回程路上,崔勝威坐在車里洋洋得意地滑著平板電腦,檢視他完美的行程表。
車東元謹慎地駕著車,雖然已經(jīng)開過很多次,但這又窄又蜿蜒的山路超難開,一不小心就會墜崖,所以他超討厭來這里,每次來突襲壓力都好大,看到農(nóng)場員工嫌棄的眼神也讓他心情差,真不知道老板的臉皮是用什么做的,怎么會這么厚。
“看吧,現(xiàn)在下山到飯店、剛好趕上六點跟死老太婆的約。趁著在車上的時間,我來準備給她看的簡報,嘖!睆椓讼码娔X,崔勝威好得意!拔业男谐贪才乓呀(jīng)強到無縫接軌的地步!
他口中的死老太婆當然還沒死,是高齡七十九歲的高金霞,她是恒星飯店的大股東,也是崔勝威在這世上唯一會怕的人。
車東元不爽!案,這不是強,是發(fā)神經(jīng)好嗎?說真的,今天行程已經(jīng)夠滿了,沒必要上山啊,老是突襲人家的農(nóng)場,我很尷尬欸!
“身為業(yè)主,有監(jiān)督乙方的權(quán)利,是合約賦予我的正當權(quán)利!
“但不包括闖入溫室的權(quán)利吧?”
“開除助理也是老板的正當權(quán)利!
“今天宏達電大漲,哥還要讓我心情更差嗎?”
“人家漲起來你干么心情差?你‘空’人家昀?缺不缺德啊你?”
“哥才缺德好嗎?體諒一下老人家吧,徐場主都幾歲了,每次都這樣突擊,萬一他中風怎么辦?”
“安啦,農(nóng)夫都很強壯!
“積點陰德,不要老做惹人厭的事!
“互相討厭賺大錢,好過彼此喜歡但沒錢!
“哥與人為敵,到處結(jié)仇,小心被報復(fù)!
崔勝威大笑。“還能怎么報復(fù)?全天下還有比死老太婆更恐怖的人嗎?”
有死老太婆在,他的抗壓性大到無遠弗屆。
“就怕人家來陰的,哥沒看過電影嗎?多的是人在車里,忽然砰地爆炸!
“你是說放炸彈嗎?”崔勝威駭笑!跋胂窳φ尕S富,他們有那個膽嗎?別搞笑了,農(nóng)夫很呆的——”
砰!才剛說完,砰的一聲巨響,車體一震,失控滑向路旁,直沖崖畔。
“啊——”兩人來不及反應(yīng),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大叫。
原來是右后方輪胎爆胎,萬幸一棵老松樹擋住車身,救了一命。
崔勝威忙著用公事包K車東元。“你車子是怎么保養(yǎng)的?快換上備胎,要是害我遲到你就死定了。”如果真的遲到,老太婆也會讓他死定。
車東元縮著肩,乖乖挨揍,嘴里小聲說:“沒備胎!
“那有領(lǐng)帶吧?”
“有!
“給我!
“喔!避嚃|元把領(lǐng)帶解下來給他!耙I(lǐng)帶干么?”
“我先消消氣!崩账浪「擅?
可憐的車東元,被老板賜死在罕無人跡的山路上,其慘叫聲驚走樹上一群鳥。
好,發(fā)泄完了,現(xiàn)在他要冷靜。崔勝威腦袋迅速轉(zhuǎn)著,車子壞在半山腰,叫計程車來太費時,時間不等人,搭便車最快。
他趕緊沖到路前盼啊盼,盼了十多分鐘,終于看到一輛白色小車從遠方駛來。
“去!”崔勝威把車東元往前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