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別墅,高金霞房里,也正播放著同一首歌。
“Bye Bye Baby.”
床畔矮幾上的手機螢?zāi)涣疗,一名中年女子拿起,恭敬遞給臥在床上的高金霞。
“您的訊息!
高金霞坐起,戴上老花眼鏡,刷開螢?zāi),見到一組照片,一張張點來看。
“唉呀!备呓鹣夹α,好得意地秀給管家看!鞍M你看——狗崽子去上吉他課了,唉呦,我養(yǎng)的狗真聽話,叫他做什么就做,哈哈哈!
“奶奶真是的,明知總裁討厭他爸,還逼他用爸爸的吉他去上課,不要這樣,很殘忍!
“唉,有什么辦法。”高金霞撫著滿是皺紋的臉。“我都七十九歲了,現(xiàn)在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弄他啊!
她又刷開下一張照片,臉色瞬間變了!案闶裁?”她放大看,見崔勝威笑得很樂。
“為什么他在笑?為什么?不應(yīng)該這樣,不可以——”她不爽地扔下手機!罢媸堑模趺茨棠逃植婚_心了?”
“上完吉他課,應(yīng)該要苦著臉結(jié)屎面,怎么可以這么樂?”
“奶奶到底要他怎樣才開心?”
“要他怕我、要他被我擊垮,最好跪在地上求鐃。出,我誰?那些欠債的哪個不怕我?通通在地上爬啊跪的哭著要我鐃他們,那樣感覺才爽!
“這樣啊!贝蘅偛盟步哟^幾次,大家都認識。阿滿笑著說!翱墒强偛靡呀(jīng)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在地上跟您跪啊求的?”
“你錯了!备呓鹣急葎澲迍偻啄甑纳砀!八麖倪@么小的時候,從他爸欠我兩億、他媽崩潰的時候,這小子就不怕我。表面上聽我的,骨子里卻不把我當(dāng)回事。我高金霞能讓那些比我高壯的大人發(fā)抖,卻沒辦法讓這小子怕我。他馬的,金醬袂爽!
“怎么可能不怕您,他當(dāng)年也求過您吧?不然您怎么會放過他?還讓他繼承他爸的飯店?”以高奶奶那時的狠勁,欠債不還早就斷手?jǐn)嗄_喂魚去。
高金霞頓時激動起來!八褪菦]求我!”
憶及此便嘔得脹紅面孔。不只沒求他還——在高利貸女王的歷史中,有粧丑聞是職涯中最大的羞辱,甚至烙下陰影,卡在心中過不去。
“總之細節(jié)你不用知道,也跟你無關(guān)。反正……我要報仇,不能讓他好過。尤其——”說著用力戳手機!安粶(zhǔn)他笑得這么樂!
阿滿望著雇主,有些無言。人們總說越老越小孩性,此刻高奶奶的表現(xiàn)還真像“老番顛”。
不過高金霞知道阿滿不會了解,她高金霞就像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像伙,一直很享受每個人對她怯濡恐懼的嘴臉——直到那日驚覺這世上有個比她弱小,沒本事更沒厲害靠山的小像伙竟然不怕她,敢和她對峙?
從此高金霞就上癮了,糟蹋他、羞辱他,蹂躪他、霸凌他,想滅他眼中傲氣,要他打骨子里怕她怕得顫抖,就是要他屈服。
但——崔勝威都挺住了,而且越來越強大。然后她是越來越老,就越來越怕、越來越氣。
老娘不信這一生都壓不住那個臭小子!
崔勝威一回到飯店,立刻奔到柜臺!坝形业男艈?”
“有的,總裁!甭殕T奉上信件。
“Yes!”瞅到寄件者,他笑了,將信好珍貴地護在懷里,搭上電梯回家。
一進門,把老爸的電吉他扔向沙發(fā),一邊哼著剛學(xué)會的歌,一邊踏著輕快的舞步。
“Bye Bye Baby. Bye Bye Baby.”
像捧著鉆石般,他來到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拆開,先拿出一捆泡棉,輕輕打開,一片肥潤葉子映入眼簾。
葉面覆滿細密纖長的白毫,這毛茸茸的肥葉,正是多肉界正夯的極品“毛兔”。
“瞧瞧你,多美多可愛!贝迍偻荣潎@一番,接著拉開抽屜,取出瓷碟,將“毛兔”放在上面,打算先擺著欣賞,明天再找個漂亮的花盆養(yǎng)起來。
莫小看小小一片葉子,這可是他在“仙肉交流網(wǎng)”花三千多塊才標(biāo)到的“小仙肉”啊。
他雙手托臉,陶醉地欣賞著,不時摸它撫它。
“還是毛兔可愛!彪娂乘懒,而且弦超硬!撫著肉寶寶,他想了想,從口袋摸出塑膠片!安贿^她到底是怎么練成的?”
那是早先徐明靜攻擊他的暗器Pick,他趁她不注意時,拾起放入口袋。
拿高Pick在燈下檢視,燈光穿透塑膠片,錠出一圈湛藍光暈,上頭有使用過度的折痕,看來是被淘汰的廢片。
“羨慕啊!彼谷豢梢杂眠@么小的塑膠片當(dāng)暗器使?如果他能用這個攻擊死老太婆就好了。
“歪夭!
有LINE傳來,他滑開手機檢視。
同學(xué),這是上課錄音檔,請查收。徐明靜一Angel。
他打字回覆:“已收到,謝謝——”想了想,一字字刪除,扔下手機。
哼,他也要“已讀不回”。
托著左臉,撫著Pick,腦海浮現(xiàn)她微晃身子、彈奏電吉他,低頭哼唱歌曲的模樣。那模樣傭懶性感,長發(fā)散在肩側(cè),歌聲頹廢,但很有魅力。
如果能撫觸她的發(fā),將她圈抱入懷,然后——可惡,他用力搖頭,趕緊轉(zhuǎn)移注意力摸毛兔。
“還是摸肉寶寶好。”
翌日,總裁辦公室。
“哥,這樣站著不動就行了?”車東元問道。
“唔。”
“要干么?”
“啊喳——”
崔勝威一聲喝叱,Pick直中車東元人中,隨即飄飄落地。
車東元面無表情,看總裁拾起Pick檢查。
“是因為玩電吉他的關(guān)系,所以指力很強嗎?為什么我被打很痛,你卻‘該’都不‘該’一聲?”
“又不痛!
“莫非你臉皮厚?”
“哥你可以羞辱我,但明牌報一支來,快開盤了。”
“好,今天讓你學(xué)學(xué)怎么‘放空’宏達電!
“可是財經(jīng)專家很看好它。”
“不然不要‘空’,去買進!
“買進嗎?可是你剛剛又叫我‘空’它——”
“啊喳!”再發(fā)一次暗器,這次直中車東元額頭。
車東元依然面無表情,沒感覺到痛楚的樣子,反而是用盡指力的崔勝威手很痛……
已讀不回?什么意思?裝傻就對了?
可憐的徐明靜,也落入“已讀不回”的地獄。
她怒瞪手機,兩天前已發(fā)LINE告訴房東瓦斯?fàn)t故障,但她已讀不回。
現(xiàn)在是擺爛嗎?到底要不要處理?今天她等到工作室打烊,又是沒消息。
“好,你了不起!彼蚕率謾C,打開玉米罐怒吃。
“啊嗚——”樓梯上方傳來哀怨沙啞的喵嗚聲。
徐明靜側(cè)身背對樓梯,刻意忽視,打開電腦回覆信件。
“啊嗚?嗚——”
這聲音哀怨凄涼,也太悲摧。叫了半個多小時,聲音漸弱,徐明靜的不安也漸漸擴大。
唉,又輸給這像伙。她走進廚房打開貓罐,接著走上樓。
老黑貓蹲在門口,一看見她,琥珀眼睜得圓圓的,起步就撲。
“不要過來!”徐明靜驚駭后退,指著前方大喝!罢驹谀抢锞秃!
可它哪忍得。恳琅f飛撲上前,頓時上演“貓追人、人閃躲”的戲碼。
最后徐明靜將罐頭扔在地上,這才停止人貓追逐戰(zhàn)。
唉,她怕貓,每次喂它都像在拚命。
老貓埋首喧食,徐明靜退到一邊,蹲下來,等它吃完再收拾。
這情景一如往昔,房東規(guī)定不準(zhǔn)養(yǎng)寵物,所以振宇哥也總像這樣在夜深時偸偸喂它……如果他在,它會更歡喜吧?它能盡興蹭他、跟他撒嬌,它還會當(dāng)他的面仰躺,露出肚子討摸,振宇哥總會親昵地撫摸它的肚腹,而怕貓的她總是躲在振宇哥身后,揶揄他們。
“你太寵他了,干么買罐頭?一包干飼料就能吃很久!
“真沒良心,你沒看它老到都走不穩(wěn),牙口也不好,咬飼料多費力?它好乖……你也來摸?”
“不要,它有爪子!
“它都這么老了,你還怕被抓?”
“我細皮嫩肉,被抓還得了?”
“細皮嫩肉?你在炫耀你年輕?是,我比你大八歲,等我老了,牙口不好,你要把米熬得爛爛的喂我,到時不要嫌麻煩虐待我!
“我不只熬得爛爛的,還會用果汁機打成米湯,一小口一小口吹涼銀你,看是拍痰還是拎尿壺都沒問題——”
他大笑,拉住她的手親一下!斑@么乖?果然沒白疼你——”
也許……是白疼了;也許……是她把承諾想得太簡單。所以承諾一輩子在一起、承諾要結(jié)婚,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辦不到。
曾答應(yīng)照顧他直到老,而今卻厚顏獨活世間。很久很久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以后,許多關(guān)于他的好、美麗的那一面,就會一粧粧憶起。然后,時間被回憶割裂,成了許多細碎的片段,讓人無法好好活在當(dāng)下。
徐明靜嘆息,她還是怕貓,但是振宇哥走后,她只能接手喂它。
貓兒吃得津津有味。渾然不知曾喂它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當(dāng)年意外來得突然,她像被巨大又沉重的東西重重輾過,沒有真實感。唯一真實的是那人留下來的一切,像巨大的墻困住她。
她沒哭,只是自然地接替所有他曾進行的事,像代替他活出他要的顏色,然后自己卻越縮越小。死去的人變得無所不在,活著的反而變得沉默,漸漸失去自己的色彩。
而今徐明靜的世界,都是施振宇的顏色。住在他曾住過的地方,繼續(xù)經(jīng)營他留下的音樂工作室,延續(xù)他的夢想,彷佛這樣就能彌補她的遺憾和內(nèi)疚——“喂!徐明靜!”
她正發(fā)呆,一聲厲喝,嚇得她跳起!胺繓|?”
“拜托!你怎么又在喂貓?我不是說別這樣嗎?”
房東插著胖職羅的腰大罵,染金的狂亂鬈發(fā)讓她很有當(dāng)蛇頭魔女的潛力,她身穿浮夸的大紅花外套,下半身是螢光綠寬褲,非常熱情有勁地向全世界宣告她強大的存在感,強大到連死都不怕的徐明靜也要低頭讓她三分。
“對不起,我只喂過一次——”她心虛道。
“屁啦,我看你是只喂過365次!你知不知道貓很臟有跳圣?你該不會讓它進我屋子吧?”
“怎么可能?當(dāng)然沒有!
“我警告你喔,租約上寫得清清楚楚,要是養(yǎng)寵物我會要你立刻搬走,沒收押金,我真的會喔,知不知道?”
“我知道!
“瓦斯?fàn)t壞了是不是?”房東往地下室走去,徐明靜跟在后面。
房東打開瓦斯,轉(zhuǎn)開關(guān),一次、兩次、三次……都點不著。“奇怪,我這臺瓦斯?fàn)t很貴,是高檔貨,不可能壞的!
又試了幾次,還是不成!俺悄阌玫姆绞胶鼙┝,你是不是扭開關(guān)的時候很大力,把它轉(zhuǎn)壞了?”
“呃……其實我很少用,應(yīng)該不是使用不當(dāng)!
“原來如此,就是因為都不用,它才會壞啊。東西久了不用會鈍掉,這道理你不知道嗎?就好像相機久了不用會壞、電腦久了不用會受潮、腦子都不用就什么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徐明靜干笑。“也不是都沒在用,平均一個禮拜還是會用上三、四次,比如泡茶就會用它燒熱水!
“所以平均一周用三次還是四次?”房東咄咄逼人。
“嗄?”敢問是警察在辦案喔?
“原來你真的不懂!狈繓|賞她白眼,一手撐爐臺,一手拿煙點燃,吸一口,吐在她臉上,抖著腳拽兮兮地教訓(xùn)笨房客。且不管兒子很宅不鳥她、老公很踐又冷漠,每逢這時就是胡嬌嬌人生最有存在感的時候。
“如果一周用三次就太少、四次就太多!彼苍S沒拿過學(xué)位,但荷包有錢就是專家。
“三次太少、四次太多?”徐明靜不禁笑出來!罢辗繓|說的,那就沒剛好的次數(shù)啊!
還敢頂嘴?“怎么沒有?在三次和四次之間,如果有一次是把火點燃馬上關(guān)掉,那就算半次。三點五次是最好的,中間值最不容易壞。我研究過,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