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jīng)是晚間七點半了,所有的熱鬧與喧嘩,一切的歡樂與喜悅都隔絕在辦公室外,與她無關(guān),她也無心理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昏天暗地,她閉起眼睛,想要恢復(fù)鎮(zhèn)定、想要平撫情緒。
她在張開眼睛時,桌上那一紙公文還在,她靜靜的看著,細細的又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上頭一字一句,清楚的交代了她的未來。
她沒有什么太難過的反應(yīng)──早在將近十年前,當(dāng)她決定走上這條命運之路時,她就注定了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這些年來,她可以說都在想著這一天的來臨,想著那個男人終于可以這樣無情而果斷的驅(qū)離她。
創(chuàng)圣集團人事派令,總經(jīng)理紀敏秋即日起解職,改由業(yè)務(wù)經(jīng)理接任,到令時即生效……
董事長褚彥剛……
這將近十年,她該做的都做了,這個男人終于走到了這一步,當(dāng)上了董事長,也親手了結(jié)了她,了結(jié)了她在公司內(nèi)的一切勢力,自此,創(chuàng)圣集團江山易主,套句外面的人說的話,創(chuàng)圣集團再度回到褚家人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欣慰,還是該痛哭,會走到這一步,也是她一手造成的──劇本早就寫好,命運已經(jīng)注定,她背負使命,務(wù)必將這個男人一手推上去,推到最高峰,再由他一手將自己徹底摧毀。
拿起筆,在文件上簽下名字,完成一切交接。從此以后,紀總經(jīng)理不再,她終于天寬地闊。
站起身,離開偌大的辦公桌,環(huán)顧四周──一個女人,從二十歲到二十九歲,將近十年的青春、人生,尤其是一個女人的人生精華都奉獻給了這個公司,終于要在這一刻放下了。
這么多年,她就這樣走一遭,結(jié)束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無所有,什么都沒有得到,什么都落空,不管是事業(yè)、還是感情,統(tǒng)統(tǒng)都空手而回。
離開這里以后的日子,她不敢想,更看不見未來的路。
拿起外套,她還是一身利落的套裝,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fā),過去外面都稱她為創(chuàng)圣的女強人,一個人撐起了一家企業(yè),但現(xiàn)在,她什么都不是了。
離開辦公室,外面隱約傳來了熱鬧的喧嘩聲,公司一樓大廳正在舉辦一場重要的酒會,她不會參加,別說此后她再也不是公司的重要干部,沒有理由參加,她也不想親眼去見到那個男人現(xiàn)在臉上所洋溢的幸福笑容。
她苦笑,他曾經(jīng)說過,他這輩子認識她,得到的都是痛苦與憤怒;她親手了結(jié)了他年少時的感情,在事業(yè)上與他競爭,處處與他作對,他甚至曾經(jīng)說過,他恨她,曾經(jīng)有一度,恨透了她!
所以他毫不手軟,在他掌握一切之后,趕走她,逼她離開這個她待了將近十年的公司,離開這個幾乎也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的地方。
關(guān)上門,她準(zhǔn)備離開,安安靜靜的離開,讓所有人從今爾后忘記有她紀敏秋這號人物,也讓彥剛獲得他想要的新生活。
再也不用見到她的新生活……
穿上外套,轉(zhuǎn)身走到電梯口,卻在那里碰到了一個人──那是褚家兩代董事長的得力助手,是現(xiàn)任董事長的重要幕僚,他們都叫他威叔。
威叔看見了她,紀敏秋也看著對方,兩人之間無語,或許眼神之間已經(jīng)訴盡千言萬語,把這將近十年來的悲歡喜樂統(tǒng)統(tǒng)說清楚。
“威叔,我走了!
“敏秋,你……真的就這樣走了嗎?”威叔很不舍,他看著這女孩長大,知道她是如何嘗盡辛酸痛苦,這才將創(chuàng)圣給撐了起來。
可惜……可惜彥剛那孩子不懂,一直對敏秋抱著敵意,不然,他們應(yīng)該會有很好的未來……可惜……
“威叔,現(xiàn)在已經(jīng)達到目標(biāo)了,我對得起褚叔叔,我已經(jīng)完成我的任務(wù)了!
就是這樣,他才更舍不得讓她走。
威叔拉著她,“敏秋,你去求一求彥剛,他一定會答應(yīng)讓你留下來的,彥剛……其實很清楚,這些年來公司都是靠你撐下來,他只是……”
“威叔,彥剛要結(jié)婚了,今天晚上就是他的訂婚酒會,別拿這種事情去煩他了!彼龥]說的是,她不認為他此時此刻,還會想見她。
“可是……敏秋,你要知道,老董事長的遺囑說得很清楚,你只要離開這里,就什么都得不到,你只有留下來,才能擁有一切……”
“彥剛已經(jīng)要我離開,我不會留下來的,這是我最后的尊嚴。”紀敏秋說著,眼眶里一陣濕潤,“威叔,你放心,我累了,對于這個商場,我真的累了,我不會去其它公司的,我更不可能傷害創(chuàng)圣,我只想安安靜靜的離開!
紀敏秋搖搖頭,上前抱了抱威叔,她很清楚,這一離開,恐怕再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她不會想;貋淼模嘈,彥剛也不會希望她;貋恚x開了就是離開了,相信她的離開也能讓他重新開始他的新人生。
這些年來,她都是他的痛苦與壓力的來源,她的記憶里,他好像很少對她笑過,永遠都是憤怒以對,再不然就是皺著眉頭看著她。
她多想見他對她笑一笑!如同年少時一樣……
轉(zhuǎn)身離開,紀敏秋搭著電梯下到一樓,她當(dāng)然不會從正門離開,那里的中庭現(xiàn)在一定很熱鬧──知名企業(yè)創(chuàng)圣的年輕董事長褚彥剛,青年才俊,而他正在與他相交多年的女友舉行訂婚酒會,商場上的人都來了。
從一開始,她的感情注定落空,因為她要扮演的角色,絕對得不到彥剛的垂憐,但是那是她該做的,她不會后悔的。
她不想看,原諒她最后的自私,默默離開是她所能做到最大的祝福。于是她利用后門,離開了創(chuàng)圣,安安靜靜的離開,沒有人注意到。
其實離開也好,此后她再也不用掙扎,她可以以一顆最純凈的心,偷偷愛著他,再也不用偽裝……
走在街道上,她沿著道路向前走,不再回頭,當(dāng)然也不想再去看那一棟熟悉的大樓,她的心情很復(fù)雜。
從此以后,她終于可以為自己而活,不用活在假面具之下,她的聰明伶俐、她的冷靜果敢,她的權(quán)謀,都可以卸下來了。
可是……
她邊走邊擦掉眼淚,腳步也愈來愈急促──她很少哭的,卻在這離開的第一夜,淚水完全不受控制。
“紀敏秋,不要哭……不要哭……沒有關(guān)系……”她邊擦著眼淚,邊對著自己說。
可是眼淚不聽話,不斷流出,一滴一滴,都訴說著她心里的傷痛。
她不敢停下腳步,遇到路口毫不停留、更不遲疑,邁步直走;遇到轉(zhuǎn)角,不在乎會不會迷路,就這樣立刻轉(zhuǎn)彎。
她以為未來的路也可以這樣走,沒有害怕,更不必傷心。
但是這一路上,她都帶著眼淚,不?奁,盡管腳步依舊持續(xù),路途依舊漫長,但她至少保留了哭泣的權(quán)利。
終于她不能再走了,她好累,淚水模糊了視線,應(yīng)該說是和著淚水──大雨模糊了她的視線。
紀敏秋停在路邊,蹲在路旁,終于讓哭聲宣泄出來;她抱著頭,不?奁,搖著頭,又點著頭,有著哀傷,又有著欣慰。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這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擦掉眼淚卻擦不掉雨水,幸好,滂沱大雨蓋住了她的哭聲;盡管全身濕透,但第一次,她不用再隱藏了、不用再壓抑了,可以大聲哭泣,可以像個人一樣大聲哭泣……
她告訴自己……沒有關(guān)系,離開就離開了,他展開他的新人生,她走她的路,她沒有后悔,離開更不會難過,這樣才能保留最純粹的愛。
只要他好就好了……
這么多年來,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只要他好就好,他的新人生也是她的,只要他能帶著微笑生活,她的心里也能跟著微笑。
她不難過,沒有必要難過……
雨下得更大了,讓她全身濕透,也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她哭累了,覺得這樣夠了,路還要走,別哭到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站起身,身體微微顫抖,眼前覺得一片黑,她緩步走著,慢慢走著,腳步卻顯得踉蹌。
扶著一旁的墻,紀敏秋緩緩向前走去,她好累,突然有一種氣力放盡的感覺,她覺得頭暈,淋雨真不應(yīng)該,她可能快感冒了。
慢慢走,走到路口,她努力想在大雨中看清楚四周的來車,卻是看不真切,不太敢就這樣走過馬路,但是現(xiàn)在的她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心一橫,鼓起勇氣就這樣過馬路,但就在此時,一輛車疾駛而來,大雨中視線不清,駕駛沒看清楚有路人,路人也沒看清楚有車!
“砰!”
她被重重一撞,整個人飛得大老遠,撞上了路旁的樹,摔倒在地;車子也緊急煞車,現(xiàn)場彷佛可以聞到輪胎磨地的燒焦味。
她倒在地上,大雨依舊不停的下,她趴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正面一看,可以看見她的額頭不斷流出鮮血。
肇事駕駛跑下車,沖到她身邊,駕駛座一旁的乘客也趕下車,一起上前來探看究竟。
紀敏秋在昏死之前,只聽見將她撞倒的人一陣交談……
“怎么辦?撞到人了啦!”
“老天!她的頭在流血……”
“快!叫救護車,快點!”
“……”
她昏了過去,接下來的對話她都聽不見了。此刻的淚水早就停止,但大雨沒停,下了整整一夜。
紀敏秋的新生活還不確定未來是否為坦途,就已先身受重傷。
昏迷中的她,腦袋彷佛回顧了這將近十年來的光陰,每一個片段都在她的腦海里不斷上演,但下一秒鐘,那些畫面又陷入一片混亂,好難拼湊,好像亂掉的拼圖,好像混成一團的水彩涂料,難以整理、難以分析,難以確定真假,難以辨別哀傷喜悅……
索性就不整理了、不分析了,不試著確定了,也不再想著要辨別了。
忘掉吧!忘掉是最好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