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若回到府中,整個人忽然覺得精疲力竭。在最最艱難的日子,她也不曾倦怠,但一朝如愿以償,就像繃住的弦忽然斷了一般,全身不由得發軟,再也支撐不住了似的。
她怔怔地坐在臥榻邊,完全懶得動彈。腦子也像是停止了轉動,瞬間空了。
“王妃……”有人怯怯地喚她,“可要更衣嗎?”
楚音若回過神來,看到紅珊捧著她的家常衣服站在門簾處,小心翼翼的模樣。
自從這丫頭坦白了自己與薄色的關系,便一直是這副模樣,應該是整天提心吊膽,很害怕自己會被趕出府去,畢竟她實在無處可去。
“先替我把這罩衫給脫了吧,”楚音若答道,“再把頭上過重的簪子給拔了,其他的,容后再說,我也懶得動。”
她穿著入宮的大禮服,確實很不方便,想稍微躺一會兒也不行。
紅珊點頭稱是,上前替她褪了罩衫,只剩一襲純白的里衣,又除了繁復的發飾,一把青絲如瀑般垂墜下來。
隨后,紅珊取了梳子,替她輕輕理順發絲。不過紅珊的雙手一直在發抖,看來,是心里忐忑得厲害。
“紅珊,你怎么了?”楚音若問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嗎?”
“奴婢……”紅珊唇間亦微顫,“奴婢自覺對不起王妃,所以一直很惶恐!
“是怕我打發你出府去嗎?”楚音若道,“放心,我不會,王爺也不會!
“可是,奴婢做了那樣的事,實在心中有愧……”紅珊低下頭去。
“說起來,也不算是什么事,”楚音若道,“不過是把我的一言一行告訴薄姬罷了,倒也沒什么。”
“不……不止這些……”紅珊忍不住道:“奴婢……還對王爺說了……”
“什么?”楚音若一時間沒明白過來,“跟王爺說了什么?”
“王妃常去品古軒的事,奴婢告訴王爺了。”
“什么?!”楚音若不由楞住,“你,告訴他了?”
“奴婢當時猜度,王妃是去與比南王幽會的,便這般對王爺說了。”
幽會?呵,她只覺得好笑,她真正去見的人,是玄華,但是泊容不知道……他會有什么反應?
“所以,王爺相信了?”楚音若意識到,事情并非這么簡單。
“奴婢那天看見,王爺悄悄騎了馬出門,大概是去了品古軒!奔t珊答道。
“哪天?”楚音若不由有些瞠目。
“上個月的初八。”紅珊答道。
初八……初八……對了,那天玄華已經被囚禁起來,她在品古軒見到的是端泊鳶!
天啊,原來真的被泊容撞了個正著,當時,他一定是騎馬立在巷口,等著“捉奸”吧。
然而,他卻不動聲色,完全沒質問她,甚至,他更是信任她,不僅把所有的家當都交給她,還聽了她的計策,到宮里建議蕭皇取消“閘斷”。他難道不怕她與端泊鳶真的有奸情,一起設計陷害他嗎?
楚音若整個身子都僵了,腦中如迷霧纏繞,怎么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不向她興師問罪?他怎會如此……隱而不發?
“王妃!王妃!”思緒正一片混亂,雙寧興匆匆地跑進來,滿臉興奮,“快去院中瞧瞧吧,王爺給你備了份禮呢!”
禮?什么禮?
楚音若正呆怔著,卻已經被雙寧強拉著,來到了院中。待到看清那所謂的禮物,她簡直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馬?
一只半個人高,搖搖晃晃的,木馬?!
這到底是給孩童的玩具,還是給她的禮物?
“喜歡嗎?”端泊容笑得極其自信,仿佛在向她邀功般問。
“這……”楚音若真不知該如何回答,“王爺,妾身此刻并無身孕啊……”
“身孕?”端泊容被她給說懵了,“什么身孕?”
“這小木馬難道不是給咱們將來的孩子備的?”楚音若覺得自己的理解應該沒有錯。
“小木馬?”端泊容蹙眉,“你還嫌小?已經半個人高了,再高,你就騎不上去了!
“我騎?”楚音若大駭,“我……又不是孩童!
“上次你不是作過一個夢嗎?”端泊容道,“夢見我帶你去了一個有很多木馬的地方,我還給你買了塊棉花似的糖。”
“夢?”她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那個夢?”
天啊,她自己都快忘了,虧了他記憶猶新。拜托,她說的是游樂場的旋轉木馬好嗎?他送給她的這個是什么鬼玩意?
“雖然這木馬不會跑,不過坐上去也滿好玩的,”端泊容笑道,“還請王妃先將就一下,待本王再替你去尋那棉花似的糖!
“這木馬可是王爺親手制的呢,”雙寧在一旁好心地補充,“田莊的崔管事說,王爺瞞著你忙了很久,才制好的。”
天啊,他還懂得做木匠的活?
“王爺千金之軀,怎能如此操勞?”楚音若錯愕道。
“別聽雙寧夸張,”端泊容道,“有田莊的佃戶幫忙呢,哪里就用得著我親自動手?”
那想必也是費了一番神吧?他堂堂一個王爺,為了逗她開心,勞心勞力,著實讓她……
楚音若忽然哽咽了一下,心中像是有什么酸酸的東西涌了上來,雙眸頓時沾雨般欲濕。
“怎么了?”端泊容看到她神情有異,關切地問:“可是剛從宮里回來,有些累了?”
“對了,我忘了說了,”楚音若忙眨去淚水,笑道,“皇上說,不日會下旨,封母妃為后!
“我已經知道了。”端泊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是了,他宮中眼線也是極多的,大概早就給他通風報信了吧。
“泊容……”她不由問,“那天晚上,你就那么相信我嗎?”
“哪天?”他凝眸道。
“我建議你入宮向父皇諫言,取消閘斷的那天。”楚音若道。
“哦,那一天啊,”他神色泰然,“怎么了?你說得很對啊,抽刀斷水水更流,我為什么不信?”
“若我出錯了主意,或者……”她頓了一頓,才道,“或者別有用心呢?”
“能有什么用心?”他仍是笑,“與泊鳶舊情難忘,聯手來害我嗎?”
呵,他果然聰明,猜到了她難以啟齒的下半句。
“你真的不擔心嗎?”她抿了抿唇。
“說實話,也曾擔心過!倍瞬慈萏寡缘,“只是,我最后,選擇相信!
“為什么?”楚音若與他目光相觸,只覺得他的眼中,有一種如深水般的情感,綿綿不絕的、堅毅的,漾進她的心底。
“選擇相信,我們或許還有未來,”他輕聲道,“若是不信,便什么希望也沒了。所以,我寧可信,至少,還能給自己一絲希望!
呵,大白天的,當著丫鬟們的面,他說著這樣的情話,真的妥當嗎?
可這也不怪他,是她引誘他說的,要不好意思,也該是她自己不好意思才對……反正,她的臉是倏忽紅了,四周一片鴉雀無聲,丫鬟們都微微臉紅地瞧著他們倆。
“要不要騎木馬?”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又道。
“不要……”楚音若撇撇嘴,“小孩子家家才玩的……”
“你就是小孩子家家啊!彼笭柕馈
“誰是小孩子家家?”她惱道。
“來,我抱你!”他越說越不象話。
“端泊容,你敢!”她不由得叫起來。
丫鬟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楚音若只想找個地洞往里鉆。他現在越來越放肆,該不會從今往后,都這般不收斂了吧?她一個現代人,倒是無所謂,只怕他身為王爺,有失體統而已。
不過,他這個木馬做得倒是不錯,就算她不騎,將來也可以給他們的兒子騎……他們的兒子……想到這里,她雙頰的紅霞更鮮艷了。
仿佛,可以預見那一天,在庭院中,綠蔭下,孩童騎著木馬唱著歌謠的情景。那一天,十分綺麗美好,如漫天璀璨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