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晚一些時,大家都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而慕容羽段,他喜歡看書,也只有這時候才有空看書。
「我想看點書,妳先睡吧!」
默硯心看了他一下,臉上依然沒有絲毫表情,卻倒了杯茶放到書案上,然后捧著女紅籃子坐到窗前,他看書,她做女紅。
偶爾,他會不經意地舉眸看看她,然后,她也會抬頭看他,卻誰也沒出聲,兩人只是相對片刻,再分別回到自己的事上,他看他的書,她做她的女紅;又有時,是她先抬頭看他,而他則若有所覺地把目光從書頁上移到她那邊,兩人再次相對片刻,依然無言,然后又分別回到自己的書和女紅上。
他始終沒有說話,她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
新婚夫妻如此安靜、如此平淡,就像成親十幾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似的,這實在是有點奇怪。
才新婚第二天,他不應該看書,她也不應該做女紅的。然而,他們之間的氣氛是那么的自然,空氣中充滿了平和與安詳的寧靜,雖然沒有新婚的喜氣?卻彌漫著一股恬淡的溫暖。
「起更了,我們睡吧!」終于,他擱下了書本,然后,很自然地招呼妻子上床,再很自然地側過身去,
很自然地環住她的嬌軀,又很自然地俯首覆上她的櫻唇,很自然地順便解開她的內衫,最后,很自然地……
新婚夜的「任務」,他們又完成了一次,只是,這次不會痛了。
事后,如同未婚前一樣,她習慣性地側過身子去睡,他則很自然地展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拉向他,讓她的背貼在他胸前。
然后,兩人闔上眼,睡了。
新婚沒幾天,慕容羽段就覺得默硯心是個很適合他的妻子,因為他不愛說話,而她正好是個啞巴。雖然兩人沒有辦法像平常夫妻一樣用談話聊天來溝通,但不知為何,他總是能夠從她的眼神和肢體動作上,臆測出她的思考和行為;而她,也似乎并不需要他對她說什么就能夠了解到他的需要,他們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似乎正是!不說話。
然而,杜琴娘卻有不同的想法,兒子和媳婦兒在房里頭是怎樣的,她不清楚,也不好過問,但他們出了房間后,媳婦不說話,沒話講,她是個啞巴嘛,但兒子竟然也跟媳婦說不上幾句話,這就太過分了。
冷眼旁觀半個月后,她終于忍不住了。
「羽兒,來來來,娘有話跟你說。」
這日,晚膳剛過,默硯心和慕容雪到廚房去洗碗,杜琴娘就拉著兒子到屋外去「說話」。
「娘?」慕容羽段有點困惑,是什么話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呢?
「我說羽兒啊,娘知道你不愛說話,可是呢……」杜琴娘拍拍兒子的手!改愕锰娉幮亩嘞胂氚,她一個人嫁到咱們家來,地兒不熟,人又生分,那是很孤單寂寞的,更糟糕的是,她也說不出口。所以啊……」
她朝屋里瞥去一眼!改愕枚嗪统幮恼f說話,讓她盡快熟悉你、熟悉咱們,你懂嗎?」
慕容羽段很仔細地聽完,再認真的想了想,然后反問了一句!刚f什么?」
依然很困惑,他并不覺得他和新婚妻子之間需要特別說什么呀!
說什么?竟敢問這種話!拳頭舉起來,差一點點就捶過去了,「當然是跟她說一些咱們家的事呀!」杜琴娘咬牙切齒地說。「盡量讓她多了解一點咱們家,還有咱們家里的人,她才能夠早點把咱們家當作是她的家,把咱們家里的人視為她自己的家人,懂了嗎?」
兩眼盯著那只高高舉在半空中的拳頭,慕容羽段小心翼翼的側移一步,盡量避開娘親的攻擊范圍圈,再認真思考片刻。
「或許……懂了!
不是很有把握的語氣,令人聽了一點信心都沒有,不過,這也表示他至少會試著多和媳婦說說話,那就夠了。
「每天都要說喔!」
「是!
「很好,那咱們進去吧!」
話落,杜琴娘抬腳就走,慕容羽段連忙闔起甫張開的嘴,快步跟上。
他原想再問問,他應該什么時候跟妻子「說話」的,現在想想,也許娘是要他自己決定,那就他自己決定吧!
同樣的,晚膳后大家便各自回房休息,而慕容羽段也習慣性地一回房后便坐上書案后的椅子,打開書本,靜下心來看……慢著,不能看!娘要他和硯心多說點話,但他們根本沒什么時間獨處,算來算去也只有現在,現在再不說,就真的沒什么機會說了。
可是,他究竟要跟她說什么呢?
心中暗忖,他的視線下意識往前望,正好他的妻子將茶盅擱上書案,兩雙目光很自然地交會在一起,然后,膠著住了,并不像以往那樣片刻后就分開,因為……
他知道她在等待,等待他跟她說話。
而她也知道他在思索,思索要對她說的話。
所以他們的目光膠著住了,因為他在思索要說什么,該如何起頭;而她在等待他開口,說清楚究竟是什么事?這真的是很奇怪的狀況,娘說硯心和他不夠熟悉,他也承認,他和妻子的確相當陌生,畢竟,他們新婚才半個月,可是,他們之間卻毋須言傳便可意會到對方的心思,靠的完全是一種純粹的直覺,而不是對彼此的認識。他對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這種直覺,只有對她,幾乎是從第一次在湖畔見到她開始,他就有這種直覺了,而對她的認識愈多,直覺所判斷出來的答案就愈詳細、愈精準,甚至比說出來的話更正確。
嘴里說出來的話有可能是謊言,而隱藏在心里的思緒是再真實不過了。
所以,他實在不認為他還有必要向妻子「介紹」自己,他們確實是很陌生,卻一點也不妨礙他們對彼此的直覺。
那么就……
「小妹,她都十九歲了,卻沒有適合的對象上門來求過親,因為……」
這就是他思考后的決定,說出他心中的煩惱,不但可以讓她了解家里的狀況,也可以個別了解他的家人,更可以了解他本身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這也是他尊重她的表示!他在征詢她的意見。
所以,他就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而他的妻子也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直聽一直聽一直聽……請等一下,她……真的有在聽嗎?直覺不對而停下來的慕容羽段,狐疑地審視眼前的妻子,見她表情是不變的漠然,姿勢也毫無二致,尤其她那雙美得令人心痛的瞳眸更是盯著他看得毫不稍瞬,似是很專心在聆聽,可是……
「硯心?」
果然,沒有任何反應。
慕容羽段不由輕嘆,娘說得好像不太正確,他很努力要讓妻子了解他的家、他的家人,她卻根本沒興趣聽嘛!
旋即,他又淡然一哂。
可是,這不也正是她最可愛的地方嗎!
于是,他伸長手碰碰她,她那雙直盯著他看的美眸突然睜了睜,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翻書頁。
「沒事了!
然后,他垂眸看他的書,她則抱著女紅籃到窗前做女紅。
以后,他還是會繼續說給她聽!娘親的話不能不從,不過,如果是她不想聽的話題,他就不會再繼續說下去了。明兒個再換另一個話題吧!
喀嗓!翻身,繼續睡?︵!喀嗓!再翻身,再繼續睡?︵洌】︵!喀噤!喀噤……
猛然睜眼,以為是夢中的聲音卻更清晰地傳入耳際,慕容羽段不由狐疑地坐起身來。
新婚后的每日清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他都會聽到這種神秘的聲音,但在今天之前,這種聲音都在他真正被吵醒之前就消失了,所以他一直以為是在作夢,可今晨,那種聲音持續不斷的鉆入他耳內、鉆入他腦子里,他想不清醒過來都不行。
那究竟是什么聲音?
撩開床幔,他往外瞧,頭一眼就注意到他的妻子正坐在梳妝抬前,很正常,然后……他傻眼了。他的妻子正在剪頭發!她終于覺得無法忍受如此辛苦的生活,決定要落發出家當尼姑了嗎?不,不對,她是在梳頭發……也不對,她在梳頭發,也在剪頭發……
她……究竟在干什么?
驚疑地觀察了好半晌后,困惑逐漸自他心頭消逝,笑意慢慢浮上眼底,他緩緩盤膝坐正,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妻子在那里忙碌不已。
梳梳梳……梳不下去了,垂眸看……打結了,拿起剪刀來,喀噤一聲剪掉,再繼續梳梳梳……又梳不下去了,再低眸看……又打結了,再拿起剪刀來,喀嗦一下剪掉,然后再梳梳梳……
喔,天,連那么明顯的地方都敢剪!
慕容羽段無聲呻吟,頗覺慘不忍睹地回開眼去,不敢再看,就說她那樣頭發很容易打結的,她為什么不挽髻呢?
難道是……
一刻鐘后,妻子終于又梳又剪地「處理」好那一頭烏溜溜的長發,隨手拎了一條布帶扎起來就出去了。
慢條斯理地,慕容羽段下床來到梳妝抬前,低頭注視那一地剪落的青絲,無奈地搖搖頭,蹲身不舍地一一撿拾起來,仔細整理成一小繒,再找了一條絲巾包裹起來,收藏到書案的小柜子里。深思片刻后,他穿上妻子為他準備好的衣衫,也出房去了。
「娘!
「嚇死人了!」杜琴娘一打開房門就被等候在門外的兒子嚇了一大跳,驚魂未定地猛拍胸脯。「你這孩子,今兒怎地這么早就起來了,還杵在這里嚇人!」
「對不起,娘,我……」慕容羽段低聲道歉!甘怯悬c事想請娘幫忙!
「什么忙?」
「呃,是想請娘……」
兩個月后,慕容羽段終于鉆足了錢,刻意瞞著妻子親自進城里挑了一件對他來講十分昂貴的首飾,然后在七夕這日,她起床的時候,他也跟著起床,在她坐到梳妝抬前,正待拿梳子梳發之際,他先一步拿走了梳子。
「我幫妳梳。」雖然動作相當笨拙,也有點手忙腳亂,但他很溫柔、很有耐心地為她梳好了長發!沒用過半次剪刀,還為她挽上了髻!他特地請娘教他的,然后,「順手」把一支瑩白中透著紫紋的玉釵橫在發髻上,再退后一步!负昧!
凝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好半晌后,她起身,徑自離房而去。
她沒有任何回應,但雙頰上很清楚地又染上了兩朵紅暈,就因為那兩抹紅,自這日開始,每天清晨為她梳發挽髻橫釵,就變成慕容羽段固定的習慣了。
就像每夜用過晚膳回房后,他總是會先嘗試著說些煩惱的心事給她聽,倘若她想聽,他就會繼續說給她聽,她不想聽,他就閉上嘴巴看他的書,她做她的女紅;也像入睡前,他必定會環臂圈上她腰際,讓她的背貼住他胸膛,之后再入睡。
不經意的動作,不經意的養成了習慣。
除此之外,他們夫妻之間很平淡,真的,好平淡好平淡,平淡得連相敬如賓都談不上,就像人家所說的,淡如水,一點味道都沒有。
其實那也怪不得他們,一個冷冷淡淡、一個生性內斂;一個啞巴、一個沉默寡言,總之,一個冷、一個悶,兩碗都是毫無溫度的冷水,沒有半絲火花,又如何燃燒得起來?然而,火,并不一定都是熊熊燃燒的,有的時候,燃燒是看不見的,總是在不知不覺間,當一切都變成了灰燼,你才知道,原來都在偷偷的悶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