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鈞并沒有那么醉,但他說服自己他已經醉得七、八成,否則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其實這么做是有風險的,因為不知道誰會第一個出現。
是鐘宇風?Jerry?還是葳葳?讓他們看見自己的醉態,平心而論很丟臉,但他必須大醉,因為……
他諷刺了語萱后,心里沒有比較舒服,反而更痛,他找過醫生、安排過檢查,找不出病灶,他只能合理推斷,病灶來自語萱,但她沒有義務理會他生不生病,所以大醉是最好的說法。
坐在大門外,他垂頭喪氣,沒想過自己會做這種不光明磊落的事情,但他無法可想。
心里頭,不斷出現不同聲音——
A聲音說:語萱肯定是愛上鐘宇風才會選擇離婚,一開始她就不是因為愛才嫁給你。
B聲音說:不,她把全副心力放在你身上,怎么看得見其他男人。
A聲音又說:她埋怨過的,她很寂寞,她覺得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停在原點,所以她找到可以幫助她往前跑的男人了。
B聲音也說:不對,她很驕傲,她不會離婚,她打死不會重復母親走過的路。
不管是A或B都無法說服閔鈞,他很想弄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
所以他找了凌珊珊,整頓晚餐中他不斷旁敲側擊,但凌珊珊避而不答。
他的心快爆炸了。怎么辦?這是第一次理智追不上情感,第一次控制不了沖動,他瘋狂地想把語萱追回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
語萱的聲音出現,還是像那年一樣輕柔、甜美,一聽就讓他的心熨貼。
閔鈞抬頭,運氣真好,沒有鐘宇風或其他人,只有她,他想了很多天的語萱。
扶著墻搖搖晃晃站起來,他試著讓酒精多影響自己一點,試著讓自己看起更昏沉。
一個踉蹌,語萱居然扶他一把,而不是閃開身任由他摔得四腳朝天。
他可不可以推論,她對他還有一絲絲的情分?
念頭鼓舞了他,站穩之后,他抱住她低聲說:“求求你告訴我,我們為什么會離婚?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答案,你說永遠不離婚,為什么要改變?為什么說話不算話?為什么讓我那么思念?”
他……在怪她?語萱皺眉,藉酒裝瘋嗎?他明明知道……
來不及質疑,倒垃圾的時間到了,左右鄰居紛紛打開門。語萱低聲說:“站直、不要亂動,我開門。”
閔鈞耍賴了,不站直,他把頭靠在她頸間嗅聞著她身上的香味。剛洗完澡嗎?還是喜歡用恩沁的沐浴乳嗎?
熟悉的熏衣草香傳進他的腦海中央,讓他想起許多綺麗畫面。
語萱辛苦地把門推開,扶著半醉狀態的閔鈞進客廳,沙發上擺滿葳葳的故事書、畫紙,Jerry的時尚雜志、Bill的專業書……她找不出空間擺下一個大男人。
不行,要盡快買房子,這里太小,根本裝不下三個愛亂丟東西的人。
她一面想一面把閔鈞搬進自己房間,比起外面的地獄場景,她的房間是天堂。
幫他脫掉鞋子、扶上床,拉拉枕頭、拉拉棉被,把人擺好后,她想離開卻被閔鈞拉住。
“告訴我,我們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我每天都在想,想到頭快要破掉!
語萱翻白眼,這個男人在盧什么啊,他想破頭?她才想破頭咧,都已經這么多年了他才來搞這出,當年做什么去了?
“夠嘍,你不要發酒瘋,我馬上找人把你帶回去!闭Z萱跪到床上,動手翻他的口袋,一面翻一面下意識嘮叨!安粫染频娜烁擅磁苋ズ染?不是說好,用飲料代替的嗎?”
話說完,她瞬間停頓,在想什么啊,那么多年前的約定,誰理你?
是的,他答應過她,碰到不得已的應酬就用飲料代替,因為他討厭喝酒,而她討厭他傷身體。
迷迷糊糊地看著語萱,閔鈞知道,她想起來了。
輕輕笑開,他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低聲說:“對不起,我失約,下次一定不會……”
她想抽回手,但他不肯,緊緊貼著她的掌心。
閔鈞笑得很離譜,因為過去“一杯醉”的他,在自己的刻意訓練下已經能喝下半打啤酒,還意識清醒地回到住處。
等等,他為什么要“刻意訓練”?
語萱不喜歡,他就該嚴守約定,為什么要刻意?
倏地,一幕畫面飛快從腦海中閃過——
妖嬈的女人,穿著語萱的粉色睡衣,笑著說:“再喝一杯,一杯就好……”
他的腦袋昏沉剩下的一點點理智還想著,語萱今天真怪,不是不愛他喝酒的嗎?但他喝了,頭昏得更厲害……
“語萱”吻上他的唇,高超的吻技讓他心跳加速。
“鈞,生個孩子好嗎?”
“好……”
心臟一抖,那個女人……不是語萱。怎么會這樣?她是誰?
表情瞬間凝結,說不出來的話卡在胸口,這是幻想,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語萱不理解,他怎么一下子笑、一下子發呆,是哪根神經沒接上?
搖搖頭,她找到他口袋里的手機,抓起他的拇指解開密碼。
閔鈞沒注意到她的動作,還在和腦中的事奮戰,直到聽見語萱出聲他才曉得她要做什么。
這個時候,身為醉漢的他不能搶走手機,如果他想在她的床上待久一點就必須……裝得更醉。
閔鈞偏過頭,他幾句喃喃自語,沉沉“入睡”。
電話接通,她習慣性地按下擴音。
“哥,你找我,有事嗎?”
電話那頭是陸閔泱,整個陸氏家族中唯一認同語萱的人。
語萱停頓三秒,回答!拔沂乔f語萱!
“語萱?大哥終于找到你了?太好了,是哪家征信社這么厲害!标戦h泱的口氣既興奮又激動。
“找我?”
閔鈞很清楚的,清楚她去哪里、念哪家學校,如果他有心不可能找不到她,她才以為他早就放手,所以……
哪里不對?
“語萱,哥兩個月前出車禍,他最后的記憶停在你們去參加伯父壽宴返家出車禍那里,他從病床上起來的時候抓著人到處問你傷得怎樣、你在哪里!
“怎么會這樣?”
他失憶?所以他不知道葳葳是他的女兒?所以重逢那天,他提起凌珊珊和陳立嘉不是為著諷刺?
“不知道,大哥的生命像突然間被人抽掉六年,空白的部分填補不起來,他不斷追問為什么當年你們會離婚,我真的不清楚,伯父、伯母說你對不起哥,但哥根本不相信他們的話。”
語萱問:“盧欣汸沒有告訴他什么嗎?”
“哥和盧欣汸處得很糟,五年的婚姻像在打仗,他們去年終于簽下離婚證書,導火線是——你給哥做的衣服!
“什么意思?”
“盧欣汸把你給哥做的衣服全丟了,過去五年哥只穿你做的衣服,這讓盧欣汸強烈不滿!
他只穿她做的衣服?他為這種事離婚?他這么在乎她?他……沒有忘記過她?心,醉了痛了酸了……無數的滋味灌進胸口,她手足無措。
語萱猛然搖頭,還想這些做什么?他們之間已經時過境遷,就算重來一次她還是小麻雀,改變不了的是他們的宿命、他們的有緣無分。
深吸氣,她強自鎮定!皠e提這些,他喝醉了在我家里昏睡,你可不可以過來把他接走?”
“現在?”陸閔泱停了十秒鐘,回話!罢Z萱,我在香港,可不可以讓哥在你那里待一晚,真不行的話,請你打電話給伯父、伯母讓他們去接哥好嗎?我不方便打給他們。”
閔泱口氣里有明顯的為難,他和他們處得更差了嗎?
閔鈞聽見所有對話,他給閔泱用力按個贊!他們果然是最佳拍檔、最好的合作伙伴。
語萱會打電話給前公婆嗎?當然不會,經過多年她對他們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可以,她但愿永遠不必再見到兩人。
語萱換自己的手機,撥打出去。“Bill,你們在哪里?”
“在我爸媽這里,他們給葳葳買一部鋼琴,我們租的公寓太小沒地方擺,媽讓葳葳每天過來這里練琴!
“不要吧,鋼琴很貴的!
“我爸還打算給葳葳買小提琴,他們打算在我身上沒教成功的全教給葳葳!
“葳葳還好吧?”
“有點可憐,不過……還沒聽見葳葳反彈!盉ill壓低聲音說:“她實在太乖了,很不好!
語萱同意,莊茵華、莊語萱、莊郁葳三代有很強的遺傳基因,骨子里比誰都傲氣,但在外人眼前總是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
語萱以為,自己的乖巧懂事是母親高壓教育下的產品,但她對葳葳 只有溺愛,葳葳還是長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性情,這讓語萱非常憂心。
愛情,是媽媽唯一的叛逆,但她付出的,遠遠超過想象。
婚姻,是自己的首度叛逆,而她付出的,是無數的后悔遺憾。
那么葳葳呢?將來她的叛逆,也會讓她走上不歸路嗎?
“你們什么時候回來?”
“很快,我媽在跟葳葳叮嚀什么,等她念完我們就回去!
“知道了,叫Jerry開車小心一點!
“葳葳在車上,他不敢亂來!
“嗯,先掛了!
掛掉電話,語萱在床邊坐下靜靜看著熟睡的閔鈞,以前她常這樣看他,她懷疑過是不是因為天天看著、看著就愛上了。
她是個慢熟的女人,一見鐘情這種事與她無緣。
陳立嘉曾經說過:“你是一顆石頭,要用很多的時間才能把你焐熱。”
他追求她兩年,在考上高中時他故意選填同樣的學校,他說:“我想每天看見你,每天和你一起上學!
是那句話暖了她的心,讓她正式點頭答應成為他的女朋友。
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他提著早餐,在她家前面的巷子等她整整兩年,她是因為每天每天看著,看習慣了就喜歡上了?
她對閔鈞也一樣嗎?她懷疑過這點,卻沒有懷疑過自己愛上他。
離開他的第一年,她心痛得無法入睡,是肚子里的葳葳不斷提醒她,她已經不是人妻,而是人母,她必須為孩子負責任,必須堅強。
她嫁給閔鈞,整整兩年。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為他做飯、感覺幸福,為他做衣服、感覺幸福,為他打理家庭、感覺幸福。
雖然看著同學們上學、上班,在蛻變中不斷成長,多少有些落寞,但那股淡淡的幸福感支撐著她走過來,直到……
搖頭,她不愿意去想,往事不堪回首,回首不會讓現況更好,在葳葳出生那刻她就決定把跟閔鈞有關的一切封存,包括對他的思念。
拉過棉被輕輕蓋在他身上,拂開他額前亂發,語萱低聲問:“是真的忘記了嗎?”片刻后她自言自語說:“忘記也好,從頭開始,找個女人好好過下半輩子吧!
把他的手塞進棉被里,語萱走到門邊把電燈關掉,走出房間。
門關起那刻,陸閔鈞瞬地張開眼睛,抽出塞進棉被里的雙手放到后腦墊著。
苦苦的笑意漫入眼角,她要他找個女人好好過下輩子?所以,對他,她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感覺了嗎?
他是認真的失去她了?不管是否找出答案?他已經沒有機會改過,沒有機會爭取,沒有機會再讓她……多看自己一眼?
一只無形的巨掌鉆進他胸口,準確無誤地掐住他的心臟用力扭轉擠壓,榨出酸酸的、苦苦的、澀澀的難以入喉的汁液,他卻無權不把它們咽下……
白癡,闖進來有什么用?賴在這里有什么用?明天醒來她依舊是別人的妻子,她和他的關系早在六年前就斷得干干凈凈。
他是個自信的男人,但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無助。
閔鈞滿懷心事,還是很快睡著了。
也許是酒精作怪,也許是棉被枕頭間淡淡的熏衣草香讓他的心找到依靠,他心酸心苦,卻意外地睡得安穩。
他在凌晨三點鐘時清醒,醒來的時候天還是暗的,他打算趁著沒有人發現盡速離去。
因為他認為很重要的答案已經不重要,而昨夜的幼稚行徑應該控制在能控制的范圍內。
他小心翼翼打開房門,盡量放低腳步聲,只是……語萱居然睡在客廳沙發上?
他還以為沙發上的人會是鐘宇風,所以鐘宇風和葳葳一起睡卻讓老婆睡沙發?
不滿意的濃眉皺了起來,這不干他的事,但他生氣、他為語萱不值,老婆不可以這樣被對待。
他直覺地走向客廳另一端的房間。
想揍人?他沒有資格。
想搖醒鐘宇風冷嘲熱諷?他沒有立場。
他做事從來沒有這么缺乏計劃過,但就是做了,壓住滿腹不快,他推開門……
在看見房內的情景后,他的不快被針扎破了,瞬間消氣。
透過床邊的小夜燈,他看見兩個裸男抱在一起,身上共同蓋著一件薄被,鐘宇風小鳥依人地靠在Jerry胸口睡得很沉。
閔鈞再笨都知道這不是正常男人會做的事,所以他們是……
如果他們是的話,語萱又是什么?第三者?外遇?掩護真相的煙幕彈?
認真回想,他逼自己想清楚每個細節。
沒錯,語萱在服務臺等葳葳時急得像熱鍋螞犧,扣住她肩膀極力安慰的是Jerry、不是鐘宇風。
開會時,Jerry和語萱的互動親密,鐘宇風卻一心在會議重點上,對他們的親密視若無睹。
風氣再開放,任何丈夫都不會允許這種事,除非……除非語萱只是障眼法!
可不是嗎?語萱有足夠的條件,不需要和別的男人分享丈夫,她只是他們的朋友,知心交心的好朋友。
這個念頭把他的苦澀、落寞集體趕到九霄云外,他憋不住滿臉笑意,輕輕關上房門走到另一扇門前,悄悄打開,這次沒有意外,里面睡的是葳葳。
她仰著頭,頭發亂得像雞窩,嘴邊有一道淺淺的口水痕跡,棉被掉在地上,她的手腳張得開開的,肚子上躺著一只泰迪熊。
小時候的閔鈞睡覺也會流口水,睡姿一樣差,他也有這樣一只熊,每天都要抱著它才能入睡……
越看、越分析,他越覺得葳葳是自己的女兒。
是他的嗎?對,是他的!
忍不住動手摸摸葳葳,忍不住動嘴親親葳葳,忍不住……滿心的狂喜在翻滾……
誰說幼稚是不好的行為,如果不是他的幼稚,怎么會發現這么重大的秘密?
從今往后他要大力提倡幼稚這件事,人生難得幼稚,放下深沉、放下穩重,幼稚一回有益身心健康。
滿足自己的狂想曲后,閔鈞把棉被撿起來蓋到葳葳身上,輕手輕腳離開兒童房,再輕手輕腳走回客廳。
像是公車過站一定要停似的,他站在沙發邊看著沉睡的語萱,笑容逸出來,接下來要怎么做呢?
很簡單,搶回來!
不管她和鐘宇風有沒有簽下結婚契約,不管她是鐘宇風的煙幕彈或小三,他都要把她搶回來。
得意地揚揚眉毛,沉穩的氣質在此刻完全找不到,他如今是一個不為大眾熟知的陸閔鈞,并且,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會讓大家更認不得他。
閔鈞笑了,嘴巴快要咧到后腦。
不回家了,剛歌頌完“幼稚”,他當然要繼續幼稚下去。
再看語萱一眼,他躡手躡腳回到主臥房重新躺回有熏衣草香的床上,拉高棉被,又把兩手枕在后腦杓笑得亂七八糟,二十分鐘后他又熟睡了。
他終于知道,最適合他陸閔鈞的安眠藥,叫做熏衣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