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姑姑正記錄著別府內入冬前要修繕之處有哪些時,此時水玉蘭領著方小喬過來了。
水玉蘭一進來就臉上掛著笑!昂霉茫驍_了,能否撥點時間給我?”她客氣的詢問。
放下手上剛沾了墨汁的毛筆,胡姑姑站起身來走向她,瞧她抱著的正是自己六天前送去的帳本。這是七天不到就認輸送回嗎?
“有事?”她故意問。
“欸,有事討教!彼裉m態度不卑不亢,并不像是尷尬要歸還帳本的樣子。
胡姑姑瞧了瞧她。自己是說過她若有問題隨時可以來問,但這么多天過去了,她從未來找過自己,這會己接近七日期限,這時候來問,不嫌遲嗎?
水玉蘭見她沒反對,便逕自笑著上前,將幾本注記有疑問的地方——翻開。“不好意思,要注記這些費了我不少時間,這時候才來找你,可別誤會我是臨時抱佛腳了!彼χf。
胡姑姑的視線朝她注記處瞄去,發現她竟能精準的點出每個問題所在,而一旁還有一排排娟秀的字跡。
“你……識字也會寫字?”胡姑姑十分驚訝。
“欸,識得一些,一般字都能懂,可太艱澀的就得強記,字也是,基本的會寫,太難的得再練練。”水玉蘭靦腆的說。
她原來會看也會寫,自己小瞧她了!“那……這些問題都是你自己找出來的,沒請人幫忙?”胡姑姑忍不住再問。她懷疑是有人幫她,否則一個完全沒接觸過帳本的人,哪能這么快找出這些問題?
“二少奶奶與這些帳本可是奮戰了好幾日,不眠不休地熬夜研究才有所理解的。這期間連二少爺主動要幫忙,她都拒絕了,說是要靠自己找出問題才能記住癥結,也才對得起胡姑姑做這些帳本的用心。”方小喬替水玉蘭說,這言下之意就是沒幫手了。
胡姑姑表情一變,變得復雜起來。
水玉蘭見狀。“胡姑姑怎么了嗎?”她問。
“呃……沒什么,你的問題就這些?”胡姑姑略微閃神,回過神后問。
“是的,請胡姑姑撥空幫我說明一下,這些畢竟是你記的帳本,有些內容還是要經你說明才能真懂得。”
胡姑姑點點頭,的確如此,她深吸一口氣后,收拾心緒,開始認真向水玉蘭解說所有疑向,鉅細靡遺,竟是一點保留也沒有。
水玉蘭聽完后豁然開朗,十分感謝,請教完所有事后,她起身向胡姑姑答謝道:“多謝胡姑姑幫忙,這下我可全清楚了的,很有成就感。
可胡姑姑卻怔了怔,沒有接話。
水玉蘭見她如此便不好再逗留,遂道:“浪費胡姑姑太多時間了,真不好意思,小喬,快將做給胡姑姑的點心放下,咱們別再打攪該回去了。”
她專程做了梨子派要給胡姑姑當答謝,囑咐方小喬將點心擱下后就要離去。
“請等等!焙霉抿嚾粚⑷撕白。
“胡姑姑還有事吩咐?”水玉蘭回頭。
“吩咐不敢,只是奴婢當初說過,若您能在七日內看懂這些帳本,胡姑姑從此服您,聽從您的話辦事,奴婢這人向來說話算話,您真做到了,所以奴婢承認您的地位,愿意尊您為女主子了!”胡姑姑忽然說出這些話來,對她也改用了敬語。
水玉蘭嚇了一跳。自己當真收服了這眼高于頂的胡姑姑了?!
胡姑姑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開口前先嘆了一口氣!氨,之前奴婢對您誤解了,以為您只是個會討主人歡心卻什么都不會的丫鬟,可事實證明錯的是奴婢,您比奴婢想像的好太多,是個認真、盡責又肯上進的好姑娘!
她本以為水玉蘭是丫鬟出身,成日又只會做點心而已,看起來老實笨拙,既不會琴棋書畫也絕對不識字,遂故意拿帳本為難,沒想到她識字,雖不懂帳本但琢磨個幾天也能清楚了解其中的利害關聯,且請教人的態度有禮不卑微,完全令自己另眼相看。
尤其見她對付秋香、雪玉也很有一套,讓那兩人現今早早去向她請安不說,請完安整天都不敢出自己院子找旁人麻煩,變得安分極了。
這些作為可不是沒腦子的人能辦得到的,她分明是小癡大黠,小事糊涂,大事卻精明得很。反觀自己,這次是小黠大癡,小處精明,大處糊涂失算了。
如今,自己是真服氣了水玉蘭。
“二少奶奶若不嫌棄,奴婢愿意好好輔佐您,在您手下做事。”她也己改稱水玉蘭為二少奶奶了,而她會說這些話,是因為自己之前確實故意刁難了水玉蘭,也許水玉蘭并不想原諒她。
就見水玉蘭笑咪咪的握住她的手!疤昧,我其實是個什么都不懂的人,笨驢一頭,若有胡姑姑幫忙,就不怕出丑了!彼稽c也不計較前仇,歡喜的對她說。
“千里馬不進取,不如一頭驢!”胡姑姑意在贊美她,卻發現這又好似在說她真是一頭驢,忍不住尷尬了起來。“瞧奴婢這嘴,您不要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胡姑姑你說的沒錯,千里馬不進取,不如一頭驢,我這頭驢若能追上千里馬,那豈不也是奇聞!彼裉m不介意的自嘲。
胡姑姑見她開朗可親,是個表里一致的人,不禁想,她之前怎沒想過若有這樣一個主子,自己辦起事來也輕松和樂,過去鉆那出身門第的牛角尖,實在是自找麻煩。
由胡姑姑那里回到蘭院后,方小喬給水玉蘭倒了杯茶水,那模樣欲言又止的。
水玉蘭瞧了瞧她,笑了起來。“你與我一樣是直腸子的人,有話就說,可別憋著!
被這么一說,方小喬臉紅了!凹热荒歼@么說了,那奴婢就直言了。奴婢本來很為您擔心的,怕您性格過于善良老實,對付不了別府里這些個刁鉆的人,奴婢嘴上雖鼓勵您往前沖,可暗地里為您捏了不少把冷汗,但您的表現卻讓奴婢很意外,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大巧若拙,想欺負您的人反而都吃大虧了。”她不可思議的瞧著水玉蘭。
二少奶奶單純無心機,明明不是精明強干的人,可對付起人來卻是刀刀見要害,這由對付秋香和雪玉時便能瞧出厲害。
還有,她認真起來成效驚人,那帳本這樣艱難的東西,她研究個幾日居然能通了?!可見她是個極為聰明之人,學習力驚人,而在這之前她只讓人覺得樸拙、不靈巧而輕忽她,等她突然嶄露鋒芒時,往往驚得人措手不及,胡姑姑就是這樣讓她給收服的。
“其實,小時候爹娘一直告誡我,巧詐不如拙誠,讓我真誠待人就好,后來爹娘相繼過世,將我賣了的人牙販子也告訴我說,當人家的丫鬟越老實低調越好,在大宅子內生存就得謹言慎行、安分守己,不要引人注意,這樣才不會惹麻煩上身,既然如此,那我便笨一點好了,當個傻子總比當個奸巧的人容易,從此,我便樸拙遲鈍的過日子了!彼裉m解釋。
“原來如此……可您現在嶄露了才智,不就又引人注目了?”
水玉蘭伶俐的一笑!艾F在不一樣了,我有二少爺可依靠,不用向人低聲下氣了,我可以過得更像原來的自己一點。”她本來就是個很有自己思想的人,這一點四少奶奶是最懂她的,所以她才會和四少奶奶成為好姐妹,可為了生存,只能隱藏自己的想法,而今,似乎再也不需要過著謹言慎行的日子了,她想活得自在點,將過去刻意約束起來的性情慢慢的都釋放出來。
“說的好,你盡管做自己吧!”雷青堂突然走了進來,顯然將她們兩人的對話全聽進耳朵里去了。
水玉蘭有些不好意思,懊惱他總在她不希望他出現的時候出現,令她困窘。
“您昨夜里不是說今日有批買賣要做,一早得出門,可這會晌午都過了,怎么您還在府里沒出門?”
“怎么?這是嫌我礙眼,不想老在府里看到我?那我以后少待在府里就是了!彼樕嚾浑y看起來。
“這是哪兒的話?!奴婢只是關心您的生意,沒讓您不回來!”她焦急的解釋,就怕他誤會,當真不回來了。
方小喬見她這無措的樣子,忍不住憋笑著。這二少奶奶當真有趣,遇事時用起心來聰明無比,可遇上了二少爺,她哪里還見得到什么聰慧,就只是個笨姑娘,被人一激,什么原形都跑出來了。
而二少爺想必知道這點,所以總喜歡逗弄二少奶奶,見她慌亂或是生氣,他那嘴角就會翹起。
想來二少爺也挺壞的,可又壞得讓人無法替二少奶奶抱不平,因為這兩人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而且吃虧的也不總是二少奶奶,當二少奶奶真發起火來,二少爺是第一個沒轍的人,最后也一定都順著二少奶奶的意思去了,這可是她從旁觀察所得的結論。
“我一早就出去,晌午前就回來了,而你竟連我出去過都不曉得,這未免太沒將我放在心上了!”雷青堂一副七竅生煙的樣子。
水玉蘭一想,是啊,她居然不知他出去又回來了,這也太不留心他了,難怪他要不高興。“這……奴婢早上就找了胡姑姑,請教帳本的事直到現在才回來,所以沒能關心到您,您可別介意啊!”她識相的求原諒。
“我當然曉得你去胡姑姑那,就是見你問事問得認真,這才沒進去打擾你們,可我趕回來本是要同你一道用午膳的,但這一耽誤,連飯都沒得吃了。”他故意這么說,有意讓她內疚。
而她也果真上當!澳沒吃飽啊,這怎么好,要不奴婢下廚給您煮碗面好不好?”她愧上心頭,趕緊補償的問。
他一聽她要親自下廚,心里可高興了,她手藝極佳,很有廚藝天分,這煮出來的東西比任何廚子還好吃,可他又不想馬上就顯出來期待來,還是對她漠不關心自己在不在府里的事心下不爽快,便故意皺了眉頭,又刁難了一會才肯點頭道:“那就去煮過來吧。”
“好好好,除了湯面外,奴婢再給您炒盤青菜配著吃,這樣健康些。”見他同意了,她馬上又說。
雷青堂終于滿意的露出笑臉來。“嗯,快去吧,我餓了。”本來不餓的,聽她說要給他下廚,馬上就顯餓了。
方小喬雖己見怪不怪,但見凡事冷面的二少爺對著一個女人笑得眼角生出細紋來,還是感到很不習慣,抹抹臉正要跟著二少奶奶去廚房煮面時,朱名孝神情緊急的跑來了。
“你怎么跑這么急?”水玉蘭正要走出去,差點撞上錯身要進來的他,驚訝的問。
“抱歉,小人……”朱名孝心急的瞧向屋內端坐的主子。
雷青堂見有異,起身問道:“出什么事了?”
“二爺,官差來別府帶走咱們今早帶回的仆役了!”朱名孝急說。
“為何帶走這批人?他們有什么問題嗎?”雷青堂神色一緊的問,他的牙商生意里也包含人口買賣,今早他就是去將買下的仆役帶回,打算清潔跟喂飽他們后,再為他們找到新主子,而他與一般的人牙販子不同,他不將仆役賣給名聲惡劣的買主,通常買賣以前會先替他們調查好買主的性情,絕不讓自己賣出去的仆役吃苦頭,同樣的,他也會為買主過濾好仆役的品性與狀況,不讓買主吃虧。
也就因為這樣,他的人牙生意做得尤其好,許多勞役買賣都希望透過他經手。
只是這回買下的人數約二十人,一切看來正常,這會有什么問題讓官差來將人帶走?
“這個……”朱名孝看向水玉蘭,不知該不該在她面前講。
水玉蘭也看出他的顧虎,不為難的要退出去。
“你不用走,名孝,有事直說無妨,不必避開她!崩浊嗵脤⑺凶。患芍M她在場,兩人將是夫妻,己沒有什么事是她不便知道的。
朱名孝明白他的意思,這就放心的說:“是,那小人就將事情說了。咱們剛剛帶回的那二十個由山東來的仆役,其中有三名是冒名頂替的,官府來抓的就是這三人,但為求保險起見,將所有人都帶走,說是要回去仔細調查這群人,若沒有問題再將人還給咱們!
“為了抓這三人將二十人全帶走?可知這冒名的三人是什么身分?”雷青堂問。
“這三人的真實身分小人不知,不過偷聽到官差的對話,他們似乎來自臨安縣的昌化鎮!
“臨安昌化?”水玉蘭聽見這事立刻飛眼朝雷青堂望去,那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
“您之前就發現浙江各府各州官府買勞役的數量增高,這些人多是在臨安縣昌化鎮失去聯系的,而現在這些冒名頂替讓官府抓走的人就來自這里,此處會不會就是問題的根源……”
雷青堂沉目!澳阃茰y的一點沒錯,其實我早計劃走一趟臨安昌化,也許到了那里可以查出一點線索,不過,這還需要個好機會和名目,這樣去了那里才不會教人懷疑!彼鲾[著的身分代表雷家,若貿然前去查案,暴露了目的,恐怕會累及雷家陷入險境,他不能沒有顧虎,因此才拖到現在還沒去昌化走一趟。
大家不由得又陷入沉思了,都明白他顧忌什么,可一時又不知該怎么做才好。
“二爺,何姨來了,正在前廳坐下等您!焙霉眠^來稟報這事。
“何姨?”水玉蘭不識這人。
雷青堂聽見何姨到來,臉上自然露出笑容!昂我淌俏夷赣H在世時極為信任的貼身人,她來應該是想見見你。來,跟我一道過去見她吧!”他對水玉蘭解釋何姨的身分,也猜得出何姨為何到來。
這話讓水玉蘭驀然想起來了,聽說毛姨娘生前有個丫鬟姓何,后來嫁給杭州的生意人,想來這位何姨就是當年的那位丫鬟。
“您向她提過我嗎?”她靦腆的問。
“沒錯,咱們將成親,這喜酒定也要請她喝的!
水玉蘭臉龐微微的發熱,也不知他是怎么對人家介紹自己的,登時感到不好意思起來。雷青堂曉得她害羞了,主動牽起她的手。
“走吧,何姨好奇你是什么樣的姑娘,這還等著見你呢!彼χf,準備領她去見人。
他十分重視何姨,也許是因為何姨是母親最親近的人,每次碰面總勾引出他對母親的思念與孺慕之情。
“那面不煮了嗎?”方小喬突然問起這事。水玉蘭臉更紅了。
“瞧二少爺還吃不吃了!
“吃,等見過何姨后,你煮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