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自東方斜照而下,金黃色的光芒灑在這終年濃霧纏繞、陰氣重重的山拗當中,一棟結合巴洛克與洛可可風格的木制別墅矗立在這兒,歷經千百年風雨戰(zhàn)爭而不摧。
寬大卻簡單的三層樓建筑,淺米色木材打造,三角斜型屋頂,外墻上繪有許多線條圖案,像是幾何圖紋,又似格紋藝術。
前面有一大片的庭院美景,花草樹木自生自長,不需要施肥或是剪除雜草,總是規(guī)律的生長在屋子以外的范圍。藤蔓植物自在攀爬,卻絕不會竄進窗里,甚至傷害屋子的結構;千年的蓊郁大樹深根土壤,那粗壯的根綿延數尺,就是不會傷到主屋的地基。
這是個奇特的地方,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運行,跟人類維持一個絕妙的平衡。
因為,這里是黑山。
“卡!賴巧屏!拜托你入戲一點!你演的是被欺負的角色耶!”樊謙拿著擴音器不客氣的大吼,“你要再可憐一點,但不能讓人覺得委屈,你是自愿的!”
“對不起……”她趕緊賠不是。
和她演對手戲的張筱妮冷哼一聲,不耐煩的往一旁走去,助理立刻送上陽傘。
“可是導演,這個角色真的會自愿嗎?因為后母真的很過分耶!”
“現在都在拍了,你才跟我討論這個?”他沒好氣的瞪著她,“現在能住在這種屋子、過著好生活全靠這個二媽跟官員交好,所以女主角才會真心誠意的認為當出氣筒也無所謂!你有沒有了解女主角的個性啊?!”
“是……”賴巧屏怯生生的連連抱歉。
“再一次!”樊謙不耐煩的拿起擴音器大喊。
劇組人員立刻行動,化妝師上前為賴巧屏補妝,這一幕是拍攝二媽穿著一身雪白要出門,女主角不小心把土掃上她的裙擺,被二媽掌摑還很踹的虐待戲碼。
賴巧屏跟張筱妮素來不和,其實所有工作人員都知道,偏偏張筱妮演二媽,賴巧屏演的是溫柔高貴的魄皇女,戲里被欺壓、虐待的橋段多得很,張筱妮可得意了,但賴巧屏卻滿心不甘愿,才會一時無法控制,出言質疑。
收音、鏡頭全部都準備好,樊謙一聲“卡麥拉”,演員立刻換上專業(yè)表情,開始演戲。
靜蝶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一次又一次的拍攝,她已經明白什么叫做“導演”了。他們導一出戲,未來要在電影院中放映,影片是放在大銀幕的,跟電視及電腦里的感覺不一樣。
新生第五天,她自稱來到未來叫新生,這五天她拚命記下所有的東西,一個都不愿放過的發(fā)掘,只要樊謙首肯,她就什么都去碰、什么都去試一次,而且要讓自己很快地就進入狀況。
用字遣詞也要改,不能再用過度的敬語,她這五天來日日看著劇組拍戲,默不作聲的幫大家準備東西,樊謙說他缺一個打雜的,她現在就等于是佩兒,幫他收拾雜物、或幫他人處理瑣碎事物,然后邊聽邊學。
他們說話就像民間的語調,扣除掉許多新名詞跟她不懂的東西外,其他是大同小異,不過這里的人說話比較直接。
樊謙暫時不讓她開口,因為她說話的腔調跟一般人不同,就怕引人側目。
他想得很簡單,就是怕大家知道她是偷渡客。
結果他想得太簡單,因為靜蝶不需要開口,她的存在就足夠惹人注意了!姑且不論她是那天“莫名其妙”從二樓出現的陌生女子,演員、劇組名單中沒有她,根本就沒有人認識她,換言之,她根本就是不該出現在拍攝現場的人。
偏偏她留下來了,樊謙不但讓她住在三樓的另一間客房,還為了她推掉張筱妮的生日宴會。
這件事在圈內傳得沸沸揚揚,因為明眼人都知道張筱妮跟樊謙的關系,整個劇組也知道他答應要出席她的生日宴會,她原本計劃挽著他的手風光入場,結果他只淡淡說了一句,“我不去了,你快走吧!”
就為了一個土氣的女人把她趕走,還爽約?!
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每天在樊謙身后跟進跟出,卻從來沒聽她吭過半句話,只會微笑頷首、點頭搖頭這些動作,不禁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啞巴,馬敬學非常介意,但人是樊謙留下的,他就沒再吭氣。
最讓女主角們介意的,應該是她特殊的氣質跟白皙粉嫩的肌膚,從那天狼狽又披頭靜發(fā)的模樣,實在很難相信她竟會有如此端莊秀麗的氣質,樊謙隔天就差化妝師幫她把頭發(fā)梳整,而她一頭長及小腿的黑發(fā)烏黑亮麗,讓一堆人咋舌。
從沒燙染過!發(fā)型師如此斷言。那一頭好發(fā)質閃閃發(fā)亮,靜蝶說不能剪,所以樊謙只是要求幫她梳整,扎起來好做事就好。
發(fā)型師為她扎了長辮,也帶了幾套被淘汰的戲服給她,對一般人來說方便動作的冬季長洋裝加上長褲,她卻還不太能適應。
且盡管觸目所及,大家穿的都是貼身的衣服,尤其是女演員們,短褲短裙踩著長靴,但靜蝶不管看幾次都還是覺得好尷尬。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開拍,賴巧屏滿是歉意的對著飾演二媽的張筱妮說。
“這白色的旗袍都臟了……你明知道我要出門還說不是故意的?”
張筱妮一巴掌揮過去,響高得發(fā)出回音,所有人屏氣凝神,知道她是來真的。
“呀--”賴巧屏疼得喊出聲往地上倒去,差點忍不住滿腔怒火。她是真使勁的打耶!
接著就是又踢又踹,張筱妮必須泬得既很又絕,不忘歇斯底里,甚至拿起地板上的掃把很很亂打一氣,將心里的怨氣都發(fā)泄在對方身上。她演得可一點都不含糊,難得有可以揍人的戲,她絕對演得入木三分!
賴巧屏下意識就想擋,竹掃把打在身上可是痛得很,她知道張筱妮一定會來真的,多想奪下掃把狠狠推她一把,但是她得把戲演好,這一幕她必須要恭敬有禮的向二媽賠不是,而且要心甘情愿。
然后弟弟會沖出來保護她,她必須展現出絕佳的氣勢跟氣質,讓二媽住手。
樊謙專注的看著入戲的演員,眉頭緊蹙,經過這幾天的拍攝,他不禁開始對自己的選擇產生質疑,選用賴巧屏這樣年紀的新人,是不是太大意了?她才演過兩部電視劇,演技尚不純熟,雖然具有高人氣,可是氣勢似乎不夠。
她演的是一個落魄的皇室后代,在心甘情愿任人打罵之下,還要有份誰也不能踩的尊嚴,但是那種骨子里的堅韌與驕傲,她卻無法詮釋。
“卡!”
樊謙突然又喊了一聲,讓正在跟張筱妮對望的賴巧屏嚇了一跳。
在場所有的工作人員也都嚴陣以待,周遭靜得連根針掉地都聽得見,可他卻只是凝視著屋前一對女人,不發(fā)一語。
他抿了抿唇,靜蝶突然上前,抽過他椅子邊的保溫壺旋開,斟出冒煙的熱茶。整個前庭只有她一個人在動,大家互望著,雖然不明白這個女人在干嘛,不過膽子倒是很大。
樊謙瞥了她一眼,順手拿起熱氣氤氳的茶,淡然說道:“先休息一下!
所有人這才動了起來,張筱妮瞥了他一眼,搞不清楚為什么突然喊卡又什么都不說,助理打著傘忙不迭的跑過來,大明星都怕曬黑,一身雪白肌膚才是賣點。
“喂,這幕我們之前排多久了?”張筱妮叫住了賴巧屏,“你演戲能不能認真點啊?”
“我不認真?就你最認真了!”她不平的嚷嚷,“你還真打,痛死了……”
她邊說邊嗚咽著,舉起手臂望著,上頭都是被竹掃把打過的紅痕,嚴重一點還會脫皮受傷。
“我是入戲。”張筱妮聳了聳肩,才不會為這種事道歉,“樊謙要我們把戲演得真,我以前跟他對戲時,他演家暴男人,掐著我頸子,我差點就沒氣了!
“不要老是提你跟樊導有多好,我看你生日他也不怎么在乎嘛!”賴巧屏抓了機會就反將一軍。
這簡直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她心里頭正介意這件事,賴巧屏還敢拿這件事來嘲笑她?!只見張筱妮怒眉一揚,眼看著火線就要爆發(fā),小助理連忙拉著她離開,賴巧屏的經紀人也跳出來緩頰。
“喝水喝水!小屏渴了吧?”
這場戲外戲工作人員當笑話看,這也算是拍戲中的娛樂,馬敬學無奈的望著這一切,這兩個主要女角遲早會在山廠鬧出事情來的,而始作俑者不但渾然不知,還多扯一個女人進來。
靜蝶就站在樊謙身邊,而他則坐在高椅上,大傘之下,小心的啜飲著熱茶。
這熱茶是她泡的,頭一天喝到她泡的茶時,簡直驚為天人,沒想到她居然能泡出一壺好茶來!
“你知道我渴?”他淡淡的問。
靜蝶微笑,輕輕的點頭。他抿唇時,就是想喝水了,她觀察過一天,確定了這個小習慣。
他沒再多說什么,只是輕笑。他喜歡她的機靈,雖然是個偷渡客,但學習力實在驚人。五天前她幾乎什么都不會,五天后稱不上樣樣精,但是教過的東西絕對不會再問第二次。
“樊謙!睆報隳莅ち诉^來,“剛剛是怎么回事?我演得不夠好嗎?”
他回首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卻忍不住往靜蝶身上梭巡。近距離仔細瞧,更發(fā)現這女人的肌膚吹彈可破,而且嘴角總是鑲著討人厭的淺笑。
“不,你演得很逼真,打人打得挺狠的!狈t挑了挑眉,“問題出在實力差距啊!”
實力差距?她不由得挑起了嘴角,明白他在說什么。“這沒辦法,我好歹長賴巧屏幾歲,也演過不少戲了!
“你要有心理準備,這場戲我要耗到拍得完美為止,希望你的氣勢能維持到最后!狈t冷冷笑著,“我說的是演戲,不是挾怨報復!
“說什么話,我是專業(yè)的女演員,怎么會做那種事呢?”張筱妮其實心頭涼了半截。難不成要耗一整天就為了拍這一幕嗎?過去她也有過為了十秒鐘的鏡頭拍了三天的經驗,那實在累煞人了。
而且她是打人的角色,打到一半不就手酸了?要是賴巧屏真的演到讓她抓狂,她很難保證到時候會不會真的一陣狂打。
“嗨,你好!彼龥]忘記走過來的目的,“我是張筱妮,你呢?”
靜蝶注意到她是在對自己說話,微微一怔,不安的眼神看向樊謙,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這細微但親昵的動作可是看在眾人眼里。拜托,那根本就像個小女人在征求主人同意似的。
馬敬學簡直瞠目結舌。樊謙什么時候跟這女人發(fā)展出這種關系了?
“她叫靜蝶,安靜的靜、蝴蝶的蝶,我的助手!狈t倒也直截了當的回答了大家的疑問,“專屬于我的助手,誰也不準命令她做事!
“噢……你的助手?”張筱妮也很驚訝道:“我以為你們前幾天才第一次見面耶!”
“是第一次見面的當天晚上雇用她的,怎么了嗎?”他不悅的瞪向她,不喜歡有人質疑他的決定。
感覺出樊謙的不快,她維持著專業(yè)笑容,心里很明白這種時候別跟他硬杠才是上策。只見她沖著靜蝶微笑,還大方的伸出手來,打算和靜蝶握手。
“您好。”張筱妮堆滿的笑意里塞滿了不悅。簡直難以想象,樊謙找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當助手?
靜垛望著那只手,眼尾下意識的又瞟向樊謙。
“不必跟她熱絡!彼豢蜌獾奈兆報隳莸氖滞赝疲瑓s是對著靜蝶講話,“你只要專注在我身上就好了!
咦咦咦!不少人悄悄倒抽一口氣。這是多大的占有欲啊?樊謙知不知道他的說法跟作為,已經間接承認靜蝶的強大存在感?
而且還當著張筱妮的面,連點面子都不給!
所以這會兒氣得她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靜蝶明白樊謙說話不留情面,也只能蹙眉朝著她頷首,聊表歉意。
問題是,誰要她道歉啊,她以為她是誰?代表樊謙嗎?張筱妮咬著牙走回自己的休息位置,完全就是自討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