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陽光暖暖。
長安城中一如往常熱鬧,街上販賣絲綢、瓷器、珠寶、香料的店鋪或小販,正熱絡地吆喝著,努力招攬生意。
一名穿著華服的中年男子,獨自一人來到長安城東一間聲名遠播的“芙蓉坊”,此時,自屋內傳出的弦鼓聲不曾停歇。
“芙蓉坊”內,原本在招呼熟客的鵲嬤嬤瞥見有新客上門,揚著笑走了過來,年逾四十的她,因為保養得宜加上精心的打扮,看起來風韻猶存。
“這位爺看起來好眼生,是第一次來嗎?該怎么稱呼呀?”
“我是蘇州來的商人,姓宋!
“原來是宋爺,請進請進!
宋文彥點了點頭,跟在鵲嬤嬤的身后進了“芙蓉坊”,他的目光在屋內兜轉了一圈,隨即說道:“聽說‘芙蓉坊’里有個色藝雙全的頭牌,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夠開開眼界,一睹芳容與舞姿呢?”
鵲嬤嬤聞言停下腳步,臉上的表情似是有些為難。
“宋爺說的是咱們蘿兒,但蘿兒有她自個兒的規矩,不輕易見客——”
話還沒說完,一錠黃澄澄的小金子就遞到了眼前,這么大手筆的見面禮,讓鵲嬤嬤的眼睛一亮,立即眉開眼笑地收了下來。
“既然宋爺這么有誠意,我這就去替您安排安排吧!”
鵲嬤嬤招了招手,要一旁的丫頭先領宋文彥去房里候著,自個兒則去請“芙蓉坊”的頭牌蘿兒姑娘。
宋文彥被帶到一個相當寬敞的房間,房里沒有過多的擺設,中間甚至刻意空出一大片空地,顯然是為了方便跳舞。
不一會兒,美酒和幾樣小菜送了上來,又過了一會兒,房門再度開敔,一抹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
宋文彥抬起頭,映入眼簾的花容月貌,讓他一陣失神,差點忘了呼息。
眼前這名女子約莫十八歲,身段纖細曼妙,在幾乎所有女子都穿著大紅大紫艷麗衣裳的“芙蓉坊”中,她卻穿著一襲淡雅的水色衣裳,身上、發上也沒有過多的珠花首飾。
然而,盡管沒有艷麗衣著和珠寶首飾的襯托,那張嬌媚的容顏卻足以讓他所見過的任何女子都失了顏色。
在她那張白哲的瓜子臉上,有著精致絕倫的五官,似笑非笑的水眸、嘴角微揚的紅唇,在在散發著勾惑人心的魅力,即使她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兒,沒朝他拋媚眼、遞秋波,卻已讓他完全無法移開目光。
“宋爺,咱們蘿兒都還沒開始舞,怎么您就已經先失了魂兒啦?”鵲嬤嬤在一旁半開玩笑地輕笑著。
宋文彥回過神,猛點頭贊道:“蘿兒姑娘果然有著傾國傾城之姿,真是絕色!想必舞藝也一定非凡出眾吧?”
“那是當然!冰o嬤嬤拍了拍手,幾名女子便魚貫地走了進來,她們分持鼓、笛、鈸、琵琶,靜靜地坐在房間的角落。
見鵲嬤嬤退到了一旁,上官蘿兒始蓮步輕移地上前,而當她一走到房間的正中央時,樂音聲也隨即響起。
悠揚的弦鼓聲中,上官蘿兒輕旋身子,雙袖飛舞,柔若無骨的身子款款擺動,那身段輕盈如燕,舞姿則雅致如花。
隨著樂音逐漸加快,她婆娑旋舞的身子也更加靈活,水色衣裙隨之飛轉,整個人宛如一朵水上盛開的蓮花,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直到樂音終止,上官蘿兒都已停了下來,宋文彥還沒從她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曼妙舞姿中回過神來。
見著他那失神的模樣,上官蘿兒嫣紅的唇兒一揚,那妖媚的笑容瞬間讓她美得更勾人心魂。
“如何?宋爺,咱們蘿兒的表現還令您滿意吧?”鵲嬤嬤一臉驕傲地問。
“滿意!滿意!‘芙蓉坊’的頭牌果然名不虛傳,色藝雙全,我今兒個可真是開了眼界!”
宋文彥一邊鼓掌,一邊盯著上官蘿兒猛瞧,眼中除了驚艷之外,還多了幾分估量,像是在考慮著一件重要的大事。
一會兒后,宋文彥道:“妳們都下去吧!我想跟蘿兒姑娘喝喝酒、談談心!彼秩艘诲V小金子到鵲嬤嬤手里,示意她幫忙打點。
有錢能使鬼推磨,愛財的鵲嬤嬤自然又是眉開眼笑地收下了。她回眸啾了上官蘿兒一眼,像是在無言交代著什么之后,這才將其它姑娘全帶了出去。
當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時,上官蘿兒定定地啾著宋文彥,那嬌艷的容顏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而她靜靜佇立的沉靜神態帶著幾分傲氣,讓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一名舞伶,倒像是等著受人跪拜的公主。
“宋爺,蘿兒不陪酒、不賣笑,更不賣身!彼Z氣不卑不亢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輕柔的嗓音悅耳極了。
“我知道妳有妳自個兒的規矩,就不知……萬兩黃金可否打動妳的芳心?”宋文彥試探地問。
“萬兩黃金?”上官蘿兒微微一怔,沒想到會聽見如此驚人的數字。
宋文彥環顧四周,確定沒有其它人在場后,壓低了嗓音,說道:“有件事情,倘若妳敢做,我就給妳萬兩黃金當作謝禮。”
“什么事情?”
“我要妳幫我解決一個仇人!
上官蘿兒聞言一愣,美眸浮現一抹詫異。
“解決?宋爺的意思是……要我殺人?”
“不必拿刀砍人,只需下毒即可,容易得很。這事兒若是辦成了,我會給妳萬兩黃金當作謝禮。要知道,像妳這樣色藝雙全的女子,委身在此實在太可惜了,有了這萬兩黃金,妳就可以遠走高飛,當自己的主人了!彼挝膹┮灾乩T之,就不信會有人不愛錢財的。
“當自己的主人……”上官蘿兒輕聲低喃,神情忽然有些怔仲,但那恍惚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她隨即恢復了原先的神色。
她望著宋文彥,見他神情嚴肅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什么樣的人,值得你付萬兩黃金來取他的性命?”
“妳若是答應替我辦這件事情,我自然會告訴妳。”宋文彥語帶保留,畢竟兩人還沒真正合作,他可沒傻得先泄漏太多的細節。
“為什么是我?”上官蘿兒又問。
“因為妳夠美、夠迷人,而我要對付的,是個男人!彼挝膹┩慕^艷容貌,相信任何男人都難以逃出她的魅力。
“再說……三個月前,那個借酒裝瘋想要侵犯妳的洪大富,不但連妳的手都沒碰到一下,還被妳使計讓他光著身子關在臭烘烘的茅房里,過了一天一夜才放出來,這說明了妳夠聰明,也夠機靈。”
上官蘿兒聞言,似笑非笑地瞅了宋文彥一眼!八螤數绞莻有心人,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也調查得這么清楚!
“我要妳辦的事情非同小可,當然得先確定妳有沒有那個本事,可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人來搞砸了我的大事!彼挝膹┮荒槆烂C地說。
“說得是,宋爺真是個心思細膩之人!
上官蘿兒淡淡地稱贊,美麗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情緒,讓人難以看穿她真正的心思,而那讓宋文彥更相信她絕對是個適合的人選。
“如何?萬兩黃金,妳在‘芙蓉坊’只怕待一輩子也賺不到那么多錢,既然有機會脫離這里,當自己的主人,又何必要寄人籬下呢?”宋文彥再度勸道。
“這……我得想想……”上官蘿兒并沒有立刻應允或是拒絕。
宋文彥明白地點了點頭,畢竟這件事情關系重大,她沒辦法立即作出決定也是很正常的事。
“沒問題,我給妳時間考慮,但妳若是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我也不會放過妳的。”宋文彥出言警告。
上官蘿兒微微頷首,算是答應替他保守秘密。
“好,那我過幾日再來,希望到時候能聽見滿意的答案!
宋文彥轉身離開后,上官蘿兒仍靜候在原地,過沒多久,鵲嬤嬤果然如她預期地走了進來,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
“好女兒、好孩子,妳剛才舞得真好!”鵲嬤嬤愉快地贊美道:“這么多年來,妳總是沒讓我失望,我就知道妳一定會讓那位‘宋爺’滿意的!”她刻意加重了“宋爺”二字,語氣透著一絲戲譫,像是在嘲笑著什么似的。
上官蘿兒揚了揚嘴角,正要開口說些什么,眉心卻突然蹙起。
“怎么了?又犯頭疼了?”鵲嬤嬤問道。
“……嗯。”上官蘿兒咬著唇兒,努力對抗著腦中那一波強過一波的痛楚,美艷的容顏因此顯得蒼白。
“快,妳不是隨身帶著藥丸嗎?快點先服下,然后回房去,讓嬤嬤幫妳扎幾針,很快就不疼了!
上官蘿兒點了點頭。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鵲嬤嬤有著不為人知的精湛醫術,這些年來不論她有什么病痛,都是鵲嬤嬤幫忙醫治的。
“唉……可憐的孩子,頭疼的老毛病都跟了妳十多年了,虧我空有一身好醫術,卻偏偏無法根治妳這古怪的毛病!冰o嬤嬤一邊走,一邊搖頭嘆息。
上官蘿兒微微扯動嘴角,對自己這難以根除的毛病早已看開了。
都已經這么多年了,她早已習慣了頭疼時的劇烈痛楚,反正只要在發作時,趕緊讓鵲嬤嬤幫她扎針便行了,出不了人命的。
三日后,宋文彥又來到了“芙蓉坊”,并且再度以一錠小金子換得與上官蘿兒的獨處。
“妳考慮得如何了?”宋文彥開門見山地要答案。
“宋爺要對付的,是什么人?”上官蘿兒不疾不徐地反問。
“我說過,只要妳答應,我自然會告訴妳!
“而我的問題,就是我的答案!奔热凰_口詢問對方的身分,自然就是答應了。
宋文彥聞言雙眼一亮,立刻壓低了嗓音說:“很好!我要妳除掉的,是‘白虎門’門主段勁遙!”
一提起“白虎門”,他的語氣就透著濃烈的恨意。
其實,他根本就不叫宋文彥,蘇州商人只是他為了保命、為了避人耳目而不得不做的掩飾。
他真正的身分,是前幽州節度使呂銘順之子——呂敔祥!
五年前,他爹不過因野心大了點,想要賺取更多的錢財,于是便伙同一些奸巧的商人暗中做些暴利害民的勾當,想不到卻意外害死了一名皇親。
這事兒他爹原本都已找了個替死鬼去頂罪,想不到卻被“白虎門”前任門主段康軒查得一清二楚,還據實上報給多年來與“白虎門”關系良好的六王爺,并將相關證據轉呈給皇上。
皇上對此事大為震怒,不僅革了爹的職,還下旨將呂家人全部處死。
幸好當時他正好到外地訪友,聞訊立即喬裝逃逸至他地,而家中一名忠心耿耿的仆人換上他的衣物之后自焚而死,由于尸首焦黑,無法辨識容貌,官差就當他是畏罪自盡了。
只是,他雖然僥幸躲過這場浩劫,其余的家人卻無一幸免!
倘若不是段康軒多管閑事,他們呂家也不會一夕之間死得只剩下他一個人,這筆血海深仇,他誓言要討回來!可惜的是,他都還沒有親手殺了段康軒,那個可恨的家伙就先病死了。
然而,呂敔祥滿腔的復仇之火并沒有因段康軒的死而熄滅,他決定要除掉段康軒的獨子段勁遙,好讓段家絕后!
“段勁遙嗎?我知道了!鄙瞎偬}兒點了點頭。“不過,要如何離開‘芙蓉坊’,以及如何到段勁遙身邊,就得靠宋爺安排了!
“放心,這些我早有周詳的計劃!
既然上官蘿兒已同意替他辦事,呂敔祥便立刻找來了鵲嬤嬤,表明要“外借”上官蘿兒一個月。
“什么?一個月?”鵲嬤嬤驚訝地瞪大了眼。
“沒錯。”
“宋爺,您可真愛開玩笑,蘿兒可是咱們‘芙蓉坊’的頭牌,要是她離開一個月,那我這兒的損失……”
“蘿兒姑娘一個月能夠替‘芙蓉坊’賺進多少銀兩,我付三倍給妳就是。而且,我還可以先付一半!眳螖犗樗斓卣f。為了報仇,花再多的銀兩他也在所不惜。
一聽見這么優渥的條件,鵲嬤嬤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宋爺此話當真?”
“那是當然!
鵲嬤嬤轉頭望向上官蘿兒,問道:“蘿兒,妳怎么說?”
“倘若嬤嬤同意,蘿兒沒有意見!
“那好,成交!”
鵲嬤嬤眉開眼笑地走向上官蘿兒,親熱地拉起她的手。
“蘿兒,既然宋爺這么賞識妳,這一次,妳可得要好好地表現,別讓嬤嬤失望,知道嗎?”鵲嬤嬤開口叮嚀著。
呂敔祥瞥了鵲嬤嬤的背影一眼,只當鵲嬤嬤正因為賺了一大筆錢財而樂著,卻沒有瞧見背對著他的鵲嬤嬤臉上掠過一抹狡膾的笑,像是在嘲笑呂敔祥自個兒送上門來當她們的過河橋。
上官蘿兒抬起頭,與鵲嬤嬤交換了一記意味深長的目光,柔嫩的紅唇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嬤嬤放心,我明白自己的本分,不會讓嬤嬤失望的。”
她當然知道自己該做的是什么,而那——并不包括要段勁遙的命。
皎潔的月光,映照在“白虎門”大門外那尊猛虎雕像上,讓那頭栩栩如生的猛虎顯得更加威凜。
自從唐朝立國以來,“白虎門”就已是個頗具盛名的江湖組織,由一代大俠段青劍所創立。
“白虎門”一向行俠仗義、扶弱濟貧,延續了好幾代,近百年來所有弟子一直嚴格遵循著門規,很受各地百姓們的愛戴。
兩年前,前任門主段康軒不幸病逝,由他年僅二十三歲的獨子段勁遙擔任“白虎門”的新門主。
今晚,段勁遙在“白虎門”中設下了一場豐盛的筵席,用以款待來自蘇州的商人宋文彥。
這個月初五,是段勁遙繼母蘇紅袖的二十五歲生辰,宋文彥送了一尊價值不菲的玉菩薩,想拉攏“白虎門”的意圖很明顯。
宋文彥是個商人,販賣的貨物時常需要在各地間往來運送,他拉攏“白虎門”圖的不外乎就是希望運貨的隊伍因“與白虎門交好”而不會被盜匪覬覦。
由于繼母已收下了那尊珍貴的玉菩薩,段勁遙不愿欠下太多人情,便設下筵席款待宋文彥,算是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