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紹威帶著混雜著心疼的怒氣,匆匆駕車到王云蘭所住的公寓。
這是一棟舊式公寓,六層樓,沒有電梯,而王云蘭就住在六樓。
他一步、一步踩著階梯,原先的怒氣已悄悄消了氣。
陰暗略帶潮濕的空氣,發黃龜裂的壁漆,累死人的漫長樓梯——以她一個月的薪水,甚至勝過許多中小企業的主管,絕對可以過更高品質的生活。
她每天工作平均超過十三個小時,忙碌、緊湊、耗神,就連他回到住處都不免感到疲累,她卻還要踩著高跟鞋,爬完這些階梯。
他相信她住的地方不會出現按摩浴缸,更不會有寬闊的空間與視野好用來放松緊張一天的神經,這個女人基本上是不肯好好善待自己的。
他踩完最后一階,照著記憶里的地址,按下門鈴。
沒多久,王石蘭打開大門,隔著鏤空的鐵門,瞪大眼睛,雙唇吃驚地忘了閉上。
“副總……你、你怎么來了?”她連忙打開鐵門。
“原來你個子這么嬌小。”他笑說。她脫下高跟鞋后的高度,正好可以讓他的下巴靠上她的頭頂。
“副總……”她不好意思地睇他一眼。他大老遠跑來,該不是只為了幫她量身高吧?
他低頭看她,余光下小心瞄到她棉質T恤底下,未著胸衣而微微突出的乳尖,只覺下腹瞬間縮了一下。
“來看看你有沒有乖乖休息!彼鼙孔镜貙⒛抗庖仆难劬,下巴抬得有點明顯的高。
她從他移動視線的不自然模樣,猛然想起——因肩胛骨受傷,無法穿戴內衣。她沒受傷的左手立刻敏感地護住前胸,急忙轉身進屋,套了件寬大的外套。
鞠紹威理所當然地不請自入。
他環顧視線所及的空間——
因為客廳里的東西少得可憐,所以看來并不顯得陰暗、雜亂,一張方形矮桌擺在客廳正中央,地上只放了一個坐墊,二十四吋小電視擺在用空心磚疊起的平臺上,一旁用厚紙箱裁成的三角型檔案格擺滿文件夾,廚房的小冰箱時不時的發出引擎抖動的聲音。
整個屋子里最現代、最新穎的電器,就是方桌上那臺薄型筆記型電腦。
紙筆擺在電腦左手邊,除了先前他收到的那張傳真,不知道她還忙些什么。
“副總,你坐,我幫你泡茶!彼龑擂蔚卣f,只能讓他坐在地上。
“不用忙了,我喝水就行了。”他來,可不是要讓她侍候他的。
她端了杯水來,他咕嚕咕嚕地一口灌完。
“呼——你每天爬這么多層樓梯,難怪怎么吃就是吃不胖!
“噗……”她見他胸膛因喘氣而一起一伏,看來平常的運動量明顯不足。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他彈了她額頭一下!皬慕裉炱穑彝砩匣丶視嘧鲆粋小時運動的!
她微笑點頭,又想起不知道他為何而來!案笨,你來……有什么事嗎?”
“你房間是那間嗎?”他望了望她后方。
“咦……什么?”哪有男人這么登堂入室,開口就問女人“你的房間是哪間?”
“走,我來盯著你休息,到床上給我躺著,昨天傷那么重,一定沒睡好,再回去補眠。”
她被他推著走,又在他的嚴厲眼神示意下,乖乖地爬上床,躺下來。
因為右后背受傷,她只能側躺,而側躺就勢必得面向站在床邊的他,害得她睜眼不是、閉眼也不是。
他脫下自己的高級西裝外套,疊成方塊狀,抵在她腰后,這樣就不怕她睡著后,翻身弄痛了傷口。
“副總……”王云蘭的心再度因他體貼的舉動而一陣波動。
“噓……別說話了,閉上眼睛睡覺吧!”他溫柔地說,從書桌底下拉過椅子來,就坐在床邊。
她聽話地合上眼,內心激蕩著一股被呵護的暖意。
一個人在臺北念書、工作多年,原本怕生、缺乏自信的她,也被磨出了獨立與堅強,她以為她早已習慣這樣孤單的滋味。
沒想到……
沒想到他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句輕柔的嗓音,便害得她軟弱起來。
一顆淚珠無聲地滾落枕上,緩緩隱入枕套底下的棉絮。
她閉著眼,想著他,即使他人就在眼前,她仍只能謹守著兩人之間的那條界線,嘗盡想愛卻不能愛的苦澀。
床頭的鬧鐘“答、答、答、答……”走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響,空間安靜得讓她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床邊。
她悄悄睜開眼,卻撞上了他低頭凝視的目光,心狠狠地被揪緊,忘了呼吸。
“怎么又醒來了?”他輕柔地將她落在腮邊的發絲勾到耳后。
“睡、睡不著!彼饋怼
她怎么能就這樣告訴他。就這樣兩人獨處在同一空間。她的心根本無法平靜。
“那我陪你說說話!彼幌肱阒。哪里也不去。
第一次,這樣無所事事地坐著,竟然不感覺自己在浪費時間。
“您今天的行程……九點有個會……”
“取消了,我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你!
終于,她的淚水不可遏制地奔出眼眶,在聽見那樣融化人心的話。
“怎么哭了?”他拭去她的眼淚。
“沒什么……”她撇過臉,避開他的碰觸,只覺心里悶得難受。
“告訴我,你現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見她的眼淚令他心疼,他猜想這些眼淚是因他而流,但是,他有幾分不確定,不確定她對他的感情是什么。
是感恩?是仰慕?還是愛……
“不要問我。”她感覺自己正被逼到絕境,那如洪水般的愛戀就要沖破堤防,轟然而下。
“為什么不能問?”他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看他。
他同樣受著煎熬,渴望又害怕聽見她的坦白。
他想知道她愛不愛他,只是,一旦她承認了,他又該如何處理兩人之間的感情?
為了踏上成功之路,他的愛情與婚姻早早就規劃成必須獻上的貢品,他會找個財力背景雄厚的女人,穩固并壯大他的事業版圖,那個女人還必須有足夠強硬的手腕來鎮住家族里永遠不知足,永遠企圖興風作浪的女眷。
但是,他卻只想得到她的愛,只要她愛他,她就不會有離開他的一天,他不能失去她。
她低垂著目光,就是不肯再對上他的眼,她恨自己不爭氣,止不住不停滑落的淚水,她該如何解釋,該如何堵住他的逼問。
“云蘭……”他輕輕喚了聲,像要誘引她照實說出內心的話。
她緊咬著牙關。
“云蘭……”此時,他多想抱緊她,為她止住淚水,是他,令她如此痛苦嗎?
“副總,你想讓我的瘀青再添一處嗎?”
出乎意料的,王云蘭的聲音只有抱怨,沒有其它。
他茫然地松開捏著她下巴的手。
“副總,我看你根本是來虐待員工,而不是照顧員工!彼焖倌ㄈツ樕系臏I水。
“你剛才為什么哭?”他不放棄想知道答案。
“都是你啦!用那種呵護的語氣說話,害我想起小時候生病時,我媽都會煮蚵仔湯給我喝,害我又想家、又想喝蚵仔湯。”
“就因為這個?”他眼帶懷疑地盯著她瞧。
“不然咧?”她輕瞪他一眼。“你可不要笑我,這么大了還像個沒斷奶的孩子!
“你真想喝蚵仔湯?”他還是不相信。
“嗯……可是也不知道上哪兒買!
“我去買,家里鑰匙放哪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狼狽地掩飾自己的自作多情。
“在門后的掛鉤上!
“你先躺一下,我很快回來。”
“辛苦你了,又得爬一次樓梯!彼恢睊熘θ,直到鞠紹威走出家門,關上鐵門,她的情緒才徹底崩垮了……
她掩面痛哭,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繼續多久?
如果她不小心泄漏了心事,是不是會如同以前學姐告誡過她的,就會永遠的被他排拒在外?
如果讓她選擇隱藏感情和離開他的痛苦,她寧愿選擇前者,至少,她仍待在他身邊,仍可以隨時看見他。
原來,一個女人為留在心愛的男人身邊,無論多么難熬,都愿意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