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仰盤腿坐在地上,內力沿任、督二脈傕動。第一次,內息在丹田滯了一滯,第二次順利通過丹田,卻在胸口的膻中穴滯了一滯,直至第三次方始順利地運轉完一周天。
他吐出一口長氣,緩緩睜開雙眼,頭頂上的天光已然大亮。
這一療傷,竟然耗去了半夜。
這次受傷雖然不輕,他的內息依然有些遲滯,倒也無預期中那般重,將養三、四天即可恢復。
“云仰,你醒了?”一道軟風撲在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啞然失笑。
她全身沾滿了青苔軟泥,干掉之后變成一條條綠色的泥漬,連她的臉頰上也有,他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笑什么?”柳沁頓時著惱。
她擔心了他大半夜,他一張開眼就笑她。
云仰嘆了口氣,點了點臉頰示意。她的手一摸,人皮面具的邊已經翻起來了。
柳泌飛快把翻起來的地方桉住,目光和他對上。
“你早就知道我戴著人皮面具?”柳沁終于問。
云仰點點頭。
她不知道要說些什么。過了半晌,她扯著人皮面具的邊邊似乎要撕掉,頓了一下手又放下來。
“待會兒有地方清洗之后再撕!比似っ婢哒诓蛔灣杉t色的耳朵,她輕聲道。
云仰既然早知她戴著面具,對于她要不要拿下來著實沒意見。
清風捎來樹葉林木的香氣,整座森林浸淫在唧唧蟬聲之中,隨著日光漸漸的明亮、清朗。兩人想到連日來的驚險重重,對于眼前的一片寧和,都有些不真實之感。
“你的傷要不要緊?”她問。
他搖了搖頭!安淮蚓o,盡可以上路了!
“還是再休息一會兒吧!我看那些人不會再回來了。你瞧,我抓到一只兔子!”她邀功似的讓開身子。
云仰霎時失笑。
前方的空地上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木頭。他猜想她是要生火,只是這些木頭都是新鮮的枝木,不是干木頭,要用它們生火肯定有得她受。
木頭旁邊有一只野兔,四只腳用樹藤綁起來,依然不斷在掙扎。
“這是要烤野兔嗎?兔子為什么還活著?”
柳沁挑了挑眉:“當然是你下手!難道你要我殺兔子嗎?你看它那么可愛,我可下不了手!”
“可愛你還要吃它?”
“所以你拿到林子里去洗剝好,不要讓我看見,我只要看兔肉就好!
掩耳盜鈴不外如是。
“原來你良心這么好?”
“當然,難道你以為我良心不好?”
云仰看著她!耙粋婢女死在腳邊都可以無動于衷的姑娘,能說是良心好嗎?”柳沁叮著他許久。
她的眼神從驚訝,惱怒,輕嘲,好笑,到最后的放軟。
終于,她嘆了口氣,用一種柔和的眼神看他!霸蒲,我以為你只是不分黑白的濫好人,原來你真的不知道?”
云仰一怔!爸朗裁?”
“你真以為那個丫鬟是好人嗎?”
“怎么?”云仰皺起了眉心。
“你以為天下真有這么巧的事嗎?”她搖了搖頭。“我一進城就有個小姑娘正好在賣身葬父?我一收了她馬上就被人叮上?我們一上路,沿路就有東西掉下來?你以為那個苘包是要紿你撿的嗎?”
云仰的唇錯愕地張開。
好半晌,他終于開口:“你……是說,那個丫鬟是派來叮你梢的?”
雖然他對那個小姑娘沒什么印象,只記得是個年紀很輕的女孩,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出那丫發有可能心懷不詭。
她的眼神紿了他答案。
“既然如此,鐵血門的人為何要殺她?或者,她是另一路派來的,跟鐵血門無關?”
柳泌只是定定看著他。
她的眼神冷靜到令人發麻。
“是你殺了她。”
她不語。
“是你殺了她!彼刂貜汀!澳愠梦液丸F血門的人相斗之時下的手,是嗎?”
難怪從頭到尾她對這個婢女的死無動于衷。
那個婢女頂多十四、五歲,甚至比巧兒更小。無論她是好是壞,柳沁出手殺一個小姑娘眼都不眨一下,卻不忍心殺一只兔子?
云仰看著她,心頭有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放心,她的年紀沒有你以為的輕!币f易容之術,那一點偽裝功夫怎么騙得過她?
云仰轉開頭不語。
“你討厭我了,是不是?”柳沁嘆了口氣!霸蒲觯愕男愿裉饷骼诼,眼中容不下一顆沙子,遲早要吃虧的。你想想看,你這次會受傷是不是就是一時心軟,中了那個陰無陽的計?”
這種內力過招之事,就算是有武藝的人從外表都看不出所以然來,她怎么會知道?
“因為我了解你的個性。以你的武功,只是和他對上一掌,怎么可能傷得如此之重?當然是吃了悶虧!绷呶⑽⒁恍。
“就跟我被你騙了一般?”他冷冷地道。
“你怎么這么說?我騙了你什么?那丫鬟的事,從頭到尾就是你自己以為是鐵血門的人殺她;你護送我,也是你兩個師妹促成之舉,我從頭到尾沒有強迫你什么!
想到他為了她,險些命都沒了,她卻從頭到尾將他玩弄在指掌之間,他心頭的悶氣沒一處地方可以出。
“柳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雖然不諳武藝,卻有一身的心計,根本不需要我在眼前礙事!彼淅涞氐。
“我就是我,不是什么江湖大俠!苯酉聛磉有一段路要同行,想到他一臉討厭忍耐的樣子,她就覺得很沒有味道。
而且她……她不是很希望云仰討厭她。
“鐵血門與古怪幫的人,口口聲聲要你交出東西,你究竟偷了他們什么東西?”
雖然她身無武功,卻絕不是尋常人家的閨女而已。云仰的眼神漸漸凌厲。
“你為什么總把我想得這么壞?他們開口向我討,又沒有說我是偷的,倘若東西本來就是我自己的呢?”
“究竟是什么東西?”
“這可不在我們的協議之中。我們只約定好,你要護送我到我想去的地方,我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彼湋R地揚起下巴。
“既然如此,就當在下任務失敗便是!痹蒲雠呐囊陆钦酒饋恚~步便走。
“喂!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她連忙跳起來跟在他身后!澳阕约捍饝斘冶gS的,你想言而無信嗎?”
“我答應‘安然’送你回去,如今既然我們兩人都不安然,就當我任務失敗,你只管另請高明便是!
“你不要五百兩了?”
柳沁一出口,便知要糟。
云仰一股氣往上沖,怒極反笑:“那五百兩可以替姑娘辦個挺風光的后事,您還是留著吧!后會有期!
“喂!”她急忙追到廟外的空地:“好啦,他們要的東西是‘血羽翎’!”
云仰全身僵住。
血羽翎!
她的手中有“血羽翎”?
在青省極北之處,有一座平朝境內第一高峰:玉雪峰。
玉雪峰山勢險崚,山頂終年和雪不化,環境困厄,人跡罕至,連鳥禽獸類都極為稀少。
在玉雪峰有三絕:秘境、血鳥、和仙族。
所謂“秘境”,乃指玉雪峰頂有一處被斷崖圍繞的幽谷,其勢之險,至今仍少有人能涉足。
千年異卉“和仙花”便生長在這座幽谷之中。
和仙花每五十年開一次花;它的果實毫無用處,花朵卻充滿神效。它的花粉研制成丸,可打通奇經八脈,是練武之人的至寶。而花朵煉成的汁液,即使將死之人,只要還吊著一口氣,服下花汁之后便是閻羅王親來,也取不了他的命。
一整朵和仙花下來,無論受傷者是走火入魔、斷筋絕脈,要恢復武功都不是難事,一般武人服下之后更是功力精進,五年修練如一甲子。
即使是等重的黃金,不,即使是重千百倍的黃金都買不到一朵和仙花。
所謂“血鳥”,是唯一能生活在玉雪峰頂的鳥禽;它通體赤紅,體型僅有鴿子大小,每只可活百歲之齡。
玉雪峰頂的秘境,只有血鳥進得去。相傳血鳥之所以能活百歲,就是因為它們終年以和仙花為食。
一般人進不了秘境、辨不到和仙花,退而求其次便是捕捉血鳥。一只血鳥等于蘊滿和仙花的精華,即使不如花朵本身神效,便有一半的功用也讓人受用良多。
有了這兩樣神奇至寶,玉雪峰再難攀登,也早讓武林中人踏平了。
之所以玉雪峰依然是玉雪峰,秘境依然是秘境,原因就出在一一“和仙族”。
和仙族是唯一可以在玉雪峰險惡的砰境下生活的族裔。
這支神秘的部族據說起碼有五百年的歷史,世世代代居于玉雪峰一帶,守護圣山。
他們是唯一知道秘境所有秘密的人。
和仙族幾乎不和外界往來,除了山下的樵夫和獵戶上山砍柴打獵,偶爾和他們打過照面之外,世人對這支神秘的族裔幾乎一無所知。
由于血鳥和秘境的誘惑太大,總會有不怕死的人想要硬闖;多數的人命喪山中,少數的人成功了。這五百年來,無論成功的人再少,終究還是讓血鳥的數量越來越少,近年來幾乎絕跡。
和仙族人終于有了動作。
四十年前,江湖各大門派突然收到一封來自于和仙族人的密簡,信上言明:
花鳥固神物,唯命更足惜。
擅入玉雪者,全族誓為敵。
和仙一族
當時沒有多少人看重這封短簡,因為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和仙族是什么東西,想去玉雪峰試運氣的依然大有人在。
不久之后,玉雪峰的入山口堅了一排木樁子,所有入山者的尸首一個一個出現在這些木樁子上,每副尸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木牌:擅入者死。
此事在江湖引起軒然大波。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氏族竟然有這等武功?
穩重些的門派認為練功講究穩扎穩打,循序漸進,本就不應存著求靈丹妙藥的心理,于是禁止門人再上山尋寶;但有些不那么正派的門派就不這么認為了。
和仙族人的武力越強,只代表一件事:秘境奇花的效力遠起過眾人預期。
和仙族終生住在山上,自然有進入秘境的方法,這顯然是他們長年服用和仙花的結果。
于是二十年前,一堆小門小派集結起來,想一舉攻山。
那一役,攻上去的門派幾乎全軍覆沒,有一半是死在險崚的山里,有一半是料理在和仙族手中。
活下來的人,甚至連和仙族人到底有多少人、什么門路武功都說不上來。
此后,再敢上玉雪峰找死的人越來越少,跟秘境有關的傳聞也越來越千奇百怪。
五年前,神秘的和仙族再度引起江湖中人的矚目。
原來,和仙族的先人將進入秘境的路線圖,和仙花藥方,以及一套絕頂內功心法寫在薄紙上,封在一柄匕首之中。這柄匕首依照血鳥長長的尾羽形狀打造,名之為“血羽有一名武林人士苦心孤詣,在玉雪峰下的村莊里隱姓埋名多時,化身為尋常的樵夫,終于取得族人的信任,成功的琨進了和仙族。他偷走了“血羽翎”之后,至此消失無這個消息一傳出來,整個武林頓時佛騰。
得到血羽翎者,等于得到秘境之鑰,不死之方,與一身的絕世武功,教人怎能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