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分手,讓紀向曉更深刻地俸會到自己的殘酷。
她從沒讓他深入過她的世界,他的存在,竟然淺薄到只要轉身離去,就可以完全從她的世界抽離。
而她的自私,如今完全響應到她身上。她找不到有關他的事物,任何一件能讓她睹物思人的東西都找不到,除了她的回憶里,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像是他從不曾出現過。
她該慶幸唱片公司如此盡心盡力,讓他們在短短時間就發片出道,她改由電視上找、從報紙上找,從任何人都看得到的方式找。
他們一出道,就引起熱烈的回晌,他們這些年所累積的現場實力與人氣,更是讓他們如水到渠成般,迅速地被推到了頂端,成了各大節目的熱門來賓,每天的新聞畫面都看得到他們。
從他們的音樂,她聽到了他一如以往的水平,更讓她堅信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只是,他不笑了,當他們上節目接受訪談時,畫面大多集中在能言善道的阿陶身上,坐在最邊緣的他,有時候甚至沉默到被主持人忽略了。
當某個美女主持人開玩笑說他很內向時,她下意識地在心里反駁。
不!他很幽默的,他很開朗的,他只是……只是受了傷,還需要時間而已……她由衷祈禱,他能完全忘了她,早日恢復以往的活躍及魅力,她相信他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工作狂的她,成了追星族,下班時間一到,她就坐上楊先生的車,抱著楊先生為她買來的當日報紙和最新一期的周刊與雜志,興奮地飛奔回家。
除了不曾親臨現場,他們的任何訪談或是簽唱會轉播她都沒有漏掉,但身為鼓手的他,畫面少到讓她很想投書到唱片公司抗議,她必須將節目錄下,剪輯出有他的鏡頭,一再一再地觀看,這樣她才能滿足。
她就像個瘋狂歌迷,執著地搜集有關他的消息,她以為自己這樣是正常的,以為自己已經將對他的愛,成功轉化為期待他成功的無私關懷。
然而,當她發現自己竟然因轉遍頻道都看不到他時,不停地搖晃著電視,她嚇到了。
她怔怔地看著地上那臺被她從墻壁扳下的電漿電視,不敢相信那是她做的。
她怎么了?那只是電視而已,她應該很潔楚啊……她不由自主地后退,視線驚懼地盯著它,活像它是會隨時躍起反噬她的野獸。腳邊的東西阻住了她的動作,她低頭看去,看到了他的剪報,另外一邊,又是一張他的剪報——即使只有拍到他的側臉,然后,旁邊還是他的剪報。
她茫然地看著已經被雜志、報紙淹沒的空間,怔站了好久好久,才終于想起這一切都是她弄出來的。她不準管家進來整理,還要求她叫人將家里的燈全換成強力瓦數,整天都亮著。
她不自覺地抬頭,卻被刺眼的燈光灼痛了眼,低頭避開,卻又對上散滿地面那一張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孔,那不再閃耀光芒的眼睛,彷佛在嘲笑她只能用這種方法擁有他,彷佛在嘲笑她就算點了滿屋子光亮,也掩飾不了她心里的空虛。
突然間,她覺得不能呼吸,整個房間天旋地轉了起來。
她瘋了,誰來救她……她好怕,轉身沖出房間,四處尋找能救她的人,卻猛然發現,他不在了,就算她搜集再多有關他的事物,他還是不在。
他不在了!
當她穿著睡衣出現在向暖他們家的門口時,前來開門的夏繁波一臉震驚,清楚地告訴她自己有多狼狽。
「我……我沒有辦法……我沒辦法自己一個人……待在家……」她已經哭到泣不成聲,連說出這破碎的話浯,都必須費盡她所有的力氣。
從房間走出的向暖,原本還帶著一絲睡意,卻被她嚇得睜大了眼,急忙地跑來。「姊?怎么回事?你別嚇我……」
一看到向暖,她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立刻撲進她的懷里。毫無防備的向暖差點因此而跌倒,她還是沒有發覺,只是死命地、狠狠地緊抱著向暖哭喊——
「我好愛他,我好愛他,我好愛他……」她哭得像個孩子,但她不管了,失去他讓她好痛好痛,她撐不住了,如果再不找人傾訴她會發瘋……
「我知道,我知道……」向暖紅了眼眶,輕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這段期間,她一直約姊姊出來見面,卻總是被拒絕。姊姊的聲音太正常,讓她以為她可能沒傷得那么重,她卻忘了,姊姊是那么習慣壓抑的人,還放她一個人將自己逼到這種地步。
「我要說,你聽我說好不好?」紀向曉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哽咽地哀求!盖笄竽悖瑒e拒絕我……」她必須說,必須將他的事告訴她最親愛的家人,不然他會不見,就像他從她的生命中離去一樣,徹底地消失。
「我一直在等……」向暖流下了眼淚,不知道該為姊姊這從不曾在人前顯露的脆弱心疼,還是為她終于愿意對她頓吐而感到高興。
「我睡客房。」夏繁波經過她的身邊時低語,自動將一整晚的時間都交給她們。
丈夫的體貼讓向暖感激一笑,她帶著哭到全身顫抖的紀向曉來到他們的臥室,讓她坐在床沿,拉來棉被裹住她,再握住她的冰冷雙手搓暖。
紀向曉一直哭,這段時間所壓抑的情緒全然潰堤,讓她哭到不能自已,她不知道凍了整路的身體已經溫暖了,只知道有人照顧著她,那么悉心地照顧著她,讓她冷到發顫的心也烘得暖暖的。
終于,她緩緩地停住了哭泣,開始有辦法說出他們相遇、相戀的一切。
「我們是在一間夜店認識的……」
紀向曉不知道自己說了多久。應該很久吧?她們已經變成舒適地身尚在床上,手牽著手,而她臉上的淚水已經干了,說到他所做過的蠢事,還會跟向暖笑成一團。
「還好夏繁波沒這樣追我,不然我絕對把他列為拒絕往來戶!孤牭轿檎娨齺肀H氖论E,向暖拍著胸脯直呼好險。
「你太過分了,那可是他表達愛意的最高表現耶!」紀向曉提出強烈抗議。當著她的面詆毀她的愛人,還比輸夏繁波那個家伙,說什么她也不能接受。
「是、是!瓜蚺χ矒,不過深愛丈夫的她,那聲音聽起來非常的不真誠。停了一會兒,她才開口:「姊,你不想去追他回來嗎?」
這突來的問題讓紀向曉一怔,唇邊的笑意凝住,然后緩緩地褪去。
「我那么費盡心思才讓他走,為什么要把他追回來?」她問向暖,也問自己。
「他現在那么紅,你們之間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不是嗎?」何況他們并不是不愛對方,而是因為太愛對方,才會走上分手一途,又何苦白白折磨彼此?
「這么做不就證明了我很勢利嗎?」紀向曉自嘲一笑!妇褪且驗樗t了,我才更不能再去找他。」
人生很不公平,那段追求夢想的歲月,是沈潛或者是好高鶩遠,全賴有沒有成功而定。在他還處于那段不確定的奮斗時,她不但沒有給予鼓勵和扶持,還懷疑他、不信任他,現在又憑什么去分享他的成功?
「是因為面子問題嗎?」向暖還是不懂。
紀向曉輕輕淺淺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你覺得在我今晚這么狼狽之后,我還會在乎什么面子問題嗎?」還能幽自己一默,代表她已經恢復了平靜!杆难劢缣珡V,我的眼界太狹隘,和我在一起,對他只是有害無益。」
她不希望他為了她而局限了自己,就像之前一樣,她讓他太委屈了,他卻溫柔到恨不了她、丟不下她。她不值得他這么做,他值得更好的,一個能真正助他一臂之力的伴侶——她由衷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得到。
看著那張散發出柔和光芒的麗容,向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后來和伍諍談過,雖然他裝出一副無謂的心死態度,但她看得出來,他還是很愛姊姊。
其實從姊姊剛剛的敘述,她發現那些問題早就不存在了,就算伍諍現在仍是默默無聞,姊姊根本就不在意了,在她發現自己的觀念和姑姑他們一樣有所偏頗時,她就已經想通,卻因為自責、卻因為太想保護對方,才會走到這個地步。
「你累了?」以為她的沉默是因為疲累,紀向曉總算意識到時間!改闼,我們之后再聊!
她已經盡情地抒發過了,和剛才驚慌失措的樣子判若兩人,如今,她已經有足夠的心力回到保護者的身分,照顧她所疼愛的妹妹。
「才沒有!瓜蚺櫚櫛牵蛋翟谛睦锵铝藳Q定——她絕不讓姊姊就此放棄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情。「我只是在想,你剛剛是怎么過來的,你剛剛的樣子應該沒有出租車司機敢載你吧?」她用笑語將話題轉開,不讓精明的紀向曉發現。
「我自己開車過來的!瓜氲阶约壕鼓芷桨矡o事地抵達,紀向曉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我就一直哭、一直開,一直哭、一直開,等到清醒時,已經站在你家門前了,夏繁波的臉活像看到鬼一樣——」
原本已經準備結束的姊妹談心,又這么聊了開來,在遠離童年這么久之后,她們總算滿足了徹夜長談的心愿。
拘謹而又自持的她,終于懂得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