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著繼慕聲的腳步出了文安院,家樂一路喊著“世子爺,等等”,可是他卻沒有慢下腳步,像是聽不見那聲聲呼喚似的。
繼慕聲正要穿過侯府花園幽香庭,家樂遠遠的已看見繼慕凡就在幽香庭內,心里頓時警鐘大作。
二少爺欺負世子爺時可是一點都不留情的。
有時不只二少爺自個兒捉弄,還會拉著一票狐群狗黨一起,家樂擔心自己的世子爺又要遭欺侮,加快了腳步,可終究趕不及。
看到繼慕聲正要上橋,繼慕凡搶先一步,狠狠絆了他一腳。
“哎呀!疼,好疼!”繼慕聲被繼慕凡一絆,跌個狗吃屎,趴在地上喊疼。
繼慕凡看著他那蠢樣,哈哈大笑,就連一旁的侍從也掩著嘴竊笑。
家樂飛奔上前,吃力的扶起繼慕聲,“世子爺,您沒事吧?沒傷著吧?”
“疼,我好疼……”繼慕聲一臉委屈。
“哈哈哈!”繼慕凡嘲笑地說:“還以為傻瓜不知道什么是疼呢!”說著,他伸出手,使勁的拍打繼慕聲的臉頰,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二少爺!您……”
家樂想阻止他,他甩手一掌扇向家樂。
“狗奴才!”繼慕凡惡狠狠的瞪著他,“誰準你說話的?”
家樂敢怒不敢言的看著他,隱忍的咬緊牙關。
“我警告你,見著我,有多遠滾多遠!崩^慕凡又動手拍打繼慕聲的臉,惡劣的說。
繼慕聲扭動著腦袋,可繼慕凡讓侍從抓住了他。
“凡兒!贝藭r,庭園的另一頭傳來鄭眉的聲音,“行了,別太過分!
繼慕凡望過去,不以為然的說:“母親,我跟他玩鬧罷了。”
鄭眉走了過來,看著臉頰被打得紅通通的繼慕聲沉默了一下,轉過臉,一句斥責都沒有,只淡淡的對繼慕凡說:“跟我去一趟通仙觀!
繼慕凡點頭,“是!
就這樣,鄭眉頭也不回的帶著繼慕凡出府了。
等鄭眉一行人離開后,家樂趕緊檢視繼慕聲的傷勢,見他臉頰被繼慕凡打得通紅,家樂忍不住紅了眼眶。
“世子爺,奴才沒用,奴才保護不了世子爺……”說著,他抽噎了幾聲。
本以為繼慕聲會一如往常的哭著喊疼,沒想到竟是安慰的拍拍他的肩,沉穩的道:“家樂,別在意。”
家樂抬起臉來望著繼慕聲,發現他臉上帶著一抹高深的笑意,眼底是令人發寒的冷厲。
家樂心頭一驚,一時不知做何回應。
“總有一天,我會連你的分一起討回來的。”繼慕聲一字字說得肯定。
家樂驚呆,不明白繼慕聲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
家樂正要開口問,繼慕聲又咧著嘴,露出傻里傻氣的笑,“家樂,我要出去玩!
“世子爺……”他一怔,不知道該不該追問剛剛繼慕聲的表現,“您要出府?”
“對,我要出去玩!
家樂疑惑的看著孩子氣的他。
自世子爺大病之后,便幾乎足不出戶,怎么現在突然說他要出府玩?
不過,世子爺說要出府,他這做奴才的哪能拒絕?再說,世子爺老是被困在侯府里,也是怪可憐的,出去透透氣,或許對他有益。
“好啊,世子爺,咱們出去逛逛吧!”
這半年來,顏無雙利用出府跑腿的機會,當起顏如雪跟梁志之間的信差。
原來顏如雪并非一廂情愿,因為梁志對她亦是一面難忘,那日,當顏無雙將手帕還給他,并暗示顏如雪對他有好感之時,梁志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
之后,她先是代為在中間傳一些尋常的問候口信,后來開始替兩人傳遞書信,互訴情衷,顏如雪的文筆不佳,還請她代為捉刀。
顏斯還在時,曾請夫子到府中為六個女兒授課,顏無雙是六人之中最為優秀的。但也因為這樣,趙蕓娘心生怨妒,對她更加刁難刻薄。
其實顏無雙不只能吟詩作對,在娘親的調教下,更有縫紉刺繡的好手藝。
重生之后,她知道顏府不是她們母女二人能安身立命的地方,為了她跟她娘的將來,她一定得想辦法離開。
然而生活是現實的,每天一張開眼,事事都要錢打點,可在顏府,自父親死后,她跟她娘親并無領有月例,因此,若要帶著娘親出走,她可得另辟財源。
于是,她開始做些繡品放在繡坊“萬葉織”寄賣,慢慢攢錢,后來還拉著碧心一起。碧心的女紅也是跟杜織娘學的,手藝與顏無雙不相上下,情同姊妹的兩人互相勉勵,互相支持,搶錢不遺余力。
一眨眼,半年過去,她也偷偷攢了不少銀子。
這天,趙蕓娘帶著顏如雪出府,前往通仙觀問卦。顏無雙也跟來了,但她是被趙蕓娘叫來跑腿使喚的。
通仙觀是開陽城最古老知名的道觀,趙蕓娘是此觀的虔誠信眾,經常到此焚香問卦。趙蕓娘今次卜卦,問的是顏如雪的婚事,道長解卦,說是紅鸞星動,乃為吉卦,多行善事結善果,良緣必來。
欲離開通仙觀時,迎面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名雍容華貴,身著赭紅暗繡牡丹衫裙的美婦,身邊跟著一名年輕男子,一身青色精繡的袍子,他們身后跟了一群奴仆,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
顏無雙定睛一看,臉色微變。只因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定安侯府的主母鄭眉及她的兒子繼慕凡。
眼尖的趙蕓娘一眼就認出鄭眉來,主動上前問候。“夫人。”
鄭眉微怔,“你是……”
“妾身是已故升授奉直大夫顏斯的妻子,三年前曾在侯爺的壽宴上見過夫人。”趙蕓娘說。
鄭眉想了一下,挑眉一笑,“喔,我想起來了。”
“夫人是第一次來通仙觀嗎?過去不曾見過夫人!
“我不常來……”
兩位夫人說話的時候,繼慕凡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顏如雪看,教顏如雪又羞又惱地低下頭去。
趙蕓娘看在眼里,心里一喜。方才道長說如雪紅鸞星動,她們就遇上了鄭眉跟繼慕凡,這卦未免太靈。
想她的亡夫不過是從五品文官,若她的女兒能嫁進侯府,那可是無上光榮。
而重活一回,如今眼光銳利,心思剔透的顏無雙也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開端。
重生之前,她也陪同趙蕓娘跟顏如雪來通仙觀,可她當時根本沒多注意,沒發現繼慕凡看上顏如雪、鄭眉跟趙蕓娘搭上線、她嫁進侯府成為傻瓜世子的妻……往后要發生的種種,就從這一刻展開序幕。
一丸冷月,照著靜悄悄的開陽城。
城西,慶保鏢局后宅的院子里,一名鏢師正在練拳,雖是秋涼時節,他卻汗水淋漓。此人名叫王梵超,是繼君行的舊部,亦曾是侯府護院及繼慕聲的武師父。
王梵超性情耿介正直,對主子亦忠心耿耿,但他心中的主子唯有繼君行與繼慕聲,不為鄭眉所用,在繼慕聲生那場改變他人生的大病前,鄭眉便以“獨斷獨行,難以差遣”為由將王梵超逐出侯府。
繼君行久駐邊疆,鞭長莫及,直到他得知繼慕聲大病而趕回開陽城后,才知道王梵超已經離府。
之后,王梵超沒再回府,而是到慶保鏢局當鏢師,一晃眼,也已十個年頭。
王梵超自創王家拳法,獨步江湖,除他本人,學過他王家拳的不及五人,而繼慕聲便是其中一人。
拳練得正專注,王梵超忽地意識到院子的一隅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此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沒入夜色及樹影中。
“誰?”他收勢,沉聲喝問。
“師父!苯锹淅锏娜顺雎暤耐瑫r,也跨步走了出來。
聽見來人喚自己師父,王梵超心頭微震,他定睛看著來人,直到那張臉在月色的映照下越顯清楚……
他陡地一震,驚疑的瞪大眼睛,張著嘴巴,“你……”
好一會兒,他說不出話來,只是兩眼發直的看著那人越來越近。
終于,那黑衣人來到他面前,然后單膝行跪拜之禮!巴絻合驇煾竼柊!
王梵超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的伸出手將人拉起,“世子爺,您快請起!
那隱身在暗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定安侯府的憨世子——繼慕聲。
他神情凝肅,“一別十年,師父可好?”
“好,我很好,世子爺您……”看著眼前一點都不像傻瓜的繼慕聲,王梵超露出困惑的、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場大病后,人人皆知繼慕聲成了傻瓜,可如今在他眼前的繼慕聲一點都不像是個傻子,他的眼神深沉,閃著精光,說話也有條有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繼慕聲又怎么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慶保鏢局?
“世子爺你……”他不知道該如何問繼慕聲內情,半天也沒吐出完整的句子。
繼慕聲知道他想問什么,因為,他對于自己能變回正常人,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死過。
他清楚記得那天,他的妻子顏無雙一如往常的給他燉了補湯,哄著他喝下,孰料,他喝下不久便痛苦難忍,之后吐血身亡。
補湯是無雙給他喝的,但他卻深深的相信并知道毒死他的不是她。
無雙是已故升授奉直大夫的庶女,按理,她這樣的身分根本不配成為他的妻子,一切皆是繼母的安排。加上當時的他是個傻瓜,不明白這一切的不合理,不能為自己做主,也無法反抗。
而他爹長駐邊關,未能返回開陽城主持他的婚禮,因此,婚禮便也寒傖的隨便辦了。
至于無雙沒有任何嫁妝陪嫁,只帶著幾套寒酸便服便進了侯府。
可她本分地、認命地全心全意的伺候他、照顧他,無論穿衣卸履,飲食起居,都不假他人之手。
他們成親一年,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說是世子夫人,但其實她更像是個丫鬟。然而她從不埋怨,只有他們兩人獨處,她也不曾對他口出惡言,或是趁機糟蹋。
所以他相信毒殺他的另有其人,絕不會是善良的無雙。
是誰借無雙之手毒殺他呢?恢復神智的他不必想也知道答案,在侯府之中,除了他的繼母鄭眉跟異母弟弟繼慕凡,還有誰想取他性命?
不管真兇是誰,在他死后,無雙肯定會因為“毒殺親夫”而死,可他卻無力阻止……
然而他死后便發現自己重生回到與無雙成親的前一年。
老天爺給了他再一次的機會,還給了他一顆清楚的腦袋,讓他可以拯救自己,而這一次,他不只要翻轉自己的命運,也要扭轉無雙的人生。
“世子爺,十年前的那場大病后,你不是就……怎么現在你看起來安好無事?”
“師父,這事一言難盡。”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王梵超解釋說明,不過他知道王梵超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直接把話題轉向他今日前來的目的,“師父,徒兒今晚前來是有事相求!
王梵超神情凝肅地道:“世子爺請說!
“師父,徒兒想繼續習武,不知師父可還愿意傳授?”
“當然!蓖蹊蟪豢诖饝
“徒兒謝過師父!崩^慕聲拱手一揖,續道:“另有一件事,還望師父答應。”
“世子爺直說無妨。”
“徒兒想請師父助徒兒一臂之力,幫徒兒訓練一支暗衛!
聞言,王梵超擰起眉頭。侯府之中已有侍衛,做為世子,如需人手大可開口調動,如今卻要在侯府之外秘密組織一支暗衛……
敏銳如他,立刻意識到繼慕聲身邊有潛藏的危險。
“世子爺,王某必當戮力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