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仿佛是一個開端,顏無雙發現繼慕聲越來越常在夜里出門,回家的時辰也越來越晚。
而每一次,他身上都帶有桑子魚的香氣。
顏無雙想問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可是又不敢問,怕問了就不能留在他身邊,便只能裝作沒事的一天天過下去。
而隨著時間過去,府里的奴仆也發現了主子的異狀,私底下議論紛紛。
“你聽說了嗎?咱們世子爺最近常往綴紫樓捧桑子魚的場……”
“那個開陽第一花魁呀?”
“就是她,聽說她猶如下凡天仙,不只男人看了神魂顛倒,就連女人都贊嘆不已……”
“想不到世子爺傻了十年,現在一開竅就……”
“聽門口的戴大哥說,世子爺昨兒晚上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我看準是在那個桑子魚的房里過夜了。”
“唉,你們說世子夫人多慘,好日子沒過多久,就已經被冷落了!
“男人呀,哪個不是偷腥的貓?”
“你們干活就干活,嚼什么舌根?”
聽那些丫鬟在園子里邊打掃邊說閑話,而且還是在議論主子,碧心忍不住發怒了。
丫鬟們一驚,回過頭看見碧心,還有面無表情的顏無雙,一個個僵硬地站好。
“主子的事是你們能議論的嗎?規矩都學到哪去了?”碧心是顏無雙的貼身丫鬟,地位遠高于這些粗使丫鬟,一個個被罵得不敢抬頭。
“世子夫人也說說她們呀!”碧心替顏無雙抱不平地道。
顏無雙卻是眼神空洞,被她拉了下才回神,沉默須臾,然后幽幽一嘆,轉身便走開了。
碧心跟上她,恨鐵不成鋼地道:“你不罵罵她們?她們這樣子太過分了!
“我是世子夫人,要跟她們一般見識嗎?再說……”她苦笑,“她們也沒說錯!
“可是……”碧心想到她現在的處境,難過又氣憤。
無雙自小命苦,好不容易可以過上好日子,卻又……碧心為她不值,為她心痛。
“碧心,”顏無雙眼底微帶淚光,眼神凄迷,“你曾說過……男人都是先用眼睛愛上一個女人的,你不是沒見過桑姑娘,我與她孰高孰低,當下立判!
“你干么妄自菲薄?”碧心勸慰著她,“你有的,她可沒有!
“我有什么是她沒有的?”她搖搖頭,“光是這胸,我看只能重新投胎才會機會跟她一較高下……”
“胸大無腦,你沒聽過?”
“可桑姑娘胸大又有腦。”
“這……”碧心撓撓臉,想了一下,又道:“你別擔心,我看世子爺準是一時好玩新鮮,過陣子就乏了。你想想,他傻了十年,腦子突然靈光了,自然是對什么都感興趣,是不?”
顏無雙眉心一擰,“碧心,別說了,心煩!
說罷,她邁開步子往文安院的方向走去,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家樂的聲音——
“唉呀,世子爺,您走好!”
顏無雙往聲源望去,只見家樂攙扶著腳步踉蹌的繼慕聲走了過來。她本能的走了過去,可才剛接近,便聞到繼慕聲身上的酒味,還有桑子魚的香味。
她心頭一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兩步,不肯靠近他。
“世子夫人,世子爺……”
顏無雙以眼神制止家樂繼續說下去,淡淡吩咐,“把世子爺扶進房里吧。”
“是。”家樂答應一聲,吃力的架起高他一顆頭的繼慕聲往院里走。
顏無雙跟在后頭,與之保持距離。如果可以,她其實想奪門而出,因為那屬于桑子魚的香氣像是在嘲笑她,也像是在提醒著她……她有多悲哀。
家樂費力的將繼慕聲扶進房里,推上了床,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怯怯地看著一臉冷然的顏無雙。
“世子爺去哪了?”
“世子爺他……”家樂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算了。”顏無雙蹙眉苦笑,眼里彌漫無奈及心痛,“你們出去吧!
家樂跟碧心互覷一眼,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顏無雙看著躺在床上的繼慕聲,沉默的拉了把圓凳坐在床邊。
這時,繼慕聲慢慢的睜開眼睛,視線定在她臉上!半p……”
“世子爺醒著嗎?”
“醒著……”
“腦袋呢?”她問,“也醒著嗎?”
繼慕聲微頓,點了點頭,“嗯,醒著。”
顏無雙安靜了一會兒,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心痛得快要尖叫。她喘了幾口氣,唇瓣微微顫抖地問:“世子爺還……還要我嗎?”
繼慕聲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
“世子還……還喜歡我嗎?”她聲音顫得厲害。
“喜歡呀。”他想都沒想。
聽著,她的眼淚倏地從眼眶里涌了出來,她哀戚的笑看著他,“世子爺若喜歡我,怎會夜夜捧桑姑娘的場呢?”
繼慕聲看著靜靜流淚的她,慢慢的坐了起來,然后長長一嘆!半p雙,我去找桑子魚,不表示我不喜歡你了!
“世子爺,我心里只有你!彼币曋,神情悲傷而嚴肅地道,“因為只有你,我容不下其他人,我……不想聞到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她的味道?”
“桑姑娘是我的客人,我去過綴紫樓的不染軒,也去過她在外面的宅子,更曾見過你從她的宅子里出來!
聞言,繼慕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說道:“既然你見過她,就該知道她是個讓人很難抗拒的女人吧?”
顏無雙點頭,“是的,就連身為女人的我,都覺得她太美了……”
“雙雙啊,”繼慕聲拉起她的手,直視著她,“一時的,乏了我就回來。”
顏無雙倏地將手抽回,兩行淚水無聲落下!拔业炔涣恕!彼浑[藏自己的痛心難過,卻表現得堅毅又驕傲,“讓我出府吧!”
他微怔,兩只眼睛定定的看著她,沉默不語好一會兒,他淡淡地說:“也好,我會安排!
說罷,他躺下,背對著她睡去。
繼慕聲允了顏無雙的出府要求,將她、杜織娘及碧心三人送往城南的小宅。
顏如雪得知消息,三天兩頭就來探望。
可顏無雙在人前從沒流過一滴眼淚,那堅強的模樣反倒教人心疼不已。
萬葉織的解老板同情她的遭遇,提供布匹及絲線給她縫制各式成品在店里販賣,還幫她備了一個柜子,專門展示販售她的繡品。
一眨眼,她出府已經月余。
這天,她帶著碧心來到萬葉織交貨,順便整理了自己的貨架子。
突然,解老板神色不安,急急忙忙的捱過來,“雙雙姑娘,你快到內室避一下!
她一怔,“避?避誰?”
“桑姑娘來了。”他低聲道。
聞言,旁邊的碧心立刻露出怒容,而顏無雙則心頭一撼。
她已經出府了,還要她像溝底的耗子般避著桑子魚?不,她不要,她辦不到。
她唇角微微一揚,“我是正主兒,豈有避她的道理?”
“這……”解老板心想這話也對,再說,他們多說了兩句話,要避也來不及了。
這會兒,桑子魚已經看見顏無雙,并笑盈盈的走了過來。
桑子魚帶著幾個姊妹上街添購行頭,第一家店就來到萬葉織,見著顏無雙,她心中有克制不住的得意。
一開始,繼慕聲到綴紫樓捧她場時,她也受寵若驚,因為她聽說他對妻子十分體貼溫柔,兩人感情也是融洽甜蜜。
男人她可見多了,卻沒見過那種寵溺愛妻,卻又迷戀外頭女人的。
她想,他應是一時好玩好奇,不用多久就會乏了,卻沒想到他越來越勤跑綴紫樓,還主動要求到她的宅子。
她發現他是真的迷上了她,無論她是吟詩唱曲,撫琴跳舞,他的視線都離不開她。
而她,也慢慢陷了下去。
她來到開陽后,什么樣的男人沒見過,可就沒碰過他這樣的。
他不只有顯赫的家世,還有稱頭的外表,談吐優雅、博學多聞,可說是難得一見的翩翩君子。
他不像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只覬覦她的美色,貪圖她的胴體,他懂得欣賞她,仿佛她是世間難見的瑰寶般。
她十歲就被帶到蕭展鵬身邊,學習各項才藝,學習如何魅惑男人,別說是琴棋書畫,就連吃飯喝水走路都要經過嚴格教導。
在一票姑娘之中,她是才貌兼具,最為出眾的一個。
十六歲那年,四十歲的蕭展鵬要了她的身子,她機靈聰明,行事小心又不會有婦人之仁,蕭展鵬十分寵愛她、倚重她,才在她二十歲那年將她送到開陽。
表面上她是綴紫樓的紅牌,是開陽第一花魁,可實際上蕭展鵬將她送至開陽,為的是讓她負責人口買賣、私娼館經營。
她從沒教他失望,即使之前京里派了潛行使逮了無數人牙子,掃蕩了多處私娼館,她也全身而退,甚至沒讓蕭展鵬惹上半點麻煩。
對男人,她從不動情。但遇上繼慕聲后,她心里卻起了漣漪,她已經二十三了,若能覓個男人過上安穩的日子,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起初,她對繼慕聲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畢竟他已有了顏無雙,還是身分尊貴的定安侯世子,可漸漸地,她發現他對她已無法自拔,還因為她而跟顏無雙感情失和,甚至將顏無雙趕出府去……這給了她希望。
以她的身分,想成為正室是不可能的,但若能得他寵愛,進到侯府,往后的榮華富貴自然是享用不盡的。
她自十歲開始就進了蕭展鵬的手掌心,一晃十多年,這次她一定要抓住機會,飛離蕭展鵬那日漸衰老的糟老頭,投進繼慕聲的懷抱。
“雙雙姑娘,別來無恙!彼龐擅囊恍,眼神卻是凌厲。
“什么雙雙姑娘?”碧心氣怒地糾正,“是世子夫人!”
桑子魚依然嬌笑著,“叫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還請世子夫人見諒。”
“世子夫人,我們回去吧!北绦淖o主心切,不想見顏無雙遭人糟蹋,急著要拉她走。
“回哪?”桑子魚軟軟地問,話中卻像是夾帶了幾百根的針,“我有轎子,不如送世子夫人一程?”
“不用!北绦臎]好氣地拒絕。
“城南有點遠吶!鄙W郁~不疾不徐地道,“真不用我送夫人一程?”
她話一說完,她身邊的那幾個姊妹及婢女們都笑了起來。
“姊姊,世子夫人不想讓人知道她被世子爺趕出府,你何必道破呢?”
碧心一聽,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反駁起來,“什么趕?是世子夫人自個兒想走的,才不是……”
“碧心!鳖仧o雙打斷了她,心平氣和地道:“桑姑娘,多謝你的好意,心領了。”
說罷,她拉著碧心走出了萬葉織。
身后傳來幾個綴紫樓姑娘們的竊笑聲,激得碧心忍不住的哭了。
“無雙,她們、她們真的太可惡了!彼脼闊o雙不平。
顏無雙遞了手絹給她,輕輕的握住她的手,溫柔而堅毅的笑看著她,“碧心,哭就輸了!
聞言,碧心用力的抹去眼淚,漾起一抹爽朗的笑,“嗯,哭就輸了!”